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而不宣 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掠过芮雪的脸,随即收敛。她一气喝光杯中的茶,芮雪起身 复又给她斟满,她才慢慢地说道:“春轩这孩子,还是信不过咱们甘家。她姐姐失 踪这件事,难道我们不难过?你看看少爷就清楚,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婚后之如就像突然找到自己的草原一样,连出生之地都忘了。他那么忘情地投身到 草原上,草原仿佛就是个大花园,草长莺飞,蝶忙燕舞,百花盛开,香味浓洌。可 后来,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吊,那恍恍惚惚的神情,令人看了辛酸。春轩这孩子 却偏偏不肯相信,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芮雪不作声,一字不漏地听着,她正想听听老夫人还有什么说法。 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不管芮雪,继续说下去:“他在咱家四处乱闯,好几次 都闯入了不该去的地方。你逄叔手下的人难道会视而不见?就算看见,碍于亲戚的 面子,也不好出面制止,自然是先报告你逄叔。我知道后,告诉你逄叔不用管他。 这孩子没别的想法,让他到处找找,如果没甚么发现,自然也就死心。可他后来越 闹动静越大,最近更是半夜三更的偷偷出入老爷生前的书房,甚至,开始打咱家祠 堂的主意。我真怕他闯出什么乱子来!那时候大家既然都是亲戚,面子上须不好看, 不如在一切未发生前,悄悄打发他走了了事。唉,可他竟然不曾领会我的意思,还 是选择了留下,我也只好出此下策。春轩走后,你见过他没有?” 老夫人这番话当真令芮雪吃惊不小。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芮雪自己本以为隐 密的几次夜探,是否也全在老夫人掌握之中呢?老夫人这么说,名意上是解释春轩 离去的理由,背后难道不是要敲山震虎,杀鸡吓猴吗?芮雪只觉得背上都是汗水, 在芮雪看来,老夫人平静的笑容后面,隐藏着的反倒是一片狰狞之意!以至于她几 乎忘了老夫人最后的问题。 绿意轻轻咳嗽一声,手提一壶热茶,碎步走了进来。看到芮雪失魂落魄的样子, 忍不住叫她一声,随即给她添上了茶。芮雪一怔,勉强冲绿意笑笑,又看看老夫人, 轻轻回答:“不,我没看到他。那天我回来得比较晚,他已经走了。” 绿意转身走了出去,老夫人继续说道:“你没看到他也好,你和他不是走得很 近?” “不!”芮雪满脸通红,“霍”地站起来,冲动地说,“没有,他是大太太的 弟弟,一个年轻男子,我怎么会和他走得很近?” 芮雪一边很快地说着,一边心中翻腾。她担心的是:今天的见面,难道老夫人 也知道了? “彩绫这次配合得不错,这个女孩因为一次偶然的事故把嗓子弄哑了,可怜呢。” 老夫人叹息道。 “彩绫?她配合?”芮雪强压吃惊,问道。 “是呀,她和绿意,两个人就把这件事办妥了。绿意平时很少去少爷的书房, 这次去自然是受命而去。目的就是抓住春轩的把柄,然后让他不得不暂时离开。这 也算是无奈之举。你想,彩绫一直伺候春轩,她自然是最佳人选。”老夫人还在为 这件事而得意。 芮雪心头烦乱,但却努力克制,同时尽量表现的不动声色,而且随声附和: “那倒是,她自然是不二人选。” “而彩绫也很愿意做这件事,所以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春轩就堕入彀中,一 切都按照预期进行发展。你认为这件事我做得怎么样?”老夫人的笑容里,包含着 某种说不出的东西。 “自然很好。可是春轩能够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难道会对我们家的人有所伤 害?” “正是!我担心他会伤害少爷,如果没有这种苗头,我又何必赶他走?”老夫 人随口解释,芮雪鉴貌辨色,知道此言不虚。春轩毕竟年轻,虽然他尽量做得滴水 不漏,但却依然露出破绽。如果不是自己凑巧上午跟春轩会过面,这样的说法恐怕 她还未必会赞同。但此时,她知道自己必须有所表示,于是她故作愕然,失口问道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怀疑少爷?” “不错。春轩的怀疑自然一点道理也没有,可年轻人血气方刚,我担心他在悲 愤压抑之下,终于做出什么不利于少爷之事,到那时,我们可就悔之晚矣。” 这话让芮雪动容,但她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尽管老夫人透露的信息对她来说 很重要,但她心乱如麻,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出现意外的表情,落在老夫人眼里,反 倒会露出破绽。于是她找出这两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准备离开。“婆婆,我先告 辞,今天走了很多路,少爷又在我房里睡着了,我得早些回去。” “是吗?他在你房间里?”老夫人的诡秘的笑容消失,脸上又是平时那种冷竣 的神色。 “是,他喝了点酒,回来就躺下睡了,我和小柳儿给他收拾过,就过来请安。” 芮雪装作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依旧淡淡地说。 “哦,以后劝劝他,别让他吃那么多酒。吩咐厨房,给他做锅醒酒汤。”老夫 人垂下眼皮,声音中包含着极大的不悦。 芮雪想:我正是要这种效果,今晚一直是你占居上风,极尽讽刺之能事,既损 了春轩,也算警告了我,可现在我也应该刺激你一下。 所以芮雪虽然表面上恭谨严肃,肚子里却暗暗好笑。老夫人没再说什么,冲她 挥挥手,任她自去。 芮雪回到自己的住处,还未开门,就听得甘之如的声音:“妹妹,你别走,快 来陪我。我多久没见你了呢。”中间伴随着小柳儿挣扎害羞的声音,芮雪想起适才 曾和小柳儿开玩笑,说是少爷看她的眼神另样,不想此刻即告应验,何其速也!她 觉得好玩,不知道少爷把小柳儿当作了谁,所以只是悄悄进了房间,透过缝隙向内 室瞧去,却不出声。 “少爷,你喝多了!你醒醒!我是小柳儿,三太太快回来了,要是给她看到, 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小柳儿一边说,一边试图扳开他的手,但又谈何容易?别 看少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毕竟身为男子,小柳儿身材娇小,手上无力,一时 却哪里挣扎得开? 甘之如眼睛也不睁开,却来解她的衣服扣子。小柳儿何曾见过这阵势,只是满 脸通红,大声求饶:“少爷,你饶了我吧?我是小柳儿,我不是你的那个……那个 妹妹呀!少爷,三太太就要回来了,你放开我吧。” “你为什么喜欢他?啊?你为什么喜欢他却不喜欢我?你知道的,我是喜欢你 的。可你怎么会喜欢他?你为什么会这样?你看,居然推三阻四的,到底想怎么样 嘛?我哪里不好?你说!你说呀!”甘之如也急躁起来,手上动作有些粗暴,小柳 儿右肩下方的一粒扣子被撕下来。外衣的前襟顿时半开,甘之如的左手,很准确的 伸进去,捏住了小柳儿的花蕾。由于在争执过程中太过用力,此时甘之如的手上自 然而然的用上了力量,小柳儿一咧嘴,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芮雪站不住了,几步冲过去,抓住了甘之如的手,将小柳儿救了出来。小柳儿 满脸泪水,捂着脸往外跑。 芮雪看看少爷,忍不住好笑,自己的老婆还是处女,他倒先四处沾惹起来!不 知道适才他嘴里的妹妹是谁,莫非是青楼妓馆的野花?甘之如这样的少爷,如果在 外面和人争风吃醋,倒也是一时的风景。 甘之如却又握住了芮雪的手,然后双手摸摸索索的要解她的衣服。芮雪对刺鼻 的酒味格外敏感,因此伸出有力的手,阻止他的动作,却还是被甘之如握住了那个 连心锁。芮雪怕他弄坏了,用力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锁拿了出来。 从一开始进入甘家,芮雪没能和丈夫共度新婚之夜。其后的日子里,她一直希 望有一天能够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然而这一天却总未到来。现在,当甘之如迷迷 糊糊要侵犯她时,她却推开了他。侵犯?芮雪想,我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一个词? 端午。骄阳似火,甘家选择在中午祭奠祖先。 少爷取出钥匙,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这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由于二太太卧病在床,芮雪以少爷夫人的身份参加此次祭祖。与春节那次不同 的是,芮雪居然被允许进入甘家祠堂,这当然早就是说好的,而芮雪也为此次的祭 祖着实兴奋了一阵子。她记得二姐曾经说过,在甘家,如果你没有怀孕生子,那就 不能进入祠堂祭祖,这次安排,究竟是另有深意,还是老夫人认可自己?但不管怎 么说,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令芮雪喜出望外,她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里面牌位的 大小、形状、式样也都弄得一清二楚。到了这天,她故作平静,脸上绷得一丝表情 都没有,紧随老夫人,进入了祠堂门口。 这是一个大厅,正面一排牌位,乃是甘家的列祖列宗之灵位,直接刻在漆黑的 方木上。牌位足有一尺半高,底座平放在桌子上。在芮雪看来,那一个个陌生的名 字,颇有些神秘色彩。自右往左,依次排下来,甘兴业的名字却不在最后,而是依 据后辈必须尊敬自己父辈的规矩,将牌位单独列出,放在最前面一排,就在桌子的 正中间。由于牌位相对较新,因而也就格外显眼。更何况,老爷与其他祖先最大的 不同之处,在于他有一张画像,而其他人却没有。 老爷的画像悬挂在正面墙上,数十年的烟熏火燎,画像显得很陈旧,但人物轮 廓仍然清晰可辨。老爷方面大耳,四方脸,浓眉剑鬓,年轻潇洒,英气逼人。和甘 之如的瘦削、苍白恰成鲜明对比。少爷倒还是更像老夫人,芮雪想。 菜早就摆好,整只蒸鸡,几条蒸鱼,一个巨大的猪头,以及诸如此类的祭品都 已摆放整齐,每个牌位前都有一个小小的香炉,老夫人早已沐浴更衣,此时伸出纤 纤细手逐个上香。每个香炉内都已燃起一炷香,香烟袅袅,氤氲弥漫。老爷的牌位 前却是一个大香炉,老夫人定定地看了牌位一阵,焚上三炷香,这是希望香火不断, 子孙后代瓜瓞绵绵之意。而后,芮雪开始烧纸。成卷的棉纸点燃,片刻之后,大厅 内烟雾笼罩,那些祖先的牌位渐渐看不清晰,就这样笼罩在缭绕的烟雾里享受着蒸 祭。 芮雪一边烧纸,一边很小心地用眼睛左右查看,当然,她用的是眼角的余光, 头不转身体不动,一切都已尽收眼底。 老夫人身体端得很正,她想在这些祖宗面前表现出自己顽强独立的一面,幻想 着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跻身于这些祖宗的行列。她甚至很少注目自己的丈夫——那个 早早的离开尘世离开自己的人,他的牌位就摆在左手边,她一直没怎么注意它,直 到终于发生了什么。 发生的这件事其实也很平常,要搁在平时,也不会有人多想什么,但偏偏在祭 奠祖先时发生,那就无怪乎惹人联想。因为这个时刻,人们总是恭谨肃穆,神圣之 中夹杂着一丝神秘的色彩。 正当所有的祖先都抓紧时机,默默的享受着后代的蒸祭时,甘大少爷的父亲甘 兴业的牌位忽然一个俯冲,倒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横躺在那里,差一点就 滚落到熊熊燃烧的纸堆里!祠堂内的老少三人,祠堂门口的逄叔以及祠堂外的丫头 小子们无不大惊失色,老夫人的脸顿时变黄,甘之如则更白,只有芮雪,还算沉着, 但她看看老夫人,看看少爷,也似怔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做。 “还不快把老爷请起来!”老夫人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少爷手都在哆嗦,他看看母亲,几步走过去,在众人带些惊慌的目光中弯下腰, 双手捧起了自己父亲的牌位。还好,没有摔裂,少爷走到桌前,把它安放在本来的 地方,随即垂手走开。 老夫人、少爷、逄叔的目光都一齐盯着那个牌位,唯恐它再出事故。要知道, 牌位已经放置在这里足有数十年,一直稳定牢靠,为何此刻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少爷往旁边挪了两步,但却依旧死死的盯着他父亲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