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离别 芮雪尽量平静的听着甘之如地诉说,心情极为复杂。这一切如同一场不可思议 的戏剧,剧情并非事先设想好的。芮雪想象着事件中两位当事人的心情,依然觉得 无法理解。是什么让春轩失去了理智? 甘之如痛心疾首地说她看错了春轩,本以为他是谦谦君子,谁知道会做出如此 卑鄙龌龊之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甘之如把彩绫派给他,无非是因为彩绫本来 是春薇带来的,而且和春轩相熟,彼此相处更好一些。可谁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芮雪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也没有表露出自己对这件事 有多么关心。她打算私下问问绿意,因为据甘之如讲,是绿意率先发现了那不堪入 目的一幕。 绿意并非奉谁的命令去书房,其实是找彩绫。然而就在她推开门,却听得夹帐 里面的彩绫正在发出异样的声音,似乎是很不舒服的样子,于是绿意想都没想,就 走了过去,正好看到这幅场景。宁春轩压住了彩绫,彩绫两只手却搂抱着他的脊背。 春轩正急手急脚地寻找着突破口,听得身后有声音,扭头看到了绿意。绿意那张脸, 因惊恐而变形,一张嘴巴成为大大的圆形。两只眼睛似乎也无法相信这件事,她在 那一霎,竟然忘了闪身而去。春轩一惊,随即下来,绿意方才如梦初醒,大呼一声, 转身就跑。彩绫顿时清醒,也吓呆了,赶紧忙着穿衣服,就在这当口,逄叔率甘苦 走了进来。 逄叔的眼神是如此冷漠而且愤怒,令额头见汗的春轩忽地感觉冷飕飕的。他低 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怜惜地瞥了一眼彩绫。只见她头发零乱, 满脸泪水,无声的哭泣令人我见犹怜。春轩不去想自己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却 先想到了彩绫,心中只觉得一阵阵疼痛。 逄叔带人在外面等候,等他们二人穿好衣服,一并带到老夫人面前,说了前因 后果。老夫人先是满脸遗憾地打量着春轩,而后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彩绫。随即 和颜悦色地看着春轩说道: “春轩,你是亲家惟一的儿子,还很年轻。虽说少年心性,喜欢偷鸡摸狗的, 可咱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读书知理,所为何来?圣人最看重的就是这个淫字, 一个人修德修心,切不可误入歧途,徒然糟蹋自己。一个丫头,本来没什么,你要 是喜欢呢,我就把她送给你,可你这么大白天开门敞户的,又在客中,如何让人不 背后说三道四?我倒想把彩绫送给你,可亲家能愿意吗?就算彩绫本是你家之人, 可她现在话都不能说,你的父母怎么能愿意呢?因为你姐姐的事情,我们已经对不 起宁家,可不敢再因为你而对不起你的父母。” 老夫人一口气说完,春轩悔愧交加,泪流满面。彩绫低着头,无声地啜泣,背 部一耸一耸,显然伤心之极。旁边坐着甘之如,心情复杂地盯着他们二人,心中翻 翻滚滚,不知该说什么,但气恼写在脸上,一看便知。 逄叔面无表情,冷冷地蹲在一边,目光迷离,看着门外的一棵树。那是一株白 玉兰,枯枝斜杈,却有满树的花蕾,含苞待放。绿意并没有在此伺候,明霞出现在 这里,端茶倒水,伺候众人。不时拿眼瞟一眼彩绫,露出怜悯的神色。 老夫人端茶喝水的当儿,春轩开口说话了:“老夫人,我感到很惭愧!本想在 这里再住一段时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是的,我确实没想到,请老夫人和姐夫 原谅。我想马上就回家去,这次前来,多蒙老夫人和姐夫招待,不拿春轩当外人, 我谢谢你们。” 春轩说完,给老夫人躬身施礼,又对甘之如长揖到地,转身欲去。 “且慢!”老夫人止住了他,“那也不必这么急。不过呢,你暂时回家住一段 时间也好,等大家把这件事都忘了,你再来玩。我听你姐夫说,你的诗文才能是很 高的,你们可以一起切磋学习,务求上进才是。” 春轩毫无表情地听着,目光极为茫然。听完了,他点点头,嘴角露出不易察觉 的冷笑。 彩绫一直低着头,既不敢看别人,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等她发现春轩即将离 开甘家时,她着急了,没有人替她说话,也没人替春轩挽回。彩绫一咬牙,抬起头, 用满是泪痕的双眼盯住了老夫人,那份着急,写在脸上。只见她把袖子迅速挽起, 露出了雪白的上臂,臂弯处,鲜艳的一点淡红,痕迹宛然,那正是标志着处女的守 宫砂,彩绫以此表明自己和春轩之间的清白。 “你露出这个能证明什么?你想说什么?”老夫人狠狠地斥责她道,“如果绿 意晚一会进去,你还能在这里向我们示威吗?一个女孩子,不肯守身自持,本就是 最大的忌讳,你却还在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有什么好辩的?站到一边去!” 彩绫退到一边,眼泪又无声地涌了出来,偏又不能出声,满脸的泪水也不去擦, 让甘之如极为不忍,但母亲面前他怎敢说话?只能暗暗为她难受。 彩绫见不可能留下春轩,心中也是懊悔无已。实不知当时自己怎么会作出此等 举动!想必是心爱的人突然以那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猝不及防,情难自已, 以至于一发不可收。唉!彩绫想起早晨春轩祝福她的话,如果他走了,自己在这里 还有什么意义?甘家的高墙大屋,岂非又成了冷冰冰的坟墓?即使春轩给自己交待 了一些事情,可这么久,都没有查到大小姐的音讯,彩绫早就心灰,若非春轩亲自 来主持,她可能都要放弃呢。 春轩一旦离开,往后的日子,如同一汪腐水,奇臭难当,自己怎么能够面对并 支撑下去?何况,经此事件,在甘家人人鄙视自己,活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这样 的日子,又该如何打发呢?思来想去,愁肠百结,心乱如麻,却无法有一个明确的 想法和方向。 彩绫想到,至少在春轩少爷离开之前,应该设法见他一面,看他还有什么要交 代的,自己在这里还能做什么,怎么做。唉!都怪此事来的太过突然,让他们两人 方寸大乱,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彩绫心事如潮,却抓不住哪一件是重点,没 有老夫人的吩咐,她也不敢离开,只能目送着春轩黯然离去。 甘之如陪春轩回到书房,一路上他总是长吁短叹,他甚至想悄悄问春轩,为什 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看看春轩的表情,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春轩一直希望彩绫能跟出来,因而走得很慢,路上还不时地侧脸看看花园,其 实是用眼角余光扫视身后。但一直到书房的拐角,他终于失望。 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有两本书,春轩包在包里,带上,郑重地跟甘之如告别: “姐夫,本想和你谈谈,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我长话短说,如果姐姐有消息, 你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上慰二老,下慰弟心。就算是她已经死了,还是应该奉她 入土,常言道:入土为安嘛。我不知道姐姐作了什么孽,居然要遭此惩罚,活不见 人死不见尸,虽然悬着一线希望,但希望也许最终是会破灭的吧。姐夫你自己是否 还抱着这万一的希望呢?”一番话说得甘之如脸上变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极不受用。 片刻之后,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会尽力的。”春轩注意到,他的脸上除了难过, 居然还有失悔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还有彩绫,姐夫你要好生照看她。这次事件,一定令她痛不欲生,如果可能, 你可以让三太太多跟她接近接近。”春轩嘱咐了几句,环视一眼,把他所带的几件 衣服提上,走出了书房。犹不死心,还向后看,阳光暖融融的,哪里有彩绫和芮雪 的影子?春轩叹口气,大步走出。没想到,本拟要和三太太说的一番话,竟也没有 机会!此后庭院深深,怎么还有见面的机会?老夫人话语如刀,说什么等众人忘记 此事之后再来,分明就是说让他永不再来!春轩在甘家大院门口略略迟疑了一会, 无奈地离去!走出很远,依稀还听到后面甘家大门上传来的笑声。 “你真是忍人!这是你小舅子,你就说句话,又怎么了?”芮雪听完,颇不以 甘之如为然。 “你说得倒轻巧,在母亲面前,哪有我说话的地方?”甘之如不喜欢芮雪的这 副表情,因而为自己争辩。 “彩绫呢?我想见她,安慰安慰她。”既然春轩有话,让自己多和彩绫亲近, 于情于理,她都该照做。春轩的离开,让芮雪也有一种折了主心骨的感觉,彩绫的 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 甘之如点头,但却神秘地说道:“我劝你呀,此时尽量先远离彩绫,等过两天, 一切如常,你怎么做都行。” 这确实是一番好心,芮雪自然领受:“你倒也越来越懂得人情世故了。” 甘之如瞪大了眼睛,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你懂什么?我早就是身在此山, 只是尽量不显山显水就是。” “那倒是我失敬!”芮雪笑嘻嘻地说。 夫妻之间又闲话一阵,甘之如抛开了满身的不快,沉浸在很久远的记忆中。那 时候,芮雪还没来,他在房间里读书,春薇就在旁边,夫妻们闲话时,气氛大抵就 是如此。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芮雪的表情很奇特,欲言又止,心中的顾虑写在脸 上。 “什么问题?”甘之如看到了她的表情,暗自思忖着,却还是鼓励她说。 “你和彩绫之间,真的没有别的事吗?”芮雪鼓足勇气问道。这个问题,其实 早就想问他,可一直不得闲,居然没有得到很好的机会,现在,周围静悄悄的,她 权衡半天,觉得正是机会,虽然犹豫,还是问了出来。而话一旦说出来,芮雪顿觉 轻松。 甘之如脸一红,委实没想到芮雪会问这个问题,但他宁可相信她是因为怀着某 种嫉妒的心理才要问这个问题,因而稍作踌躇,随即回答:“当然没有!你没听说 彩绫身上还有守宫砂吗?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真有别的,她的守宫砂怎么会还在?” 这正是芮雪觉得奇怪的地方,她想起大太太房间里的那个夜晚,那分明是彩绫 发出的呻吟声,难道,那也是自己的错觉?在甘家,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感受? “你别问我,我要是明白,干吗还问你?你们之间的那些事情,我哪里能说得 清楚?”芮雪故意赌气的样子。 “我怎么说?我也并不明白嘛。不过,”甘之如把嘴巴凑到芮雪耳朵边,却又 离开,欲言又止,踌躇半天,还是附耳说道,“你知道我有夜游的毛病吗?” “我当然知道,你在我这里睡了两三次,几乎每次都夜游。我怕你不知道,一 直没敢跟你说。原来你自己倒知道的,早知道这样,我还就提醒你了呢。” 甘之如连连摇头:“我现在知道有那个毛病,但是在夜游时却根本不知道自己 做的什么。” “你是说,你和彩绫在一起时,是因为你的夜游病发作?”芮雪突然想到了什 么,但却又想不清楚。她努力去捕捉那一丝念头,然而尽管五官都有些扭曲变形, 刚才那个闪光却依然没有捕捉到,就这样如流星一般悄然溜走。耳边却听得甘之如 连连称是:“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做的什么。” “难道这丫头喜欢你?”芮雪故意这样问。 “不会吧?这丫头好像另有心上人。” 芮雪心里说:“少爷倒也不傻,看出彩绫心有所属。可他哪里知道,她的心上 人就是春轩呢!” “明知道人家另有心上人,你却还这样欺负人家,是不是仗势欺人呀?”芮雪 笑嘻嘻地说。 “唉!都怪我这毛病不好!”甘之如叹息道。 “对了,你的这个毛病是从小就有,还是后来所得?” “我不记得,似乎是从小就有,后来大了,一度轻了很多。但春薇走后,我这 毛病就又重了,每年最厉害的就是春初,到了夏天,反倒好些。” “那你的这种病除了和你一起睡过觉的人,还有谁知道?” “逄叔和郎大夫。他们俩是瞒不了的。” “这么说,老夫人给你治过这个病?” “治过,但没什么效果。就是现在,也还一直吃着药。” “那你要经受什么样的刺激才能醒过来呢?”芮雪很好奇,对这种病,她显然 希望了解得更多。 甘之如脸一红,没有回答,而芮雪早就料到了几分,当此情景,倒不方便再问。 她停下来,意识却还集中在他的病上。突然,如同黑暗中电光一闪,适才游走的那 条鱼儿游了回来。芮雪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并把问题抛给了甘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