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窦丛生 “是很奇怪,你别问我,我一个女流之辈,哪里会想到这么复杂的问题?” 春轩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着责备,芮雪理解他误会了自己,说不定是 因为自己没有输诚,因而让他觉得不满。但这种事情也不宜过多解释,否则容易越 描越黑。 等了一会没有见芮雪说话,春轩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这就更能说明问题, 如果不是被偷偷埋葬掉,那么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故,无法下葬,只好等着尸 骨腐朽,再假装从某个地方找出来,顺理成章不着痕迹地埋掉。所以这一招瞒天过 海,其实就是掩人耳目,可以说是极为狠毒的一招。” 芮雪不能不承认这话很有道理。但问题又来了,这么久了尸骨恐怕早就腐烂了, 难道还不能下葬吗? “说的是!”春轩击节赞赏,“你今天上山,有没有发现甘家的坟地有什么古 怪?” 芮雪瞪大了眼睛,凝神去想,却只能想到那块墓碑和那座衣冠冢。“你是说, 那座衣冠冢?” “三太太,虽然我很尊敬我姐夫,但我不能担保他心中就不会有秘密存在。这 座坟,他给你说是衣冠冢,可是甘家谁知道?如果只剩了几根骸骨,用衣服包起来, 埋了进去,然后用衣冠冢做障眼法,岂不甚妙?” 的确!芮雪第一次发现,年龄并不大的宁春轩想问题比自己更远,也许是因为 他并不相信自己的姐夫,而芮雪虽然怜悯甘之如的懦弱和他的处境,却不愿意对他 产生怀疑。这,才是两人之间最本质的区别吧? “所以我必须继续在甘府寻找线索,三太太,我希望你能帮助我。我姐姐,我 姐姐是一个多么善良温柔的人呀!我不想惩罚谁,但我一定要一个事实真相。” 芮雪热切地望着他的眼睛,微微颌首。 “其实很简单,我可以采取掘墓的方式去检查,但如此一来,等于不相信我姐 夫和甘家,如果真如我所想的话,那他们自然没有话说,可如果打开坟墓一看,里 面真得什么都没有,而只是象我姐夫说的那样,是一个衣冠冢呢?那样我不就等于 和甘家撕破了脸皮?这件事,我必须慎重。” “的确,证据不足,你这样擅自行动的话,容易授人以柄。”芮雪也深深点头。 “可我还有证据。三太太你来看。”春轩带着芮雪来到一幅字面前,只见上面 龙飞凤舞的写着四句诗,没有落款,但一看就知道是甘之如所写: 月凉如水灯花落, 北山遥望心冰彻。 孤坟咫尺泪沾襟, 黯然销魂伤离别。 “我姐夫说过,这四句诗写于去年,显而易见是怀念我姐姐的。他为什么在月 凉如水的夜里遥望北山呢?因为那里咫尺之遥,却有一座孤坟,属于他的妻子。” 但这也许说的就是衣冠冢本身呢,依然不能作为依据。芮雪提出自己的疑问。 “这几句诗还道出了他矛盾和苦闷的心境。试想,既然孤坟就在咫尺之遥,为 何不到坟上去大哭一场?可见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个苦衷是什么呢?他没说,我们 却可以体会出来。当然是因为无法明说,”春轩为芮雪剖析诗中的玄机,他的思绪 飘飘,极为活跃。 对于这个所谓的衣冠冢,芮雪一听甘之如的解释,就没再怀疑,可现在听春轩 这么一说,又觉得事情确实还有玄机,一时心情有些乱,理不出头绪来。 “这件事整个看来,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要想瞒过众人耳目,必须多个人 一起行动才行,那样一来,岂不是又会把知道这件事的人的范围扩大吗?所以我想 来想去,也没想出究竟。但碧荷之死,却让我看到了又一桩阴谋,如果公堂问案, 那叫做谋杀!” “你有证据?”她一颗心如要跳出腔子。 “当然有!三太太……”话音未落,彩绫匆匆走了进来,用手比划了一下,示 意他住口。春轩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小心地站住,住口不言。 “芮雪,少爷呢?”就在彩绫进来不久,老夫人在明霞的陪伴下走了进来。先 是接受了春轩的问候,随后问芮雪。 “少爷去了逄叔那里。”芮雪小心地回答。 “哦?他说有什么事了吗?”老夫人衣着光鲜,脑后梳着一个盘龙髻,更显精 练。 “没有。” “那,你陪我一起去你逄叔那里看看吧。”老夫人随即起身,非常客气地和春 轩告别。那种态度,虽然尽量做到真诚自然,无奈在芮雪看来,做作的成分太多, 因而还是显得虚情假意。春轩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用眼睛余光扫了一眼芮雪,正好 被芮雪看见,眼风一对,彼此的想法相同:老夫人比平时好像更多了一份亲热。 老夫人看见了旁边的彩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随即在芮雪和 明霞的陪伴下,走出了书房。 逄叔的房间不远,转过一道门廊,往里走几步就是。这位甘府的大管家住在此 处已逾二十年,房门有些陈旧,但逄叔却收拾得纤尘不染。只要从外面看看一门一 窗就可以知道,房间的主人绝对是一个做事认真而且讲究之人。芮雪还记得逄叔初 次到自己家里的情形。那时候,母亲新丧,芮雪心中无比悲痛。逄叔就在那么一天, 由姐姐芮花领着进了门。 “这是我妹子,叫芮雪。小雪,这是甘家集甘府的管家老爷,逄叔。”姐姐给 双方介绍,而此时,芮雪还不知道姐姐的用意。 芮雪看看逄叔,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浑身上下纤尘不染,即使在走了这么 远的路,即使曾一直走在尘土飞扬的山路上,可当他站在芮雪面前时,他还是象刚 刚穿上新衣服准备出门的人那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胡子茬刮得青青的,头发 也梳理得很整齐。芮雪心中有了这样一个印象:这人倒是满干净的。尽管自己并不 喜欢这个有些严肃古板的人。 逄叔打量着芮雪的目光则有些复杂,因为芮雪和姐姐芮花长相完全不同,芮雪 象妈妈,芮花则象爸爸。逄叔一脸严肃地打量着她,努力回想着什么,似乎不相信 他所看到地。但最后他还是摇摇头,开始和芮花商量何时嫁过去的事情。 “姐,妈妈才去了不久,我不嫁,要嫁也是三年之后。”芮雪对姐姐说。 其实芮花倒不赞成妹妹的想法,毕竟妈妈死了之后,芮雪一个女孩子,独自在 家,很不安全,做姐姐的有责任给妹妹找个好人家。所以她把芮雪拉到邻居家,耐 心地给她讲道理,并说嫁到甘家虽然是做小,但甘家大太太不在了,二太太似乎身 体不好,将来未始不能扶正,更重要的是,甘家少爷并没有后代,所以芮雪还是有 很好的机会。 芮花还强调,妈妈去世,芮雪的事情自然该由老姐做主。而且她相信,这件事 妈妈一定同意,从某种角度讲,是妈妈通过暗示的方式给了芮花以启迪,才让她想 到要把妹妹嫁到甘家。 “可你没有问过我。”芮雪对于姐姐的武断很不满意。芮花根本没料到妹妹会 如此激烈的反对自己的做法,因而苦口婆心,声泪俱下地列举了嫁到甘家的好处, 芮雪无奈,但要延期一年,算是给妈妈尽孝。 “这,恐怕逄管家不答应。”芮花犹豫着。 “这是最基本的条件,如果还不能答应,此事只好作罢。”芮雪勃然变色。 “好罢,我来和他谈。” “没关系,我也可以和他去谈。既然在大家族里面做管家,难道不懂得人情世 事?”姐妹俩回到了自己家,逄叔正在院子里眺望远山,双目沉沉,不知容纳了多 少深沉的东西。 在听完了芮花的陈述之后,逄叔并不答应,却直接回到甘家大院。也许是未得 到老夫人的同意,逄叔没多久便又返回,继续办交涉。于是芮雪以孝为题,洋洋洒 洒,从父母之恩,到三纲五常,海阔天空,却极具感染力。逄叔没想到这个小小女 子偏是如此能言善辩,转而搬出老神仙李奶奶,却没有结果,只好悻悻的同意了她 的要求。“那好吧,既然二小姐这么坚持。”于是说好明年今日,算是守孝期满, 逄叔自会在这附近找一个黄道吉日,来迎娶芮雪。这个中年人才尽可能笔直地挺着 腰杆,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逄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这还用怀疑?老夫人当然是 你亲生母亲,母子亲情,这么多年,少爷难道没有感觉到吗?如果是后妈,老夫人 会如此体贴你关心你?快别胡思乱想了,你这样子,要是让老夫人看到了该有多伤 心!至于碧荷,你也都看到了,我今天安排人把后院的井淘过了,一直到井底,什 么都没发现,所以说,碧荷一定是失足落水而死,没什么可考虑的。” 老夫人顿时变色,她看看一左一右的明霞和芮雪,挥挥手示意她俩赶紧离开。 同时轻轻咳嗽一声,里面的声音顿时停止。随即,老夫人很威严地走了进来。 “母亲!”甘之如低低地叫道,逄叔也低声叫:“老夫人。” 老夫人坐下来,扫了儿子一眼,随即问逄叔:“你在和之如谈论什么?” “没什么,少爷来找我聊聊来着。”逄叔很谨慎地说。 “是吗?之如,你还对自己的身世有疑问?”老夫人根本不看甘之如。 甘之如吓得连忙跪倒:“母亲,是我错了。我不该随便怀疑您。” “哦?你也不必如此惊慌嘛,你不是在怀疑我,而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世对吧?” 这是老夫人的聪明之处,其实不过是换个说法,怀疑自己的身世就是怀疑自己母亲, 这根本就没甚么分别。 “没,没有。” “本正,难道你没有对少爷说清楚吗?他现在怎么连我这个亲生母亲都怀疑起 来?你说说,我这廿多年容易吗?他父亲去得早,我把他拉扯大,又做爹又做娘, 他居然还要怀疑我的身份!这没良心的!”老夫人说着,许是触动了心事,禁不住 淌眼抹泪起来。逄叔自然柔声安慰,而甘之如自己倒好没意思起来,只是低垂着头, 连声认错。 “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给你父亲立碑的那段时间,你就闹过,不想到现 在再次提出来,你到底,到底是何居心?”老夫人说到情急处,咳嗽连连,让人看 了殊为不忍。甘之如则根本说不出话,他本想私下问问逄叔,却不料被老夫人听到, 惹出了一场麻烦,自然惶恐懊悔不迭。 但老夫人一番疾风暴雨并未消除甘之如的疑虑,相反,甚至还有一定程度的加 深。有理不在声高,老夫人一番话语,初看很有道理,其实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父亲死得早,现在如果要找证人恐怕都不容易,逄叔本来算一个,只可惜逄叔未必 肯“仗义执言”。 “你先出去吧。顺便叫明霞过来。”老夫人擦擦眼泪,让甘之如先走,她则留 下来,有事和逄叔商量。 甘之如走出逄叔的房间,仰天长舒了一口气,适才的压抑几乎令人崩溃。一直 走过拐角,才感觉凝结在背后的目光消失,压力也为之撤去。甘之如无奈的发现, 自己的背上全是汗水。 明霞在芮雪房间里,和小柳儿玩的正欢。芮雪则坐在一边,长线飞舞,针若游 龙,在做着自己的针线活。他走进来,芮雪放下了活计,只见鞋面上绣着几朵荷花, 几片绿叶。空灵飘逸,极富神韵。但也因此,勾起了甘之如对于碧荷的深深怀念。 “明霞,你快去逄叔那里,老夫人在等你过去。”甘之如尽量平静地对这个稚 气未脱的小女孩说。 “是,少爷,我这就去。三太太再见。”明霞笑着和每个人打过招呼,慢慢退 出,一旦出了门,立即快速地向逄叔的住处走去。 “小柳儿,去泡壶茶来。”少爷吩咐。 “我这里可没有好茶。”芮雪笑道。 “去跟二太太要,她那里有好茶。” “那我去了,少爷。”小柳儿转身出门,又返回来,轻轻地掩上了门,方始离 去。 “你为什么怀疑自己的身世?你看看,差点闹出轩然大波。”芮雪轻轻抱怨。 “唉!其实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会错。甘家的族谱里也是这么写的,刘 氏虽然是嫡母,但无出。而且她去世还在老爷之前,我应该还未出生。只不过,只 不过,我也有点乱。”甘之如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