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笑倩兮 “你妈妈呢?” “她走了有五年了。我们家我最小,妈妈生我们几个,落了一身的病,最后在 痛苦挣扎中去了。妈妈走后,我才来到甘家。” “这么说,也有五六年了。” 绿意点点头。芮雪陪着叹息,却又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如果妈妈还在,该有多 好。她擦擦眼角的眼泪,又轻轻替绿意擦拭。 “三太太你是不是问彩绫的事?”绿意看看外面,见外面无人,随即凑到芮雪 的耳朵边,悄声说道,“那就是逄叔干的!她们……她们计议此事时,我正巧听到 几句,当时想不明白,过后等彩绫一死,我才明白。” 芮雪尽管极尽笼络之能事,但对于绿意,她还是怀着戒心的。她想,绿意当时 就算听到不利于彩绫的计谋,她是否会站出来帮助彩绫呢?这是个疑问。但若说她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城府和狠毒心肠,又不太让人相信。面对着绿意那明亮的眸子, 芮雪不知该相信她多少。 “她们?”芮雪惊疑地问。在她心目中,这事乃是逄叔所为,毫无疑问。根据 当时的情况,她认为是逄叔跟少爷过量饮酒,酒能乱性,逄叔一个多年鳏居的中年 男人,在巡夜时见到了彩绫。而那时彩绫刚刚洗完澡,逄叔因而无法把持自己,将 彩绫强暴,这才逼迫彩绫自杀。哪想到背后还会有曲折? 绿意叹道:“三太太料事如神,绿意和春轩那件事是我有意去的,甚至她们所 服用的春药,都是我下的。彩绫是早就吞服了春药的,至于春轩少爷,药被我下在 他所喝的那壶酒中。酒后药效发作的快,也好和彩绫同步。不过,三太太你别生气, 我绿意小小丫头,绝对不是三太太你想的那样。我是受命于老夫人,你该知道吧?” 芮雪点点头,表示相信。何况,这话她从老夫人那里早就曾听说过,所以对此 倒是深信不疑。“那后来呢?”她问。 “后来,老夫人叫来逄叔,让他撵走彩绫。”绿意用低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完,再次小心地看看外面,带着凝重的神色,很谨慎地措辞,“逄叔显得很为难, 但经不住老夫人再三劝说,逄叔万般无奈,还是答应。临走,老夫人让我找到那坛 老酒,送给了逄叔。我去搬酒时,发现泥封曾被开启,想来老夫人也曾喝过那坛酒。” 芮雪心中雪亮,却不点破,只催着绿意快讲。绿意接着讲下去:“哪……哪晓 得逄叔却带着酒与少爷共饮,少爷喝多了,逄叔自己也醉的厉害,却还能将少爷扶 回书房。正赶上我在那里,逄叔吩咐我好生伺候,他则趔趔趄趄地离去。我哪里想 到,少爷并非纯粹醉酒,而是……而是……” 绿意期期艾艾说不出来,头低的更厉害。芮雪低头看去,只见她眼波流转,晕 生双颊,羞不可抑!芮雪心中大奇,连忙问道:“而是什么?难道是你在那里伺候 少爷?怎么不是彩绫呢?” 确实不是彩绫!甘之如满嘴酒气,双颊如火,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也不管绿意 愿意与否,粗鲁地解开绿意的衣服!绿意又惊又喜,却还保留着一份少女的矜持, 但无奈瘦弱的甘之如似乎高度兴奋,居然力大无穷,令绿意无法抗拒,终于好事得 谐。 “难道少爷就在这里睡的?”芮雪根本没想到这里还曾上演过一出龙凤呈祥, 难怪老夫人要指责绿意勾引少爷呢,说不定从那以后绿意不止一次和少爷成双成对 呢。看绿意榛首低垂,芮雪厚道,不好再追根问底,可听她这么一说,还是发现了 问题。如果少爷就此睡去,那他根本不可能见过彩绫,所谓曾打过彩绫,更是子虚 乌有。难道这件事真的如雾里看花?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回到老夫人身边,心中惴惴不安。幸好老夫人只是盘问 我几句,问的都是逄叔的事,我没有漏出破绽,就去睡了。恍惚间,又在老夫人房 间里听到了少爷的声音。”芮雪大奇,却不便催促她。但绿意说完却良久不语。 “后来呢?” “后来,后来,”绿意低着头,不敢看芮雪,但却没有接着上面的话题说,而 是顾左右而言他,“经不住少爷一再要求,我又去见了他几次,终于被老夫人发现。” 芮雪笑眯眯地看着她,倒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而不是自己丈夫的。她的心情 平静而恬然,波澜不生。绿意疑惑的目光向她脸上射过来,芮雪才悚然而惊:对呀, 总该有所表示吧。一个身份卑贱的丫头,勾引了自己的丈夫,自己却无动于衷。这 究竟是大度,还是有其他原因存在?不是说女人善妒吗?她掩饰性地一笑,宽慰绿 意,使她放下心来。“那么,老夫人为什么要赶走彩绫?” “三太太,我当时以为是赶走,后来等彩绫这件事发生之后,我的想法也变了。 可能老夫人本质上并不是想赶走彩绫……”绿意犹犹豫豫地,不肯痛快地说下去。 芮雪想了想,明白了。敢情彩绫之死才是老夫人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天哪!这件事 也是老夫人在背后暗中操作呀! 逄叔为此很不开心,和老夫人大吵了一顿,岂不是说明这件事是违背他本意的 吗?既然如此,仍旧可以从逄叔那里找到真正的答案。 “这是什么?”芮雪拿起了书桌上的东西,在手里把玩着。一块圆形的透明水 晶镶嵌在精致的木框中,芮雪举起来,放在自己眼前,顿时惊呼一声,倒把绿意吓 了一跳。“哈哈,你的眼睛看上去好大!”芮雪笑着,在房间里转着圈,四处看看。 从水晶中看过去,好多的物体都大了一号,显得特别滑稽。尤其是绿意那眨个不停 的双眼,更显怪异。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顿时为之一亮。她从脖子上摘下妈妈留给她的连心锁, 平放在桌子上,拿起那水晶镜片,调好位置,上面几个小黑点变成了蝇头小楷,芮 雪的心狂跳不止,因为她看到的是这样八个字: 旁若无人,青山绿水; 巧夺天工,四面八方。 这十六个字,芮雪已经是第三次看到。而这次,居然是在自己珍藏的连心锁上, 而这连心锁,是妈妈传给自己的! 芮雪第一次看到,还是在少爷的书房里,有很多精美的人物素描,大都盖着 “美目盼兮”的印章,而其中一张,画了一个少女,与自己极为神似。那上面就题 写着这十六个字。 第二次看到,居然是在逄叔那里,逄叔珍藏着一面金牌,很少取出示人。芮雪 那次看到,更是很偶然。如果不是逄叔中夜外出忘了收起来,估计不太可能让她看 到的。那面金牌上,竟然也写着这十六个字。芮雪想着想着,想得都出神了。 本来还想问问碧荷的事,但绿意推的一干二净,根本不容她张口,芮雪只得作 罢。但她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浓,苦于没个人说,芮雪决定去问姐姐。如果姐姐不 知道,还可以去问李奶奶。老神仙在山村生活了几十年,没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想到这儿,稍稍安定。 “姐姐去了这么久,姐夫都想你了呢。”春苓一见芮雪,迎将上来打趣道。 “去你的。你姐夫呀,本来只想你姐姐,现在呢,要说想你还有人信,对我, 他一向不闻不问惯了。甭说我离开这会儿,就是一年半载,他都不见得会想起我来 呢。”芮雪瞟了甘之如一眼,用自嘲的口吻说道。说来奇怪,两个女人嘻嘻哈哈地 打趣他,甘之如倒能充耳不闻,这份定力倒是不多见。 “老和尚入定了?”春苓走过来推了他一把。 “你们自说你们的话,我自想我的问题,何苦来?”他苦笑了一下。 “别说,我还真有问题问你。上次你说过,嫡亲的老太太娘家姓刘,对不对?” 芮雪盯住了少爷,很认真地问道。 少爷点头:“对啊,怎么了?” “那你是否知道老太太的名讳?” 晚辈通常并不清楚自己高堂母亲的名讳,但甘之如是个例外。“我知道,老太 太精通画工,善画人物和静物。她有一方章,是老爷所赠,故此知道她老人家的姓 氏名讳。” “可是‘美目盼兮’?”芮雪已经知道了答案,之所以还要问,无非是确信一 下。 “是啊。你怎么知道?”少爷睁大了眼睛,除了疑问,还有些责备的味道,似 乎怪她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是猜的,我见过这方章。”芮雪老实地回答。 “那就是了。老太太闺名盼兮。” 芮雪随即将那十六个字提出来问甘之如,他沉吟片刻,轻轻点头。春苓也在思 索,片刻之后,她抢先说道:“姐夫,你先别说,我们同时写出来,你看可好?” 甘之如含笑点头,随即用芮雪的眉笔写在掌心,一并伸出,相对大笑。 芮雪急不可待地凑上前一看,只见甘之如细腻纤巧的手掌和春苓白里透红的手 掌中写的都是同样的两个字:倩兮。难怪他们要相对而笑。她看着春苓,等她解释。 春苓笑着说:“雪姐姐,这是两个字谜。你看,第一句‘旁若无人,青山绿水 ’,是说如果旁边没有单人旁,那就是‘青山绿水’的‘青’字,可见这个字是‘ 倩’。第二句‘巧夺天工,四面八方’,是说‘巧’字被夺去‘工’字,和八合成 ‘兮’。这其实是两个很简单的字谜。雪姐姐,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到这几个字的?” 甘之如一直含着笑,看着春苓。此时方插话道:“你一定是看过那张画吧?那上面 就题写着这十六个字,我初看时也很纳闷,想了一会才弄明白,如此说来,倒是春 苓妹妹更加聪明些。” 春苓嘴中谦逊,脸上却荡漾着不尽的笑意。芮雪低声说:“是啊,我就是看到 了那张画,觉得奇怪,才来问你们。” “大概是老太太感慨自己青春时的风姿,又结合自己的名字,所以有此感叹。” “你是说那画上人是老太太自己?”芮雪猛地问道。 “是啊,难道还是别人不成?这两句话出自《诗• 卫风• 硕人》 :描写庄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老太太本名盼兮,也许她画那幅画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风姿绰约的 庄姜,因而以此自比,写下这么几个字抒发当时情怀。你知道我初见你时为何吃惊? 你不觉得你和那幅画很像吗?是神似,初看特别像,仔细看时,又有所不同。连老 夫人都曾私下跟我谈过,说看见你就想起一个人来。” “谁?”芮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却摇摇头:“她没说,不过可以肯定是老太太。你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家里 人提到她。” 芮雪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姐姐芮花同样解决不了。但她答应芮雪,一同去看 李奶奶。“她会告诉我们一切。”芮花很肯定地回答。在路上,芮花低声告诉妹妹, 并非自己有意不告诉她,实在也是所知有限,而她每次去叩问李奶奶,老神仙总是 说:“别着急,时候不到,等你妹妹再找到你,和她一起来吧。” 现在,妹妹终于来找她了,芮花很高兴,也有着莫名的兴奋,同时,还有一丝 淡淡的隐忧。芮花就像一个等待开宝的女孩那样,急于看到结果,不管输赢,知道 了结果总归不是坏事。 李奶奶上次已经指出了二太太的病因,而二太太这段时间惟恐惹祸上身,根据 芮雪的建议,她采取了深居简出明哲保身的态度,果然,一切平静,芮雪也为之高 兴。而芮雪自己,诸事纷扰,竟然都有一段时间没顾上她了。 李奶奶和甘家的接触,仅此而已,她的儿子李胜离开家将近两年,就算真的知 道什么,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如何还能帮得上自己?她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而 眼前的景物渐渐熟悉,不知不觉,自己可爱的家乡就在眼前。 芮雪万万没想到,刚才自己刚刚转了个念头,此刻就能看到李胜的身影。而他 看到芮雪,无疑地吃了一惊。身穿短褂的他,脸上表情极为尴尬,好不容易才挤出 一丝笑容:“阿雪,你怎么回来了?” 芮雪“噗嗤”一笑,心想这话我正要问你,却被你抢先问了出来。“我当然是 因为知道你回来,所以才回来呀。”芮雪打小就和这位三叔调皮惯了的,此时当然 不肯放过开玩笑的机会。 没想到李胜却脸色大变:“真的?逄叔知道了?甘家知道了?” 芮雪心中好笑,没想到会出现如此效果。她觉得不宜再开玩笑,于是庄容肃答 :“那倒没有,我只是说我知道了嘛。你这么害怕甘家,到底什么短处攥在人家手 里?” 李胜长舒一口气,故作严厉地瞪了芮雪一眼:“我会有什么短处攥在他们手里? 相反,我攥着他们的短处还差不多。” 芮雪对这话却丝毫不疑,她向他点点头:“我相信。我来正是要弄明白这个问 题,没想到你在,真是意外之喜。” “嘿嘿。”李胜憨厚地笑笑,“我开玩笑,人家能有什么把柄攥在我手里?” 李奶奶从后院进来,看到芮雪姐妹俩,点点头,脸上并无表情,随即令李胜关 上柴门。三人跟着李奶奶到屋里坐下,谁也不说话,都等着李奶奶开口。 “小雪丫头,你终于回来了。说罢,你想知道什么?”李奶奶慢慢开口问道。 “奶奶,我想知道,三叔为什么离开甘家,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我知道。不过还是让他自己说吧。”李奶奶对芮雪说完,又对李胜说,“你 不必隐瞒,这件事小雪应该了解得很多了,说不定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 李胜点点头,点上一袋烟,娓娓道来。“那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