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晨,乳白色的朝晖慵懒地攀爬在果绿色的落地窗帘上,黑沉沉的屋子里渐渐 地亮了起来。 苏雅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望了一眼天色,翻了个身子,继续睡懒觉。她一向 有赖床的习惯,即使醒了,也不愿意立刻起床,而是再睡个回头觉。 但这次,她没办法睡着。黑色的三星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屋子里响起了 周杰伦独特的细腻的声音:" 屋檐如悬崖/风铃如沧海/我等燕归来/时间被安排 /演一场意外……" 苏雅看了眼电话号码,是父亲身边的一个跟班打来的,心中咒骂了几声,怒气 冲冲地接听电话:" 吵什么吵!这么早打什么电话!" 电话那头赔着笑脸解释:" 不好意思,小姐,我也不想这么早打扰你休息。是这样的,我们公司今天来了个奇 怪的客人,他说他是你的亲舅舅,有急事找你和董事长。我们本来不信,但他带了 一张旧照片来,里面有董事长和你。你看,是不是……" 舅舅?苏雅怔了怔,印象 中,的确有一个舅舅,生活在与南江市相邻的另一个城市里,但一直没有来往。自 从十几年前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母亲和妹妹的音讯。稍大一些后, 苏雅询问过母亲的地址,可父亲死活不肯说。为此,两父女闹得很不愉快,经常相 互指责。读高中时,苏雅多次去那个城市寻找,却因为没有确切的地址,总是竹篮 打水一场空。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绝情,完全没有考虑女儿的感受。 " 把他留下,好好招待,我马上就到公司去。" 苏雅马上从床上蹦起来,迅速 穿好衣服,连洗脸刷牙也顾不上," 蹬、蹬、蹬" 一路小跑,出了小区打的赶到父 亲的公司。 在公司的接待室,苏雅见到了舅舅。舅舅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色工人制服,正 狠狠地吸着两元五角一包的廉价香烟,满脸忧色,愁眉苦脸,还不停地唉声叹气。 见到苏雅进来,他端详了许久,嗫嚅地问:" 你……你是小雅吧?" 苏雅微微点头, 一脸狐疑:" 舅舅?" 没想到,舅舅却" 哇" 的一声哭了起来,泪流满面,原本就 显得有些苍老的脸看上去更加凄惨可怜。 " 小雅……见到了你就好……你那可怜的妹妹……我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向你妈 妈交代……" " 妹妹?" 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苏雅陡然紧张起来,不好的预感再次 萦绕心头," 妹妹怎么了?她出事了?" " 啪" 的一声,舅舅突然对自己打了个耳 光,哭着说:" 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外婆,她们把小舒托付给我,我却没有 照顾好。" 舅舅的举止越反常,苏雅心里越害怕,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舅舅的感受, 大声催促:" 你倒是说啊,妹妹怎么了?还有,妈妈和外婆怎么没来?" " 你妈妈 和外婆早走了。你妈妈把小舒交给你外婆,你外婆把小舒交给我。可现在,小舒却 躺在医院里,就快死了。" 苏雅仿佛被突然抽空了身体,整个人都失去了依托,只 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晃了几晃,才勉强站住。从小,她就一直憧憬能够和母亲和妹 妹重逢,重新快快乐乐、纯粹而简单地生活在一起。多少次,她梦到母亲慈爱的笑 容,经历了几千个日日夜夜后,母亲依然音容不改,如刀如刻,成为她心中最深的 痛。现在,一切都破灭了。 母亲死了,外婆也死了,就连妹妹,现在也快要死了。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 将世界上最沉重的痛苦就这样全部堆积到她脆弱的心房里。泪水,悄无声息地轻轻 涌出,鼻子酸酸的,心仿佛被挖空了,空荡荡的。 看到苏雅惨白的脸色,舅舅反而停止了哭声,安慰道:" 小雅,你没事吧!" 苏雅摇摇头:" 我没事。小舒现在怎么样了?" " 她昨天从三楼摔下来,送到了第 二附属医院抢救。我接到电话连夜赶到医院,手术已经做完了,小舒现在还在昏迷 中。医生说,小舒如果在三天内醒不过来的话,就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苏雅知 道,第二附属医院就是南江医学院附属医院,医疗水平在全省也是数一数二。她深 呼吸几次,感觉身体恢复了正常,对身后的公司职员说:" 你们现在就去找苏志鹏, 叫他来第二附属医院找我。如果不来的话,我一把火烧掉他的破公司!" 公司职员 们唯唯诺诺,没一个敢多嘴。苏雅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说得出做得到。这年头, 找个好点的饭碗不容易。 从公司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霏霏细雨。雨水淅淅沥沥,使整个天空朦朦胧胧, 仿佛一幅泼墨画般,将路边的景色勾勒得灰沉沉的。苏雅和舅舅打了一辆的士,匆 匆赶往附属医院。水珠撞击在挡风玻璃上,迸裂成蒙蒙的水汽。 苏雅心不在焉地望着街道上一座座倒退的建筑物,问:" 舅舅,你们怎么一直 不来找我?" 舅舅叹了一口气:" 你妈妈走时就叮嘱了,叫我们家的亲戚不要去找 你父亲。她与你父亲在离婚时立下了协议,从此天各一方,各安天命,永不来往。 " " 那我父亲为什么要和我母亲离婚?" 舅舅咳嗽了两声:" 这个,要问你父亲, 我也不清楚。" 问父亲?苏雅心里冷笑。父亲怎么会告诉她这些事?这些年来,父 亲非但自己没提过母亲和妹妹,而且还不准她提。她实在不懂,一个好好的幸福家 庭,为什么非要离婚,造成骨肉分离? 的士总算开到了附属医院门口。苏雅冒雨下车,疾步跑向住院部。由于跑得太 快,一路上险些撞倒医护人员。 很快,苏雅找到苏舒所在的二十四小时监护病房。苏舒的头上缠满了绷带,只 露出两只眼睛,鼻子插着氧气管,没有一点声息,仿佛一具失去生命活力的尸体, 僵直地卧在惨白的病床上。唯有监护仪荧屏上面上下起伏的线条,让苏雅稍稍安心 些。起码,这证明了苏舒还没有死亡。 心痛,真的很痛。苏雅的心都碎了。她从来没有如此悲伤过。这个躺在病床上 的垂死病人就是她的亲妹妹。她曾幻想过很多次和妹妹重逢的美好场景,却无论如 何也想不到,自己和妹妹竟然是以这种方式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