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同道合 逄叔摇摇头,驱赶走心中的思绪,定定神,来到房前。 这间房子,自从少夫人失踪后,就一直没人居住。由于担心荒废,老夫人派彩 绫在此清理卫生,收拾家具。彩绫故主情深,睹物思人,自然尽心尽力,这间房子, 一点也没有空房的气息。 逄叔走到窗前,本拟稍事休息,却再也料不到,会在如此深夜,听得里面有人 说话。逄叔大吃一惊,仔细听时,仿佛又啥都没有。逄叔这一次真的毛骨悚然,要 是没做亏心事,那自然不怕夜半鬼叫门,可逄叔偏偏是欠着情债的人,这样一来, 自己先就胆怯。 那个因怀孕而死去的丫头自然是逄叔作的孽,如果那丫头哭闹一番,就此远去, 则对逄叔而言,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忘却。偏那丫头性情暴烈, 把名声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既然逄叔不肯应承,则一生何求?生既无趣,死就 成为惟一的解脱。于是惟求一死。 这一幕令逄叔悚然心惊!丫头死后的那段时间,夜半无人,他裹紧了被子,独 自在床上,瑟瑟发抖。一度,他总觉得自己背后有一只手,贴着他的脊梁,让他夜 不成寐。这种极大的压力,他已经独自承受了二十多年,没有丝毫减轻。 声音又出现了!正当逄叔胡思乱想的时候,里面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如同呢 喃絮语,即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竟然也无法辨别清楚一个字!可偏偏就响在耳边, 直钻耳朵深处。如果声音再高一点就能听到,只可惜,里面说话的人似乎算定了外 面有人在偷听,所以连笑声都压抑着,不肯高声语。 逄叔仔细辨别,发现这是一男一女。那个男的,竟然酷似年轻时的自己!不消 说,那女的,自然是那死去的丫头了!逄叔想当然的这样想着,整个人就像被雷击 一样,双脚不敢挪动,但心中的恐惧,渐渐升腾扩散,要想留在原地,那也是难上 加难。 等那声音消失,他也心神稍定,终于可以挪动脚步,他大喊一声:“是谁?!” 大喊只是逄叔的想法,其实真正喊出来,声音很低,而且由于惊吓,嗓子沙哑。 但正是这一嗓子,吓坏了室内的一对鸳鸯!那二人不是别个,正是少爷甘之如 和丫头彩绫! 甘之如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居然赤身裸体,抱着彩绫,也是吃惊不小。于是赶 紧起身,带着彩绫躲入洞中,良久,估计逄叔已经去远,才起身而去。也正因为如 此,彩绫反倒知道了地洞的秘密。 逄叔终于大着胆子进入了房间,一摸床上没人,顿时魂不附体,哪里还想到再 去检查?立即夺门而去,吓出了一场病。 果然如此!芮雪暗暗点头,她想到自己也有此遭遇,居然也在床前吓倒!也幸 亏逄叔把自己给扶回去,当时自己还很奇怪为什么是逄叔而不是别人,看来逄叔对 这间房子怀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 “那么,逄叔为什么会听到里面的两个人说话呢?彩绫不是不会说话吗?”芮 雪虽然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毕竟还是不敢相信。 “哼!这就是甘府的毒辣之处!彩绫一直留在甘府,虽然不曾发现什么,可甘 家人还是对她颇为忌惮,居然想到让她不能开口说话,于是使出这样阴损的招数!” 春轩恨恨地说! “啊!”芮雪大吃一惊!甘家,究竟埋葬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那又是怎 么回事?” 彩绫回来不久,她和少爷的一次吵架让老夫人听到,老夫人非常生气,狠狠扇 了彩绫几个耳光,幸亏少爷维护,才没有受到更大的伤害。 彩绫那段时间一直啼哭不止,到后来,嗓子开始变得沙哑,很快,在一次早晨 醒来时,彩绫发现再也不能发声。 那段时间,她因为咽喉红肿,吃了郎大夫的六付中药,没想到嗓子倒不怎么疼 了,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甘之如表情复杂地看着她,最后让她先回宁家。 彩绫回来,春轩就大为惊异,随即延请大夫。大夫看后,大为吃惊,说她的嗓 子乃是药石所致,幸亏时日尚浅,尚可恢复,如果隔得久了,药力达到,将永久性 致哑,终生无法开口说话! 彩绫看着春轩,目光中流露出惊恐!要不是甘之如,她可能永远都不复开口说 话。 彩绫在宁家将养了一个月,说话的机能渐渐恢复,但要说完全自如,毕竟不能。 这期间,春轩不断有信送到甘府,把彩绫的病情说得很重,同时声称彩绫从口 齿不清,到渐渐不能发声,医治无效,看来是最近痛哭太过所致。言语中深表惋惜 和痛心! 甘之如也来看过她,见她不能开口说话,失声痛哭。而甘家老夫人也对此表示 了莫大的遗憾,还殷殷致劝,让彩绫不可太过伤心。 春轩有感于彩绫所受荼毒,愈发觉得姐姐的失踪大有问题,于是灵机一动,和 彩绫商量,让她将计就计,以一名哑女的身份,重回甘家。彩绫既感于春薇之恩, 又有对春轩的一份爱,自然义不容辞,立即慨然允诺。 但春轩却又顾虑重重,无法遽然下决心,在春轩眼里,甘家如同虎狼之域,让 一个自己所喜欢的女孩子孤身犯险,心实不忍。无奈彩绫被这个计划所动,颇为兴 奋,声称只要自己小心应对,自然无事。 还有一层,春轩的担心无法说出来,因而只能用复杂的眼光盯着她看。聪明的 彩绫明白了目光中的含义,但她没有明白表示。其实她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如果在 甘家期间,有幸未得到少爷的青睐,保留下清白之身,自然将来还是愿意跟随春轩 少爷。可一旦为少爷夺走清白,那么她将会留在甘之如身边,不再和春轩见面。 这真是复杂的少女情怀,三两句话如何跟春轩说得明白?何况两人之间,本就 是一种默契,从来不曾行诸于口。细心的春薇早就看了出来,所以也曾故意问她, 其实心知肚明,希望她将来能去服侍春轩,成就他们俩。只可惜这话本来存在心中, 却谁料再没有机会说出来! 春轩觉得除此之外,确实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于是同意。但提出条件,要彩绫 在宁家再呆一段时间,由他训练,直到她对于自己的哑巴身份完全认同,在任何场 合都不会开口说话为止。 之后,彩绫回到了甘府。而这一次,她查到了一些信息,但限于身份,不敢轻 举妄动,何况老夫人还对她抱有狐疑态度,三番两次地进行试验。可怜的彩绫只好 装聋作哑,愈发自我封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老夫人的疑虑解除为止。这期间, 她充分利用了少爷的生活习性,终于弄明白这里还有个地洞!可惜的是,少爷并不 往里走,而是就在下面,等上面警报解除,他就带她离开。 此后彩绫一旦有机会,就会继续探索。好在她有这么一份差使,比别人多了一 重方便之处,所以并未引起别人的疑心。但她下得洞来,就发现这里一汪水,挡住 去路,而这个通道状的一段路程中,四壁徒穷,毫无发现。这让彩绫很灰心,这次 春轩来此,彩绫把这个地方告诉了他,让他帮着参详,所以春轩就下来了。当然, 和彩绫一样,他也没什么发现。 “我这是第三次下来,对于这一汪水,我一直参详不透。卧室里挖这么一个地 洞,如果不能通向外面,这个地洞又有何用?这样一个洞里,又如何有这样一汪水? 而且,三太太,你看到没有,这水似乎不腐,流水方才不腐嘛。” “这么说,你这三次都是被水阻住了去路?”芮雪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但由语 气可以想见,一定是觉得很好玩的表情。这种语气,才真正让春轩觉得不解! “确实如此。三太太,你说去路,莫非此处果然有路?”春轩陡然醒悟,忍不 住喜形于色,但却无法理解奥妙何在。 “是的,但这只是我的推测。眼前,我们还是先找到彩绫,你让她准备一下, 咱们去往后山,在那里说话比较安全。”芮雪很谨慎地说。 春轩不以为然,总觉得芮雪吞吞吐吐,有些话又不说尽,令人大生疑窦。自己 已经将想法和发现和盘托出,而她却采取回避的态度,不能不说让人失望。 “三太太,你们怎么会在一起?”春轩和芮雪刚打开门,门口的彩绫失声说道。 她一语既出,随即捂住了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惊恐的看看四周,又看看芮雪和 春轩。 春轩向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令她放心的笑容。而芮雪也向她点点头,脸上的表 情似笑非笑。“果然是你!”芮雪说道,“我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你的声音了吧?” 彩绫一直伪装得很好,从未在人前露出破绽,她的伙伴们虽然为她感到惋惜, 但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甘家的当家人和各个主子,因为心中早就存了先入为 主的印象,更加不去怀疑。老夫人经过试验之后,也就相信,所以尽管彩绫的伪装 偶有破绽,他们也不疑有他。但久而久之,却为少爷看破。不过少爷早就说过,会 为她保守秘密。 “可你一直不肯说话,难道就不觉得憋得慌?”少爷问她。 “也有这种感觉,但慢慢的不怎么说话,倒习惯了。说那么多话干什么?祸从 口出。”彩绫回答。 “可你总不说话,也许将来某一天真的不会说话了呢。等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你可以说话,小点声就行了。”少爷很关心她。 “好的。”彩绫同意。 这么久以来,彩绫只有在春轩和甘之如面前才说过话,偌大一座甘宅,再没人 知道此事。不想今天,由于最近和轩少爷一直说话,彩绫如同开了话匣子收不住嘴 一样,竟然在芮雪面前开口说话! “三太太,你姐姐来了。家里人正到处找你呢,你就说在这里好了。我说我到 这里来找你的。”彩绫小声说。 “好的。我姐姐在哪?” “在老夫人那里。” “什么?在老夫人那里?”芮雪看看彩绫,又看看春轩,转身离去。 “来来来,到我这边坐下。”老夫人一看到芮雪,就表现出特有的亲热,芮雪 甚至为她的笑容所打动,如果是初次见面,绝对会把她当作和蔼可亲的长辈。尽管 她的年龄怎么看都像一个大姐姐。 芮雪矜持地一笑,先问侯老夫人,然后问候了芮花。“姐,你都好久没来看我 了。” “是呀,春天到了,马上就要开始春耕春种,我抽时间来给老夫人请安,顺便 也看看你。”芮花会说话在山村里是有名的,即使到了婆家,也因为她那一把好嘴 而为婆家所重视,成为婆家的当家人。 “她姐姐说哪里话来,都是亲戚,理应多走动。芮雪是个很好的孩子,平时不 言不语的,和家中老幼都能合到一块,人是不错的。”老夫人也不甘落后,夸起芮 雪来,能让她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山里的孩子,缺乏教养,有幸在老夫人面前,学个眉眼高低,还要老夫人不 要嫌弃才是。”芮花不卑不亢地回道。在这两个女人面前,芮雪倒没多少话说,眼 角眉梢,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们姐妹俩模样大不一样,姐姐是一样俊法,妹妹呢,又是另一样俊法。” 老夫人饶有兴味地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居然还是盯在芮雪脸上的时间更久一些。 芮花闻言一怔,但还是随即堆满笑容,谦恭地说道:“从小村里人就这么说, 不过老夫人可是谬赞呢。要说小雪,虽说算不上多么漂亮,可还算耐看,至于我, 可就差得远了。” 芮雪对于姐姐近乎讨好的语气很不满意,因此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听她们拉家 常。 老夫人拉起家常来,倒是一把好手。更难得的是,她虽然深居简出,但对外面 季节变化,春耕秋种,寻常人家的衣食起居,样样精通,说来头头是道,偏生芮花 又投其所好,这一大篇家常,能让人琐碎得要死。难得她们两位居然还都做出津津 有味的样子。 “晚上就别走了,难得来一次,一定要住下,你姐妹俩肯定有不少话说。芮雪, 带你姐姐回房去吧。”老夫人终于发话,芮花满脸笑容,姐妹俩告辞出来,回到芮 雪房间,芮花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你这个婆婆真是厉害,难为你倒张罗得周全。没找你的茬吧?我 听她说法,对你还是很满意的呢。”芮花笑嘻嘻的问道。 “那倒没有。我老实本分,不言不语,她能说我什么?”芮雪揶揄道。 “你别不自在,我这样的态度还不是为了你?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再说人家 是你的长辈,也算是我的长辈,我没事惹她干吗?无非几句好话,何必弄得那么没 意思?”芮花在妹妹头上打了一个爆栗。 芮雪笑了,姐姐从来喜欢用这种方式对她表示爱抚。姐妹俩恍惚间如回到从前, 因而都有一霎的温馨,但芮雪随即意识到,过去种种,如同流水,再也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