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苏阳几乎要晕过去,他冲上前拼命地按着关闭键电梯终于缓缓地合上,但就在 快要合拢时,又自动地打开,随即电梯门外飘过一个黑影。苏阳再也忍不住,“啊” 地一声惊叫,瘫倒在地。 “你发神经啊,叫什么叫?几乎吓死我了!”耳边传来一个中年妇女怒气冲冲 的声音。 苏阳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中年富态的妇女,那妇女正一边揉在胸口,一边怒视 着他。 苏阳直想大骂一声:“你TMD 才吓死我了。”但想想却还是算了,只是狼狈地 从地上爬了起来,假装镇定地“嘿嘿”一笑,“我以为是三楼的一个朋友,想吓一 吓他,不好意思了……” “真是有毛病。”中年妇女余怒未消。 苏阳强忍着心头的窝囊气,突然转念一想,决定报复一下该中年妇女,在电梯 停到一楼时,他凌空做着拍肩膀的姿势,“老鬼头,电梯到了。” “你在跟谁说话?”中年妇女转过头来,脸色发青。 苏阳冲她咧牙一笑,“你看不见我们吗?我朋友一直就站在你身后呀。” 中年妇女一声“妈啊”的惨叫,打开电梯门就以百米速度拖着一身的肥肉飞奔 了出去。 苏阳晃晃悠悠地出了电梯,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原来 的鬼啊,恐怖啊不外如此,都是人自己吓人吓出毛病来的。“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不定鬼还怕我呢?”想到此,他忽然对自己之前的害怕之情觉得好笑了起来。 “还是先去填饱一下自己的五内脏吧。”他轻松地吹起了口哨。但这样的轻松心情 在他经过那民房时一下子就被打散了。虽然他为了壮胆,告诉自己心中无鬼,自然 无鬼,然后有意地抬头多看了民房二楼几眼。午后的阳光在那玻璃窗上折射出一丝 的迷离。阳光下是没有鬼的。他告诉自己说,但他的心情却仍然阻挡不住地低落了 下去。不管怎样,想到昨天晚上那里一个女子惨死,而事发不久他就站在那楼下, 听着从那房间里传来的手机短信铃声,甚至收到一条从死者紧握的手机中发出来的 短信,他就觉得心里有一阵的发虚。 在一种压抑而又空虚的情绪中,他将自己的身体搬到了一家小吃店,吃完了一 份炒饭后,再将自己搬到了上社公园里。他从来未曾像现在这样害怕着一个人。以 前的时候,总觉得一个人的孤独也是一种享受。“我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 单”,而“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两个人的微温靠在一起,不怕寒冷” 的渴望,也是一种浪漫的煎熬,最多如朱自清在〈荷塘月色〉那一句“热闹的是他 们,我什么都没有”来解嘲自己。但如今,他却深刻地体会到一个人的孤寂与无依。 人在总是在脆弱的时候,才想有个伴。“也许该给自己找个女朋友了。”他默默地 对自己说。 夜色渐渐地倾斜了下来,最终覆盖住整个的天空。整个公园里黑魆魆的一片, 仿佛一张巨大的黑幕,随时可能将人裹住,夹藏着让你无路可逃。苏阳恹恹地出来, 在公寓外的小餐馆吃了个饭,磨蹭着挑了两张DVD ,两本旧书,看指针指向11点, 无奈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他从未有过地像现在这样地渴望着有一个家,却又 从未像现在这样地抗拒着回家。也许公寓对他来说,如今已经连一个栖身之所都称 不上,只是一个当你哪里都去不了时的最后一个收容所,收容这一身臭皮囊而已。 一个人站在电梯口等电梯,后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苏阳心一阵地收 缩,他回过头望去,却原来是中午惊吓的那中年妇女,她一脸怒容地看着他,“小 伙子,以后少扮这些装神弄鬼的事来吓唬人。” 苏阳淡淡一笑,陡然邪念再生。电梯停到一楼,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中年 妇女举步进去,苏阳却站立着不动,脸带微笑地说:“怎么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 人挤电梯啊,那算了,我还是等下一部好了。” 电梯里传来中年妇女凄厉的一声叫唤,然后缓缓上升。苏阳强忍着笑,所有的 紧张一下子缓解掉了。另一部电梯下来了,他进去,按下了七楼。望着电梯那闪烁 的楼层显示,他心头的愉快渐渐地冰冻。他甚至有点后悔当时没有和那中年妇女一 起坐电梯,至少有个伴。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电梯中,回想着刚才的玩笑之言,却是 一阵的鸡皮疙瘩侵袭了上来,他仿佛觉得真的自己旁边站满了人,一个个冲着他的 脸,他的脖子呼吸。他觉得身上的根根寒毛竖立着,心中的恐怖压抑得他几乎呼吸 不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只能在心里对自己默默强调着老陈说 过的话:这个世上是没有鬼的,没有鬼,别自己吓自己。 电梯终于平稳地在7 楼停住,他飞也似地奔了出来,开了门,开了灯,再把通 往阳台的门打开。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对面楼的灯火,他觉得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 多,有了一种回到家的安全感。 只是这一种安全感随着时间的流逝,夜色的加深就是一点一点地流失掉,直到 稀薄得撑不起心脏平稳的跳动。苏阳将所有的一切收拾好后,熄了灯,让自己躺在 床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一闭上眼,便仿佛看见那一具血淋淋的无头 尸体在对着他笑,那血窟窿便是她巨大的笑容,然后耳边便响起那凄厉的叫声: “不要割我的头,好痛哪……”他只觉得神经都快崩溃了,只敢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四周悄然无声,连平常嫌吵的火车经过声今天都阂寂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躺在 一口棺材里,然后时刻等待着棺材板盖落下来,将自己的眼皮合拢。到最后,他都 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眼皮合拢呢,还是害怕那棺材盖的合拢,将自己逼入无边的 黑暗中。他只听得自己沉重的呼吸,还有感觉到眼睛死死撑着的酸涩感。 汗水自肌肤涔涔地渗出,将凉席浸溽得如青苔般潮湿冰冷。 终于,有一列火车轰隆轰隆地开了过来,苏阳也从这一种梦魇般的恐惧情绪中 挣脱了出来,他伸手开了床头的壁灯,光将屋里的黑暗逼退到了三尺之外,他才略 微拾回了一点安全感。他起身喝了一杯凉开水,想了想,把音响打开,塞入一张班 得瑞的CD,然后把阳台的门也打开,灯也不熄,就那样睁着眼听着流水般的潺潺音 乐,望着灯光中朦胧的天花板,待得眼睛的疲倦一点一点地倾拢上来,将自己送入 了梦乡。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