夜来犹梦 芮雪觉得自己头部都似不能转动,大白天的,突如其来的喊声竟然也能让人失 魂落魄!那人见芮雪没有反应,以为是把她吓坏了,立即换了一种声调:“三太太,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次,刚刚回过神来的芮雪听的清楚,她立即活动了一下僵硬 的身体,回过头来,满脸苦笑:“逄叔,你吓着我了!” 来的那人,正是甘府大管家逄本正! “是吗?三太太,我没有注意。可你为何屡屡到这里来呢?这间房子因为大太 太曾经住过,现在又生死不明,所以老夫人吩咐不让人住,唯恐发生意外。是我提 出,如果房子长期不住人,难免荒废,老夫人也就同意,所以派彩绫天天打扫,维 持着大太太在时的样子。不知道三太太为何对这里感到好奇?”逄叔一口气说。芮 雪很恭敬地听着,与逄叔一前一后走出了光线昏暗的内室,来到外间的椅子上坐下。 的确,桌椅纤尘不生,宛然如新,足见彩绫是很负责任的。 “逄叔,我只是来逛逛的,难道咱们甘家大院里面,还有犯忌讳的地方,还有 我不能去的地方吗?如果有,请逄叔预先说明,我也好有个思想准备,日后不犯忌 讳就是。” 逄本正闻言一愣,这小妮子倒确实不可小觑。想当初,她姐姐芮花答应让她进 入甘家大院以后,自己带人去找她,她却以母亲新去为由,不肯从命,三番五次都 没能说动她,还让老夫人大发雷霆,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很是狼狈,足见这小妮子 很有心计,也很有主见,倒是不可小觑。他能在甘家管事二十多年,并得到老爷老 夫人欣赏,自非等闲之辈,所以他也话里有话:“那倒不是,三太太既然是少爷的 如夫人,甘家大院岂有对你设防之理?我只是关照三太太,三太太切勿多心才是。” “瞧逄叔这话说得!逄叔赤胆忠心,勤于任事,不但老夫人欣赏,我们也都是 相当佩服的。老爷不在,逄叔就如同我们的长辈,您老吩咐下来,芮雪焉敢不从? 倒不必常在我身边提醒。”芮雪这话语涉讽刺,可说是大不敬,最后一句话,隐隐 然直指昨夜之事,更是再明白不过。 “三太太言重,吩咐那是绝不敢当。三太太是主子,有什么事情自然是你吩咐, 我尽力去办。至于昨夜,我喝了点茶,并没睡好,晚上出来巡视。三太太你知道, 这一大家子的安危都在我肩上,那就是我的责任,你说是吧?”见芮雪点头,他接 下去说道,“结果听到三太太的叫声,我当时还奇怪呢,深更半夜,三太太怎么会 在这里?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你在这儿,我怕有什么意外,所以赶紧跑过来。等我 到了门前,又发现里面漆黑一片,我进入房间,三太太却没有发觉,我怕贸然进去, 惊吓了三太太,所以首先点亮了灯,不想还是把三太太吓了一跳,以至于都昏迷过 去。” “逄叔你还说呢,昨晚真是把我吓死了!我本来在这床上听到了声音,想进来 打个招呼,谁想床上根本没有人!正在纳闷呢,你悄无声息地把灯点亮不说,还蹑 手蹑脚地走进来,半夜三更,岂不是把人吓个半死?”芮雪想起当时情景,兀自心 有余悸。而对于自己竟然昏迷在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人面前,芮雪一直感觉不好意 思。因为从各方面的消息来看,逄叔并未结婚,一直忠心耿耿的守候在甘家,为甘 家风里来雨里去,可以说是劳苦功高。 “是呀,三太太,看你晕倒,倒着实让我大吃一惊。”逄叔眼睛望着墙角的小 床出神,分明想起了昨夜的事情,只是在当事人面前,不得不掩饰,也是瓜田李下 的意思。 逄叔确实听到了芮雪那一声大喊,其实在此之前他也听到了房间内还有别的不 堪入耳的声音。但听上去那像是少爷,所以逄叔也不以为意。他躲在墙角抽了一支 烟,天气有些冷,他站起身,不停的踱着步。他怕少爷听到,所以声音很小,他相 信声音不会传到房间内。 逄叔觉得好笑,少爷的原配夫人虽然失踪,但他还有两房姨太太,芮雪还是新 近娶进门来的。可少爷真是少年心性,居然不喜欢这个三太太,而是看中了不知哪 个丫头,半夜三更在这里调情做爱,还要闹的满宅皆知。想到这儿,逄叔倒无声的 笑了。可才一笑,又觉得不妥,自己光顾躲在墙角,不会有人过来吧?两个上夜的 小伙子自然是在前院喝酒,不会过来,可保不定会有夜里走了困的人听到声音,寻 过来,那样的话,于少爷面子上就不太好看了。 逄叔站起来,还没绕到前面,就听到房门发出微微的闭合声,等他绕过墙角, 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出来。难道有人进去了?逄叔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前,仔细倾听, 除了少爷的喘息声和一个年轻女孩呻吟的声音,根本没有别的。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逄叔也有点疑惑,他不敢遽然离去,于是就在附近徘徊。 芮雪的那一声大喊使老逄猝然惊醒,什么?是三太太?逄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 朵,但还是立即跑到门口,静静听了一霎,却没什么发现。逄叔有些迟疑,他本以 为和少爷在一起的女孩是家里的丫头,哪料到却是三太太芮雪!让他更不明白的是, 三太太自己又不是没有房间,何必到这座荒凉阴森的房子里来呢?迟疑归迟疑,但 里面就这么寂然无声,让他觉得不能等,他回想适才那一声大喊,觉得绝非正常, 再等下去,不知是对少爷不利还是对三太太不利!事急从权,他立即推门而入,不 想在内室的芮雪因为无法相信床上无人这一不可思议之事,正在发愣,压根就没听 到外面的动静。 逄叔晃亮了火褶,见桌子上还放着一盏灯,随即点亮,端起灯来到内室,却发 现芮雪已经昏倒在床上!他心中焦急,但还是认真看了看房间内,没见有其他人。 逄叔顿时明白了芮雪饱受惊吓的缘故:为什么明明听到少爷的声音,此刻却连少爷 的影子都不见呢? 但此时已无暇他顾,逄叔一手架着浑身软绵绵的芮雪,一手端着灯,向外走去。 在走出内室时,逄叔分明觉得门帘在轻轻晃动,似乎有人刚刚出去似的。已经走出 了这间屋子,他还觉得背后有什么声音,可仔细一听,却又没了。逄叔叹口气,不 知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根本就是心理作用,保不定就是因为三太太双脚拖 地发出的声音呢。 正是这一点让芮雪不能释然,心中惴惴。她虽极力想抛开那些念头,但却总会 去纠缠。想来想去,无非是当时的情景不能了然,而那一刻该有多尴尬?当时自己 是如何昏迷的?昏迷之后大概有多长时间?逄叔又是如何把自己给弄回去的?一想 到逄叔曾经架着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就让芮雪很难受。 逄叔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在叙述这一段时,非常简略。他叫起了小柳儿, 安顿好芮雪,并认真察看了她的情形,确信她只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无需立即延医, 就嘱咐小柳儿晚上要注意,不要睡得太死,要注意观察,如有什么意外要立即去老 夫人那里报告,然后悄悄离去。 但接下来的这一切,逄叔却不愿意当着芮雪的面讲给她听。 他路过书房,没有走开,而是静悄悄的站在窗前,静静的聆听里面的动静。夜 色深沉,甘家大院一片宁静,多么熟悉的甘家大院啊! 他早已没有了自己的家,甘家大院就是他的栖身之处!在这个大院,逄叔已经 住了二十多年,从一个少年变成中年人,也不过是一转眼的事情。在这不能算短的 二十年中,他和这个家庭早已甘苦与共,风雨同舟,结成牢不可破的一体!这二十 多年,甘家经历了风风雨雨,从来就不曾平静过。而逄叔却始终和甘家一起,从来 不曾动摇过! 老爷英年早逝,老夫人还年轻,而少爷年幼,甘家顿时有大厦将倾、风雨飘摇 的感觉。那时的逄叔,也有过迷惘和苦闷,甚至有了离开甘家另谋出路的想法,然 而老爷临死前的重托,还有老夫人的一席话,彻底留住了逄叔! 这么多年他就这样依附着甘家,而甘家反过来也依靠着他:无所凭倚的孤儿寡 母,靠着他作为管家,出头露面,管理内外一应事务。他一直这样心甘情愿地做着 老夫人的左膀右臂,就这样看着少爷一天天长大,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到风度翩翩的 少年,一直到性格有些懦弱的翩翩公子! 然后少爷结了婚,婚事办得相当热闹,光酒席就办了数十桌,当地有名的人物 都请到了。这位少奶奶,在甘家口碑一直不错,尤其是在下人中,很得人心。少爷 也非常迷恋她,只有和老夫人关系比较冷淡。 这不奇怪,逄叔知道老夫人独自抚养少爷,付出了极大地艰辛。而婆媳关系本 来就是最难相处的一种关系,尽管少奶奶通常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但无奈婆婆始 终难以满意。逄叔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调和工作,希望这婆媳两个不要搞成水火之 势。本以为从此可以少事歇息,把管家的重担交给少奶奶,不想老夫人根本不同意, 他只好继续以管家的身份管理甘家的事务。而结婚也就一年多的时间,这位少奶奶 却神秘失踪! 这件事可以说是在逄叔的眼皮底下进行的,他不想再回想下去。逄叔曾去问过 老夫人,她没有任何戚容,但却说自己一点都没想到,没想到宁春薇那小妮子根本 不念夫妻感情,撇下爱她疼她的少爷,溜出了甘府,和她的情人远走高飞了。老夫 人说到这里,更是勃然大怒,连最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逄叔心中的叹息一直在流 淌不已,但却只能心里着急而已。 最可怜的要数少爷,因为少爷和少奶奶两个人的感情一直不错,少爷整日郁郁 寡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二太太那时早已进门,但他却总也提不起兴趣来,偶 尔去她那里,更像是在敷衍。逄叔看在眼里,心中则更着急。 其实少爷喜欢去少奶奶房间,逄叔是知道的,他知道少爷也许去寻找少奶奶的 气息。所以对这件事,他几乎很少过问,只是偶尔劝劝少爷。既然二太太并不合少 爷的脾胃,逄叔开始努力给少爷物色新人。 很偶然的一次,他见到了芮花,而芮花也很偶然的把自己的妹妹推荐给了逄叔。 逄叔一见就很同意,因为芮雪的眉目之间,很象一个人!“旁若无人,青山绿水; 巧夺天工,四面八方。”对,就是这么几个字。别看逄叔年逾四十,但记忆力依然 好得很。但那跟眼前这个山村孩子有什么关系? “快!你给我闪开!”少爷突然在房间里大喊起来,逄叔立即冲到门边,因为 他实在不知道黑古隆冬的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别管我!你想干什么?”少爷的喊声高亢而急促,显然遇到了什么问题。 逄叔决定进去看看。就在他推门的一瞬间,他听到有个女人低低的声音在说:“少 爷,你醒醒。”逄叔愣住了。以至于他在门前徘徊良久,都没有进去,他想听听到 底是谁在说话,因为这个声音很低,几乎难以听清,而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听到 任何声音,就连少爷也没再说话! 今夜接连遭遇不可思议的事情,使逄叔也觉得奇怪起来,他终于拍拍门:“少 爷,快开门!” 里面点亮了灯,少爷睡意朦胧的问道:“谁呀?有什么事吗?” “少爷,我是逄本正,你开一下门好吗?”逄叔尽可能平静的说道。 里面点亮了灯,少顷,少爷打开了门,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问道:“是逄叔 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您今晚一直在这里睡?” “是啊,”甘之如睡眼惺忪的问道,“怎么了逄叔?” “没什么。这里才收拾出来,我怕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很好啊,逄叔没别的事了?” “三太太刚才受了点惊吓,我才送回去,少爷等方便的时候去看看她吧。” “惊吓?到底怎么回事?”甘之如睡意全消,一把抓住了逄叔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