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本求源 “三太太,那件事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何必还要问?”半晌,绿意方喃喃地 辩解道。 “怎么能说没关系呢?你说,是少爷指使你这么做的吗?” “不是。少爷知道什么?他怎么会这么做?我又怎么会帮他?”绿意摇摇头。 这话芮雪乍听,觉得难以理解,但细想一想,另有意会。确实,如果少爷本就喜欢 彩绫,出于嫉妒,他也许想赶走春轩。但问题是他当时并不知情,怎么会想到赶走 春轩呢?即使少爷想这么做,可绿意既然喜欢少爷,自然不愿意彩绫夺其爱,她更 希望春轩缠住彩绫。这种小儿女的心情,连芮雪都要认真去想才能明白,何况少爷 呢? “这么说,真的是老夫人所为?”芮雪警觉地瞄了外面一眼。绿意点头。 “那么碧荷呢?你自然也知道详情?”芮雪步步紧逼,让绿意喘不过气来。 绿意双手乱摇,满脸惶急的神色:“三太太,话可不好这样讲!你很清楚,我 那时并不在这里,碧荷是代替我去服侍老夫人时遭遇意外的嘛!” “这我清楚,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情?” “确实不知道,三太太,你这么说,不是要我绿意的小命吗?” “那好,我相信你。我再问你,大太太失踪的时候,是你和彩绫在服侍她,对 吧?为什么事后没有人问你?你究竟是如何躲过众人对你的注意的?”芮雪逼视着 绿意,咄咄逼人,不容绿意闪避。 “三太太,为什么没有人问我?我在书房小睡,之后就不见了大太太,他们为 什么要问我?”绿意毫不畏惧,针锋相对。 “哼!说得倒轻巧!绿意妹子,你敢不敢说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少爷的?” “最近。起先,有大太太在,哪轮得到我……我来喜欢?真的,三太太,这种 事,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少爷的。也许是在大太太 死后,我可怜他,才会慢慢产生这种感情的。” “着哇!你还说你不知道大太太的事情,你为什么认定她已经死了?说,你是 如何认定这一点的?” “我……我如何认定?她失踪这么久,说她还活着,不过是我们平时存的万一 之念罢了,其实在我心目中,我曾无数次告诉自己,大太太确实死了,我想在老夫 人心中也是如此,只不过大家都不肯说而已。三太太,你认为呢?” 芮雪心中暗笑,绿意这丫头够聪明,平时她有老夫人罩着,自己倒确实不便对 她多有询问,此时借机敲打她几句,不想这丫头却很狡猾,既如此倒不可轻易饶她。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爱莫能助,那还是请逄叔家法伺候吧。”芮雪毫无表情地说 完,起身就走。绿意急了,一跃而起,拉住了芮雪的衣服,苦苦哀求:“三太太慢 走,我错了,你有问题尽管问,我一定尽我所知回答你。” 芮雪点点头,对她这种态度深表嘉许。“其实我的问题并不多,只要你据实回 答,我一定会帮你。” 绿意低声诉说了当时的情景,据她讲,大太太也好,碧荷也好,彩绫也好,甚 至今天的二太太也好,其实她们或死或病或离奇失踪,皆因为她们得罪了老夫人, 至少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至于是谁对她们下手,而且是毫不留情地下了杀手, 并不重要。 “究竟她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呢?”芮雪沉吟着,这个理由她自然想 到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 “这我却不知道。”绿意的眸子里流露出无限的惊恐。 “不!你知道!而且,你正因为知道这个原因,也许会遭受无妄之灾!你现在 别无他法,最好是和我合作,揭开甘家这个最大的谜团,也保护你自己!” “不!三太太,你别逼我!” “绿意妹子,这时你唯一的机会,难道你想变成第二个大太太,第三个碧荷, 第四个彩绫吗?” “老夫人不会的,她答应过我,她不会的!”绿意也许是想到了碧荷的惨死, 惊恐万状,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 “她答应你?她会答应你?她为什么要答应你?她答应你什么?她既然答应你, 为什么又让逄叔来处置你?”芮雪抓住机会,步步紧逼,不容她闪躲。这些问题极 为有力,绿意完全被击中,顿时毫无招架之功。她心中仅存的一丝幻想破灭,眼前 重又是无边的黑暗。她自觉才从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可转瞬,又为芮雪所熄灭。 “我不相信,三太太你别逼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甘家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绿意低垂着头,没有一丝力气。 逄叔突然推门而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芮雪,吩咐甘甜:“来,把绿意拖走。 小柳儿,扶三太太去休息。”小柳儿居然出现在门口,她很小心地走到芮雪身边, 伸手要扶起她。 芮雪却愤怒莫名,眼看就要揭开谜底,却被逄叔猝然打断,以后能否有这种机 会都很难说了。所以当小柳儿伸手来搀她时,她粗暴地推开了她的手。接触到逄叔 那异样的目光,她还是忍无可忍,“霍”地站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逄叔看了足有 半盏茶的功夫,随即倔强地离去。出得门来,见逄叔跟在身后,忍不住说:“你能 对彩绫下那样的毒手,想必也能对绿意下手。我倒是劝逄叔,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她无法理解逄叔脸上那丰富复杂的表情所隐含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自从早上 在后山相遇,他似乎一下子全变了,变得难以索解。仿佛多了一份亲切,又仿佛多 了一份陌生。谁知道呢!她走出很远,仿佛还听见逄叔叹了一口气。 甘之如却也在她房间里叹气,春苓在旁不住安慰他。春苓尽管人很聪明,但由 于对甘家所知甚少,所以尚未看透这件事所折射出的玄机。甘之如似乎很愿意听春 苓的摆布,对着她傻乎乎地笑,浑不管芮雪在一旁惊奇的眼神。反倒是春苓有些讪 讪地不好意思,偷眼看看芮雪,她偏偏皮里阳秋地笑个不停。于是春苓也顿觉没意 思起来。 “逄叔,你发落过绿意了?”芮雪满腹心事,当着甘之如的面,无法和春苓商 量,所以选择了默默离开。信步所至,居然是逄叔的房间。逄叔依然是那副难以索 解的神情,喜悦混合着无助,憧憬却又伴随着灰心,看他如此的情绪不稳,芮雪一 腔怒火顿时消弥于无形。 老逄点点头,抬眼看了芮雪一眼,那一缕目光,温柔慈祥,满是深情,浑不若 平素的样子。尽管一闪而没,却没能逃过芮雪的眼睛。她默默纳罕,无法理解逄叔 这突然的转变。印象中,逄叔对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甚至还颇有戒心,目光中 包含着不信任和怀疑。而刚才如此温暖的目光中,究竟包含了什么样的意思呢? 逄叔突然叹口气,问道:“芮雪,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你到了甘家后会 不安于现状,难道你自认为和甘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芮雪笑了起来:“逄叔,我作为甘家的媳妇,怎么会对甘家有仇恨?但你不觉 得甘家发生的事情太离奇?我不能紧紧依靠着老夫人以求自保,你看看那些丫头们, 还有少爷明媒正娶的太太,都是什么结果?谁敢保证我不会像她们一样?” “我能保证!”逄叔脱口而出,但在芮雪凌厉目光的逼视下,他又低下了头, 似乎后悔自己出言莽撞。 “是吗?”芮雪故作轻蔑地一笑,“你有什么理由保证?你凭什么保证?你为 什么不保证彩绫呢?你既然承认了彩绫是你害死的,我又怎么能相信你?”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这不一样。”逄叔木讷于言,但依然强辩。 “就我和大太太来说,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但我也没必要告诉你。小雪,我希望你到此为止,如果继续闹 下去,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的,对你也不例外。请相信我。”逄叔很诚恳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如果继续下去,你们会对我不利,对不对?我可不受恐吓, 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 逄叔眼里露出一丝喜色,但随即化作一丝苦笑:“我知道,你是不会善罢甘休 的。可是,为了你的妈妈,你也不能罢手吗?” “我的妈妈?为什么?难道这里发生的事,还会和我的妈妈有关?”芮雪满腹 狐疑,盯着逄叔的眼睛瞬都不瞬。 “你姐姐难道没有和你说起过?你不该否认,你来甘家一直都有自己的目的吧?” 逄叔却未感到惊奇,他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只不过那一丝笑容如同微风过后的水 面,转瞬无痕。 芮雪被说中了心事,低头不语。是的,姐姐说这的确是妈妈的意思,只是妈妈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芮雪惆怅难排,面对逄叔,无言以对。 “我认识你的妈妈,自然会保护你免受老……夫人的伤害,但你也要注意,兔 子急了尚且会咬人,何况是你的婆婆呢!至于彩绫,”逄叔低下了头,“你不要再 查了,那自然不是少爷所为,因为那就是我做的!你要惩罚,只管冲着我来,其他 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如果一定要问原因,我告诉你,我不希望少爷受到伤害。 可春轩少爷如果继续追查下去,他也许就会认定少爷对不起他的姐姐,以春轩少爷 的性格,他完全有可能做出对少爷不利的事情来。我只能这样做,以此逼走春轩, 后来的事情,酒后无德,连我都鄙视自己,你怎么看我都不过分!错都在我,我不 会推卸。” “逄叔,你为什么把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你是不是希望我到此为止?很显然, 你在代人受过!只是,你这样却令真正的罪魁逍遥自在!逄叔,你还是带我去看绿 意吧。” “为什么要看绿意?我不去。” “哈哈,逄叔,你终于知道害怕了?”芮雪痛快地大笑,而这无疑刺疼了逄叔 的心。 “我为什么害怕?我只是不去,你有事自己去好了,何必邀上我?” “我正是要当面对证,你不去怎么行?” “绿意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我看你真是越发不自量力了!”逄叔被逼不 过,只能反唇相讥。 “你三番两次的推脱,究竟把绿意怎么样了?”芮雪满腹狐疑。 “你放心,我只是按照老夫人的吩咐,打了她一顿,以戒下次。你要去看她。 随你。芮雪,为什么你姐姐会同意你嫁到甘家来?”芮雪还没开口,逄叔倒先发问。 “那实在也不是我姐姐的意思,说起来也许是我妈妈的意思。”芮雪不知道逄 叔为何突然提到这样的问题,按理说,这在她当初未嫁之先就已经谈过的。 “你妈妈的意思?你是怎么知道的?”逄叔睁大了眼睛。 “我姐姐这么说,究竟她也是自己揣度妈妈的意思。”芮雪想起姐姐说过的话, 那时姐姐这么说:“我不能说这样妈妈一定会极力支持我这样做,但是这至少不会 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思。” “你妈妈?她为什么这么做?”逄叔的目光茫然地掠过芮雪青春美丽的脸庞, 然后往下,再往下,落在芮雪的胸脯上,顿时让芮雪满脸绯红,不禁低低地叫了一 声:“逄叔!”逄叔方回过神来,喃喃地不知说什么好。 “绿意关在老爷的书房里,我只是轻轻吓唬了她一下,你去看看可以,但最好 别逼她说什么,甘家的事,你又何必管它?关心你自己就可以了嘛。”逄叔强自抑 制,低声说道。 支开甘甜,芮雪走进了老爷这间书房。她曾经来过,怀着一丝敬畏,走进了这 个有些神秘的地方,但却发现这座被视为禁区的书房其实平常无奇。这正应了那句 话,越不让人看人家就会越好奇,真的不设防时,却发现不过如此而已。芮雪有一 丝失望,但也有一丝轻松。满怀期待的心总算放下了。所以这次再来,感觉和其他 任何一间房子并无不同。 绿意正侧躺在两个并排的杌子上,神情痛楚异常。显然,刚刚“家法伺候”不 久。芮雪心疼地扶起她,关切地问道:“真的下手了?感觉怎么样?” 绿意倔强地摇摇头,冷面相对,怒目不语,将头转向另一侧。芮雪叹口气: “我知道你恨我,的确,我并没有帮上你的忙,倒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肯给我讲, 而是逄叔必须这样做,他手下留情了吗?” 绿意不好意思再绷下去,只好点点头,虽说臀部痛楚难当,但她也知道,如果 不是逄叔关照,这一顿家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是再正常不过。说不定三太太也起 了一定的作用呢,念及此,绿意脸上的颜色好看了一些,倒觉得以这种态度对待芮 雪,实在不应该,但一时无法圆转,只好仍旧默不作声。 “现在,我们姐妹谈谈心。关于我和你谈过的那个话题,你到底怎么想?”天 有些热,芮雪解开了外衣领,露出了那片亮晶晶的连心锁。绿意深深看了一眼,说 道:“三太太,倒没注意到你还带着种饰物。这是谁给你的?” “我刚来的时候还下着大雪呢,穿那么厚的衣服,怎么会发现?”芮雪笑了, 绿意想想也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偏又牵动痛处,笑容凝结在嘴角,变成苦笑。芮 雪忙上来扶住她,柔声安慰。就这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让她们彼此之间感觉贴 得近了。“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想到妈妈,又有些伤感。 “这么一说,我也想妈妈了。”绿意也被勾起了无限伤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