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艳双花 那女孩走上前,让他握住自己的双手,什么话也不说,珠泪滚滚,早如雨下。 春轩手中握着两只柔软而浑若无骨的小手,心中千言万语,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那女孩不管自己满脸的泪水,却抽出手,用自己的衣袖去为春轩擦拭汗水。春 轩又捉住了那只手,紧紧地握着,仿佛怕她再次抽走似的。 夜深邃而寂静,连鸟儿都早已归巢。正是佳人相约,倾诉衷情的时候,这两个 人却没有说话,彼此只是深情地注视着对方,感受着对方。虽未开口,却彼此了解, 恰如已说了千言万语。真正的言语,反倒无法表达心中所想的一切。 头上突然掠过两声啼鸦,春轩只觉得其声凄厉,倏地抬头,满天星斗,镶嵌在 天幕上,天幕更显得低平,如要垂下来。宁春轩将女孩搂在怀里,相拥而行。走过 山坡,走到河边,找一块石头并肩而坐,仰头数星星。 夜色无边,静谧无边,二人之间柔情无限。就这样默默相守不知多久,女孩带 着他来到河边。春轩因为口渴得厉害,看河边有泉,一池碧水,沉落了满天繁星, 却兀自缓缓向外流淌,于是放开女孩,俯身在青石台上,连捧数捧,喝了个够。 冷水下肚,宁春轩一个激灵,突然从适才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失声惊呼:“彩 绫!”回身看时,只有河水潺潺,却哪里有那个女孩的影子?! “彩绫!彩绫!”春轩几乎带着哭音,适才的情形如此真切,怎么也不会是一 个梦吧?春轩游目四顾,由于星光的缘故,山间并不怎么黑暗,春山寂寂,却哪里 有彩绫的踪影? 终于,他彻底清醒过来,自己所为何来?难道不正是为祭奠彩绫而来吗?既然 如此,适才那个女孩如果不是在梦中,又怎么可能呢?想到适才自己俯伏在彩绫的 坟头,杯酒浇愁,终于睡倒,原来不过是一梦无痕! 可怎么能无痕呢?人生长恨,如水东流,似这般阴阳之别,天人永隔,再相见 除非是在梦中啊!但即使梦里相逢,彼此相对无语,又怎么得尝相思之情? 宁春轩觉得有些冷,他缩了缩膀子,抱成一团。这一缩,让他看到了石台上刻 的有字,春轩低下头仔细一看,竟然就看到了“灵泉”二字!泉池中繁星点点,清 水却还在涌出。 晚上,芮雪在自己的房间,陪着春苓聊天,甘之如和二太太也都在座。二太太 自从病后,精神一直有些恍惚,常常正说着什么呢,转眼就忘,自己想不起来,只 能对别人报以歉意的笑,所以聊天基本上还是在芮雪和春苓之间进行。 这两个女人,都是能言善说者,所以看完了芮雪珍藏的那些首饰、女红、绣件 之后,两人仍旧喋喋不休地品头论足,甘之如只有沉默,二太太想插嘴,但好几次 都没有说出来。春苓虽居客中,却不以为意,反倒是芮雪,神色赧然。二太太总算 是想到了什么,然而说出话来,却令甘之如略显尴尬。 “春苓妹子,你这么漂亮,又这么像你姐姐,你姐夫看着你是什么心情?说不 定复杂得很哪。”二太太一副很得意的样子,说着还瞟了一眼甘之如。 不等春苓回答,芮雪也笑着看了一眼甘之如,跟着二太太的语意调笑道:“原 来春苓就像大太太,你姐夫确实总惦记着你姐姐,说不定倒是希望你能代替姐姐, 唱一出花木兰代父从军呢。”芮雪说完,心中突地一动,想到了什么,却怎么也捕 捉不到。 甘之如更加尴尬,目光根本不敢看芮雪,本想偷偷瞄一眼春苓,怕她着恼,又 担心落下了口实,急忙止住,芮雪娇笑着用纤纤细手掩住了嘴巴。 反倒是春苓,既不害羞,也不着恼,还很大方然而略带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甘 之如:“我是像我姐姐嘛。至于姐夫,我很喜欢啊,只要你们二位没意见,我估计 姐夫也不会反对吧?”芮雪倒没料到她竟然性情开朗如许,禁不住伸了一下舌头。 而二太太犹不觉这是玩笑,还在接着问:“啊?我们怎么会反对?当然同意,等我 问你姐夫,只要他没意见,那就算定规。”她随即转身看着甘之如,还未开口,甘 之如“霍”地站起来,脸上表情由尴尬一变而为恼怒,作势欲拂袖而去,坐在他外 面的春苓立即起身,笑着张开双臂,做拦住状:“姐夫,我都不恼,你男子汉大丈 夫,又何必着恼?快快坐下,难不成让两位姐姐看你笑话?”甘之如如何是恼?不 过故作姿态,为的是芮雪她们闹得太过,怕春苓脸上下不来,不得不有此一番做作。 既然春苓无所谓,他自然借着台阶就下,实在也不想失去陪春苓多呆一会的机会。 然而这番折冲,偏又落在芮雪眼里。芮雪本是带着笑看着他们俩的,此刻眼神 中倒浮起一丝朦胧难解的东西,耐人寻味。甘之如不敢看她,仍旧装作悻悻然地坐 下,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何况还有个现成的观众呢!甘之如既然坐下了,也就只 能看着她们继续嘻嘻哈哈地打趣着。 在芮雪的逼问下,春苓居然公开表态:“现在还没有我姐姐的消息嘛,一切当 然都无从谈起,要是知道了我姐姐的确实消息,什么都是可以谈的嘛。”春苓表现 得格外大方,意思也说得清清楚楚,在春薇没有确实消息以前,她就算是喜欢甘之 如,家里人也不会同意。但如果春薇的消息坐实了,那么这件事未必就不可能。 甘之如有些兴奋,也有些难以说清的落寞,他没想到春苓会这么直率而坦诚。 实际上,宁家人这么说,也只是希望春薇“死要见尸”罢了。过去了这么久,她生 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可以说,不光是外人,就是宁家的人也不奢望还能见到春薇。 芮雪也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春苓,而春苓则一点也不回避任何人的目光, 她甚至还主动望望甘之如,用眼神向他询问,他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甘之如并未 回答,但二太太却显然跟不上节奏,加之睡意渐浓,常常会在某个瞬间,脑袋突然 低下去。“该去睡了。”芮雪提醒她,“少爷,你到二姐房里去吧,今晚我陪春苓。” 虽然有些不舍,但确实找不到继续留下来的借口,于是他拍拍摇摇晃晃的二太 太,起身走了。二太太还迷迷糊糊地嘟哝着什么,芮雪不知道她何以会如此之困, 也有些担忧。 遣走小柳儿,残茶也不收拾,两个女人打算安寝。罗帐低垂,夜色深深,别看 春苓平时嘴巴上大方得紧,此时即使面对着同为女人的芮雪,却只是羞涩地笑着, 不好意思解衣。芮雪报以一笑,随即吹灭了灯,将窗户拉开一条缝,自己当仁不让 地钻进罗帐。 春苓又磨蹭了一阵,才钻了进去,但却离开芮雪一段距离,嘴上说是怕热,而 芮雪心中雪亮,也不说破。很快的,芮雪就解除了春苓的武装,于是两人开始低声 娓娓而谈。 “你真想嫁给你姐夫?”只有两个人,芮雪倒是想问个究竟。 “你觉得不行?”春苓不肯正面回答。 “不是不行,而是我觉得很奇怪,要不是你哥哥上次带你去西山,我甚至不知 道你,更不知道你居然和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很象。不要说我,就连甘家人都不知道, 而在此之前,你哥哥也没跟我说起过。” “当然,因为本来没我什么事的。” “那你现在怎么也搅了进来?” “这件事说来话长。你总该知道我的来意?”春苓试探着问。 “当然知道!从你一踏入甘家大门那一刻起。” “你的意思是说,我装得不像?”春苓大为惊奇。 “那倒也不是。但只要想想就能明了,所以我尽量给你表白自己的机会,至少 今天晚上,少爷会认真地掂量一下你说的话。” “这么说你是有意而为,配合我演戏?”春苓难掩心中的兴奋。 “那当然。我知道你来甘家,决不是来看热闹或者走亲戚,你和你哥哥来这里 的目的是一样的。对吗?” “雪姐姐你真厉害!怪不得我哥哥也很佩服你呢。不错,我来这里正是为此。 因为最近我对这件事接触的越来越多,因而也很想弄个明白。正好我哥哥不方便亲 自来,所以我来甘家,就是接替他手,但时间不会太长,因为有你的帮助,而且我 们基本上接近真相了。” “是吗?春轩……春轩他还好吗?” “我哥哥很好啊,你想我哥哥?” “还不是为了你姐姐那件事!我和你哥哥算是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走了一段路, 彼此熟悉。我是甘家三太太,凭什么想他?” “不,雪姐姐,我哥把你们在一起相处的情形都告诉了我,我提出了一个观点, 他开始不以为然,但随后半信半疑,现在可能基本相信我的判断。” “哦,那是什么?关于甘家的?” “是关于你的。” 芮雪心头一震:“关于我的?” “是!雪姐姐,我认为你在甘家不仅仅是三太太这么简单,你还有其他的目的! 你是为了其他目的而来。我说的没有错吧?” 芮雪没有立即回答,短暂停顿之后,她轻轻一笑,显然是故作轻松:“那你说, 我会有什么目的?” “这我倒不清楚。我只能肯定,你一定另有目的!” 芮雪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我都是甘家的媳妇了,哪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至少在目前,我的目的和你、你哥是一样的。” “好,在这一点上我相信你。”接下来,春苓将春轩对这件事的判断和盘托出, 并称已经拿到了证据,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特别简单。反倒是另外一件事,也就是彩 绫之死让春轩悲痛难平。 “那么,现在你想到我为什么让你姐夫去你们家了吧?”芮雪问。 春苓只觉得眼前亮光一闪,失声惊呼:“哦!原来你是通过姐夫去通消息。我 怎么没想到?” 黑暗中,芮雪微微笑了,那是得意的笑。春苓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用意,自然, 以春苓的聪明,也会同时领悟到更多。 甘之如去宁家,本来是要查访彩绫和春轩有无苟且之事,这件事甘之如自然一 无所知,但芮雪可是心如明镜。因此,如果了解芮雪让他去宁家的用意,自然也就 想到,这件事芮雪深知一切,说不定春轩的疑问有望从她这里得到解释! 芮雪正想继续说,却清楚地听得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是谁?半夜三 更,还会来敲门?春苓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芮雪的胳膊。 “是谁?”芮雪很沉着地喊道。喊过之后,随即披衣下床,打开门,甘之如就 像一具僵尸立定在门外,双目无神,脸如寒霜。“怎么是你?”芮雪意识到甘之如 又在梦游,但这件事实在不能给春苓说清楚,因而她往外轻轻推了他一把,就在这 时,春苓似乎发觉这边有异常,开口问她:“雪姐姐,是谁呀?” 芮雪掩饰着,没有回答,无奈甘之如却并不就去,他踏上一步,很有力地推开 了挡在身前的芮雪,大踏步闯了进去,留下一脸愕然的芮雪呆呆地站在当地。 他非常轻易地来到床前,一把抓起斜在床头的春苓就要往外跑。春苓身上衣服 极少,因而羞愧难当,喊道:“姐夫,你干什么?等一等,我……我还没穿衣服呢。” 他却置若罔闻,手上依旧有力。芮雪见状,只好上来用力拽住甘之如。春苓趁机套 上了裙子,疑惑地看看芮雪,征求她的意见。 在芮雪,这种情况已不止一次,所以倒不惊慌,平日要套出甘之如心中的话, 尚有难度,这可能是最好的机会,可以了解他心灵深处的想法。只是,如果没有春 苓在的话,应该最好,现在,芮雪倒要煞费思量。但事实不允许她过多的考虑,所 以她略略权衡,就毅然点头,带上春苓,跟随着甘之如,悄悄走了出去。 乍过午夜时分,星光点点,暑气全消,倒也凉爽宜人。夜风习习,自后山而来, 吹在脸上,感觉格外舒服。芮雪紧紧跟随着甘之如,而春苓则跟在最后,也不敢落 下一步。三人都不说话,除了轻微的脚步声,更无其它声响。 果然,一切都如芮雪想得那样,甘之如甚至准备好了火把,点燃之后,他看都 没看后面跟着的两个女人,就掀开了地道的入口,当先钻入。春苓奇怪之极,但看 芮雪时,她仿佛早就清楚这一切。“跟上我,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芮雪低声说, 春苓也认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所以点头不语,但神情却很凝重。 走过那段泥泞之处,春苓一只脚没有踩准地方,深陷软泥之中。芮雪拉了她一 把,继续尾随着少爷,渐渐走到干爽之处。打开门,是一个阴森森的大厅,依旧摆 满了棺材,似乎在这段时间就不曾有人来过一样。春苓惊呼出口,总算及时用手掩 住,看甘之如时,如同轻车熟路一般,穿行在棺材中间。 芮雪依稀还记得上次的情景,所以几乎也不费力,就来到那间小屋前,她本拟 能够发现水晶棺中那位美女,但真的打开门,芮雪还是吃了一惊。因为那具想象中 的美女,根本就不存在,如果不是水晶棺材还静静的摆放在那里,芮雪真怀疑是走 错了屋子! 事实上不光她怀疑,连甘之如也似乎大出意外,因而歪着头做出一副思考的样 子来。春苓看他们二人忽然做此异样之举,感到莫名其妙,因而凑到芮雪面前,看 到了水晶棺。 也许是觉得好奇,春苓轻轻呼叫一声,似乎叹息,似乎惊奇。那具水晶棺,透 明纯净,纤尘不染,半点杂质也无,本就非寻常之物,也难怪春苓惊呼。她以手扶 棺,啧啧称奇,突然抬起头,凝视着芮雪,想有所询问。 芮雪本来对那个女人的影子早已淡忘,这也难怪,一个人在那种环境下,接踵 而至的惊吓会导致记忆畸变,那个女人的样子也就此模糊不清。但此时此刻,她站 在原来的地方,看到了春苓那张洁白而有姣好的面容,她突然回忆起了一切! 不错,那个女人,一定就是春薇!她和春苓看上去像极了。甘家人不是说宁家 姐妹俩酷似吗?那个女人既然像春苓,不是春薇又能是谁呢?芮雪有些颤抖,她终 于确信曾经赤身裸体横卧在此的女人就是春薇,失踪已久的大太太!可是,此刻她 居然不在,究竟哪里去了呢?就在此时,甘之如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向外奔去。 芮雪顾不得想别的,看了一眼春苓,二人急急忙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