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横祸 但不管怎么说,彩绫还得解释,否则这事更加说不清。“我也弄不清她为什么 去,而且还是在那么个当口。三太太,我和绿意虽然谊属姐妹,但平时都很忙,少 有来往。她几乎就没到书房找过我,偏偏这次来了,来的就很蹊跷。后来我忽略了 一个细节,一直没有问她,直到前两天,我问她那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她支支吾吾, 说早忘了。这件事,确实难说的紧。我身处嫌疑之地,说的话自然没什么分量,还 需要三太太去调查清楚。” 芮雪点点头,但却无言以慰。彩绫心情更加低落,她断断续续地把她在老夫人 房间里看到的一幕跟芮雪说了。芮雪毫无表情地听完,不动声色地说:“老夫人最 近确实在犯糊涂,这倒算是平常。少爷呢?他看到你进去是什么表情?” 少爷的表情彩绫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不方便跟芮雪说,所以只是支支吾吾, 芮雪心中雪亮,不再追问。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正走过来的逄叔,随即让彩绫暂且 出去,自己则踱到阴影里四处打量。 逄叔看了一眼彩绫的背影,问芮雪:“谁还在这里?” “就我一个。刚才是彩绫在收拾房间来着。”芮雪沉着地说。 “哦,那倒奇了。我刚才听你在和人说话嘛。”逄叔还不相信似地东瞅瞅西看 看的。 芮雪一惊,但强自镇定:“没有。可能是我说了彩绫几句吧。逄叔有什么事吗?” 逄叔释然,忧心忡忡地跟芮雪说道:“是这样,我刚求了一个神符,挂在老夫 人屋里。那李老太太不是很灵验吗?能否让她来看看,我觉得老夫人这次的病有些 奇怪,如果仅仅是被老爷的牌位就给吓成这样,似乎说不过去。我担心还有别的什 么,牵三挂四,那就比较麻烦。再说,总是这么糊里糊涂的,不但不能主持家中大 小事务,我恐怕还会闹出笑话来。” 什么笑话?芮雪想了想才明白,其实就是怕老夫人在糊涂时做出可笑的事情, 就像适才彩绫说的。她点点头,但提出自己的看法:“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我 知道老夫人向来相信郎大夫,却不愿意相信李奶奶那样的老神仙。上次二姐的事情, 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何况她跟我说过她在好转,这说明郎大夫的药力还是很有效的, 此时跟她谈这个,会不会惹她反感,反为不美?” 这却不得不防!逄叔权衡再三,决定以后再说。“我听说彩绫回宁家,就是去 见春轩的。这事你觉得可信吗?”他话题一转,又说到了彩绫。 “这件事我不很清楚。不过她就算见春轩,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事情。本来他们 就是朝夕相处的,如果不是绿意凑巧遇到,又有谁知道?”芮雪一边说,一边观察 逄叔的表情。他只是眨着眼睛听着,脸上丝毫不带表情。 “那倒不见得。这种事绝非一之为甚,岂可再乎之事。恰恰相反,通常是一旦 开头就无法收拾,所以一点都不奇怪。”逄叔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芮雪,也许是觉得 这重意思她该才明白才是。 但逄叔哪里知道,芮雪偏偏不明白个中缘由,当然,就算不明白,芮雪也能依 稀读出逄叔话中的含义。她的脸红了,轻轻低下头,没有说话。见此情景,逄叔反 倒暗暗后悔话说得有些暧昧,也不禁讪讪地说不出话。但看着芮雪的表情,反倒愈 加亲切。 甘之如无精打采,唯有借酒浇愁。红轮西坠,甘家大院拖出长长的影子,暮霭 深沉,甘之如落寞的表情落在逄叔眼里,令他甚为不忍。甘家这根独苗,乃是在逄 叔的目光中长大,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跟着自己玩。无论逄叔的年龄,还是他的 经历,甚至他在甘家的地位,他都像一位父亲那样,照顾他。 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坐在自己肩头去镇上看戏的情节。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 跟着自己去后山摘野果的情节。更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在西侧的小河里捉鱼捉虾 的情节。一切似乎都还在眼前,而少爷却已经长大成人,甚至娶妻娶妾,成家立业 了。 成年后的少爷对自己一直若即若离,并没有预期的亲近,反倒有渐渐疏远之态。 但所谓疏远,却是通过二人之间更加客气的相处方式体现出来的。只有在一起喝酒 的时候,逄叔才能找回难得的亲近感。 这一次,因为家里一直不曾平静过,却没有往日那种和谐而又脱略形迹、放浪 形骸的洒脱,气氛显得格外沉闷,两人都低头喝着闷酒,话也没得说。逄叔自然知 道缘故,但只能泛泛而劝,并声称自己将会尽力令老夫人尽快康复,除此之外,别 无话说。 甘之如更闷,老夫人对于彩绫的出现大为不满,指责他,更痛恨彩绫,那种堪 称歇斯底里、状如疾风暴雨的发作,令甘之如噤若寒蝉。捎带着,也对彩绫颇多怨 恨。 随着一杯杯酒下肚,甘之如满脸红光,眼睛却渐趋迷离,舌头大了,话说得不 清不楚,但心中的苦闷,就像少时那样,给逄叔坦白了。 晚上,甘之如在书房就寝,逄叔则奉命去见老夫人,谈夏粮收成的问题。逄叔 答应这段时间他将会把精力用在这方面,家里的事要少管一些。 “我看三太太还不错,老夫人觉得怎么样?家中的事情,我看可以让她多操操 心。您生病这期间,我也缺乏主心骨,倒是幸亏了三太太,为我分担了不少。”逄 叔很小心地措辞。 “你说的这件事就这么办吧。不过,我看你就不该喝这么多酒!之如呢?他也 喝了很多?” “他应该和彩绫在一起吧。”逄### 用恋匦α艘恍Α@戏蛉酥迤鹆嗣纪罚 绿意过来加了一次水,老夫人和逄叔相对无言,但显然,那是因为谈话被打断, 所以不得不有的沉默。老夫人让她自去休息,而后,她房间里的灯,一直亮了很久! 这样的夜晚,南风临窗,甘家两位当家人物,秉烛夜谈,毫无倦容。等绿意一觉醒 来,却见老夫人房间里的灯光,犹未熄灭! 日上三竿,甘家大院已经像下了火一样,这个夏天,着实难熬。芮雪不敢偷懒, 早早地起身,忙着指挥下人们开始一天的劳作。 逄叔今天早晨曾经来过,因为转眼就是麦收时节,他得下去转转,可能几天回 不来,老夫人尚在病中,诸事需芮雪操心。芮雪自然一口应承,并说自己一定不避 烦剧,尽心尽力地做好一切事情。逄叔也许还记挂着什么,行色匆匆,转身而去。 一顿早餐,芮雪先请示婆婆,老夫人说天热,自己不爱吃东西,最好弄点稀饭, 做些清淡一点的汤即可。芮雪答应着,等厨房开始忙起来,她又要去看二太太以及 甘之如。 书房的里间,不见彩绫,甘之如身上则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兀自酣睡。芮雪本 拟叫醒他,想了想却又作罢,转身在甘之如的书桌前浏览起来。 芮雪认识几个字,但文学造诣颇为有限,所以她根本不去翻看甘之如的诗作之 类,她希望能够找到甘之如的生活琐记之类,说不定也能觅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尽 管这么做确实不大光明正大,但对于一个人孤军作战的芮雪来说,也只能说是不得 已而为之的一种手段。 可她还是失望了。甘之如也许不喜欢记录自己的生活,也许根本就把这些东西 很小心地收藏起来了。芮雪看着墙角那口箱子,神秘地笑了。 她从兜里取出几把钥匙,随手试了试,很轻易地打开了箱子。 本以为会从里面有所发现,但当芮雪打开箱盖时,她既觉得失望,又觉得好笑! 原来,里面除了几本书,一卷画,另有一口箱子放置其中,而那口箱子上,有三个 旋转圆盘,上面刻着杠杠,芮雪数了数,每一个园盘上都是从一条杠到九条杠! 她试着打开这个箱子,但箱子紧紧闭着,无论她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芮雪 不怒反笑:这个少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么个古怪玩意,没有钥匙,根本就打不 开。无奈,芮雪只好放弃了努力,她把那一卷画取出来,摊放在桌上。 这不过是十数年前的东西,大多出自同一人之手,盖着“美目盼兮”印章。画 工精细,细腻若描,而于花鸟人物最工。画中人物形态各异,或男或女,都颇为传 神。只是,芮雪既不识得画中人物,自然看起来也是意兴阑珊。 但当她翻到其中一张画时,禁不住一愣,随即把这张画摊开细看。画中人呈坐 姿,彩衣如霞,越发映照的画中人乌发如云,脸白如玉。只见她双颊如削,双眉如 月,双唇若朱,双瞳若波。鼻翼若振,脸如含笑,神态如生,似乎一张口就可以说 出话来。 芮雪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而吃惊,尽管她的美貌的确有一股镇慑人的力量。她之 所以吃惊,是因为这张画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神似。之所以说是神似,是因为画中人 的脸型、五官都和自己颇有不同,但其神韵,和自己相暗合。一眼望去,仿佛就是, 细细看来,偏自不同。这就是神似而形不似的道理。 故此芮雪一看之下,大为惊骇,细看之后,却又不禁莞尔。因为越是盯着细看, 越觉得和自己不像。她看到有题句,就在画的侧面,只有十六个字,写的是: 旁若无人,青山绿水; 巧夺天工,四面八方。 这是何意?芮雪细看画中,既无青山,也无绿水,而所谓四面八方云云,更是 不知所谓。她知道自己所学不多,无法猜测画者之意,不自禁地叹口气。 但仅就这十六个字来看,或许是说的画中人的性格和美貌,上句说她性格直爽 自然,不做作,不矫揉,不雕饰,不虚伪。所以尽管旁若无人,或许就像青山绿水 那样自然而有神韵。而下句呢?嗯,下句也许是惊诧此女之美貌,为造物主所钟爱, 因而各方面都巧夺天工,乃是名副其实的花魁吧。 芮雪仔细想想,突然发现这些画似曾相识。她略一搜索,随即恍然:原来,这 些画和祠堂内老爷的画像乃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难怪!然则给老爷画画的又是何人? 看这手笔,是一个女子,殆无疑问。这个女子为什么要给老爷画像? 她又仔细看了一遍所有的画像,发现其中并无老夫人的画像,少爷的也没有, 而逄叔,更不在此列!“看来都是几十年前的甘家人!”芮雪轻轻叹息。 芮雪再看了几眼,终于把所有的画全部收起,悄悄放回,恢复原样,再锁上箱 子,去看甘之如时,兀自高卧未醒。“不知道是昨晚酒喝得太多了,还是半夜走了 困。”芮雪叹息一声,蹑手蹑脚地离开了书房。 血!满地都是血!房间里满地都是,却又流出来,流到院子里,却总不凝固, 而是冒着热气,咕嘟咕嘟的沸腾着。血腥气在空中飘荡,人们都捏着鼻子,往来奔 跑,妄图找到一个出路,可总也找不到。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血腥可怖?一脚下去,脚被血所淹没,抬起脚来, 血裹住了脚,粘乎乎的,不断滴着。于是他继续往外走,但却找不到门户,血越来 越深,就像白娘子水淹金山寺一样,很快没过了他的腰,腹,胸,一直到了脖子… … 甘之如还不得不拼命向外游动,试图避免被吞没。他茫然无助地走着,只觉得 血液炙烤着自己,压迫着自己,包围着自己。当几乎陷入绝望的他突然发现了前面 的大门时,他欣喜若狂,用力向那里游去。 突然,他觉得脚下一空,有一股力量旋即拉住了他,他突然陷入了血液中,才 一张口,热乎乎的血液就塞入口鼻,甚至进入了耳朵!他听不到也看不到,再也说 不出话,身体就那样向深渊中坠落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