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黑暗中,只听得刘长格“咯咯”的牙齿打颤的声音。这世间,所有的情感,最 具传染性的,莫过于恐惧了。苏阳只觉得有一双手,在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心脏,一 松一紧,整个心脏便反抗似地“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不知这样地熬了多久,苏阳一咬牙:与其这样坐以待毙,还不如深入虎穴,闯 一闯算了,至少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他“豁”地站了起来,黑暗中踢翻了一张凳子, 只听得刘长格响起了一声垂死般的嚎叫,惊得苏阳起了一身的鸡皮。 苏阳重新打亮了火机,眼前的刘长格,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纸,暴凸的双眼在 摇曳的火苗中,显得如同厉鬼一般。苏阳强摄住心头的恐慌,对刘长格说:“长格, 你刚才不是还说没有鬼吗,怎么现在这么快就怕了起来?” 也许是火苗的光明给了刘长格温暖的力量,他的神情缓和了下来。他从地上狼 狈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再用双手抱紧身体,声音中仍然带着一丝 的颤抖:“你刚才就没有听到吗?我听得清清楚楚,就在我背后,或说就在我的脖 颈处,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口气吹出的冰凉……” 苏阳打断了刘长格的话头,作出一副斩钉截铁的口气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 鬼的!而且你想想看,如果朱素她们真的回来了,怎么我会没有感觉到,别忘了, 我是她的男朋友,她生前最在意的人。她不可能不跟我打招呼的。” 苏阳的话显然打动了刘长格,他的恐惧之色渐渐褪去,“那一声叹息呢?是什 么回事?” “是风吹动屋子里的纸啊布啊什么的响起来的声音。”苏阳就着打火机的光芒, 找到了根蜡烛,点燃了起来,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不过风吹过,烛光飘缥缈缈, 反倒增添了一点鬼影幢幢的意味,“包括你觉得那凉意,大概就是雨飘进来打到你 脖子上吧。” 刘长格骨碌着眼珠子想了想,喝了口水,看得出来,他的恐惧根源找到了一个 比较合理的解释,也就消解去了。他在凳子上坐定了,骂了一句:“他娘的,这鬼 天气,吓了老子刚才一大跳。” “长格,你能带我进去朱素家吗?”苏阳下定了决心要去朱素家探个究竟。刘 长格可以摆脱了鬼的困扰,他却不能。 “你说什么?”刘长格吓了一大跳,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全喷了出来,“你 说去朱素家?现在?” “是。”苏阳断然道,他央求道:“长格,我知道你会害怕,不过你也体谅一 点我的心情。如果不能找到朱素她自杀的真正原因,我心里会一直不安下去的。这 两年里……”一阵风吹过,卷起了烛烟,刚好飘入苏阳的眼睛中,为他增添了一点 湿润,于是更显得情真意切。 刘长格为难了起来,他看看苏阳那红红的眼眶,心里暗自计算着自己的胆量与 义气,最终,他一咬牙,狠狠地拍了拍苏阳的肩膀:“好,我陪你进去!奶奶的, 我就不信那鬼真的把我给吃了不成?” 苏阳长嘘了一口气,心里算是落了一块石头。平心而论,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 不论怎么样的恐怖,都要进入那庭院里看看,希望能够解开一点朱素带给他的种种 谜团,并打破心头的恐惧感。但他心里仍然要去打鼓,或说打颤,毕竟他已经饱受 过太多的惊吓,接近于一只惊弓之鸟。如果不是为着破釜沉舟,拼死一博,打死他 都不想去那阴森森的鬼地方。所以刘长格能够答应跟他一起前往,无疑是给他壮了 很大的胆,他心中暗自感激起刘长格,想着以后工作中应该多照顾一点他。 苏阳从屋里找了一把手电筒,想了想,再往怀里插上了一把水果刀,换了一身 运动服,一双运动鞋。他做好了打一场恶战的打算。不了拼一个网破鱼死。苏阳咬 牙切齿着。 “要不要带把伞呢?”刘长格问道。 苏阳走到窗口,探身看了看,“雨停了,不用了。” 二人就着苏阳手电筒打出来微弱的光芒,默默地行走在雨后的泥泞中。雨后的 空气中有着草木的清香,而且竟然还有一小瓣的月亮清光,这都让两个人的心情安 宁了下来。走了不到五分钟,两人就到了朱素的家门口。 “怎么进去呢?”刘长格望了望那两扇黑漆的紧闭大门,无奈地朝苏阳摊了摊 手。 苏阳打量了一下大门和围墙,毅然对刘长格说:“翻墙进去!” “你说什么?”刘长格大吃一惊,“翻墙?要是别人看见了不还都以为我们是 小偷?再说了,刚下过雨,这么湿滑,怎么爬啊?” “从那树上爬上去。”苏阳伸手指向离大门口不远的一颗歪脖子柳树。那树刚 好倚在墙上,成了一个天然的梯子。 刘长格干咽了口唾沫,“我说张老师啊,我们要不还是明天白天再来吧。我记 得再过去差不多一里,有一家朱素的亲戚,也许他们那里会有钥匙。我们到时跟他 们解释一下,借了来再进去。再说了……”刘长格畏缩地看了一下朱家那三层的楼 房,“现在大晚上的,黑不窿咚的,进去也怪吓人的。” 苏阳干咳了一声,平生第一次拿出领导的腔调来,“我说刘长格啊,你是不是 以后不想再跟着我混了啊?” 刘长格看着苏阳,嘴张开了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地走到那歪脖 子柳树下,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骑在墙头等着苏阳。 苏阳也很快地爬上了墙,他看了看脚下,还好,虽然比较高,但下面茂盛地长 着的都是荒草,跳下去应该没事的。他对刘长格说:“那我先跳,你到时再跳。” 刘长格点了点头。 苏阳纵身一跳。果然如他所料,脚下的荒草经过雨水的浸泡,软绵绵的好似一 张软垫,他除溅了一点泥水外,其他的都安然无恙。 苏阳招呼着刘长格一并跳了下来。两人很快就走到庭院的中间。苏阳很明显地 感觉到有一股森冷的气流包围住了他,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你有没有感觉到冷?”苏阳小心翼翼地问刘长格。 刘长格抚摸着自己裸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点了点头,眼中忍不住地流露出一 丝的张慌,“要不,张老师,我们还是撤了吧,明天再来了。” 苏阳假装未曾听到,他径自往围墙的另外一端走去,也就是他之前看到朱素影 象的那面墙。 内墙经过时间的风化,以及长久的没有人气,墙上的红色涂料有些都已剥落, 斑驳地长了零星的植物。苏阳凑近时,一股植物的腥膻气息随之扑来,另外夹藏着 荒径那独有的陈腐气息。一时间,苏阳心里竟然有一股莫名的忧伤。他默默地注视 着墙,想象着曾经那样的风雨夜中,朱素就站在这前面,血污满面,悲愤无语,心 头一阵的黯然。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有着那样的表情,以及这样狂乱的行为呢? 苏阳默默思索着,不由地将眼睛投向了那井台,刘长格口中所说的,曾经浸泡过朱 素那怪胎尸体的井水。 刘长格的目光跟随着苏阳的目光一起转向井台。他突然像看到了什么恐怖之物 似的,手指直直指向井台,全身颤抖起来。 “怎么了呢?”苏阳心头一凛,无形中感觉寒气更冷了一层。 “你看那水桶,那井绳……”刘长格结结巴巴道。 “怎么了呢?”苏阳有一点莫名其妙。井台上是摆放着一副水桶和井绳,在这 尚未曾通上自来水的小镇上,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场景了。 “都三年多了……”刘长格忍不住尖叫了起来,“三年多了,这里都是一座空 屋,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完整的一个水桶?” 刘长格的话让苏阳心头一震。他定神看去,果然水桶和井绳看上去很是光滑, 一点都不像是荒弃了三年多的样子,更像是每天都有人在用的。但他在这边住了有 两年了,基本上每天都会看着那房子,从来未曾见过有人进出过,更不用说打水了。 他不由地感觉那一股冷气自脚底直透头顶,“对啊,那是谁在用呢?”他心头一片 茫然。 刘长格紧紧地抓着苏阳的胳膊,身体一个劲地在打颤,“张老师,我们,我们 还是回去吧。” 看着刘长格的害怕,苏阳心里反倒陡然一壮,油然生起一种男人的保护感。 “怎么说我也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怎么区区一个水桶就可以让我草木皆兵了呢?” 他用力地拍了拍刘长格的胳膊,“不要怕,我们过去看一下。” “啊?”刘长格的腿已经直打哆嗦,舌头也大了几分,“看?有什么好看的, 不看了吧……” 苏阳拉着他的胳膊,几乎说是把他拽到了井边,然后苏阳蹲下来,细细地看那 水桶,而刘长格则站在他旁边,满脸惊恐。 那水桶是倒扣在井台上的,桶身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的泥,更没有任何的草 木蔓延,而且那井绳看上去也滑滑溜溜的,一点都没有长期不用的那一种荒朽。一 时间,苏阳心头百转,“究竟是谁在用着水桶呢?该不会是……”他极力地不去想 着一个“鬼”字,但那一个字眼却自他的灵魂深处冒了出来,他仿佛看到井台边缘 有一双幽冷幽冷的眼睛在盯着他,全身的根根寒毛不禁都竖了起来。 他刚想回头叫刘长格也过来看一下,却听得刘长格一声尖锐的惊叫,他猛地一 惊,措不及防,一下子跌坐在地,但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只见刘长格仿佛被人 用绳子套住脖子一般拽着一般,尽管他拼命地往后退缩,却还是被一股无形的大力 揪着踉踉跄跄地往井沿跑去,要不是他双手死命地撑住井沿,恐怕整个人都已经掉 入井底去了。 “救我……”刘长格艰难地转过头来,对苏阳低低交换,他的眼神中,已经如 同见到死神一般地灰白,而额头上的青筋条条爆满,想是在竭尽着全力中。 苏阳恍然醒悟过来,他慌忙地跑过去,双手抓住刘长格的腰,用力地往后拽着。 井底的那一股力气一下子消失了,两人跌成一团。 苏阳顾不得检查身上有没有擦伤,慌忙地扳过刘长格,急急地问道:“你没事 吧,你看到了什么呢?” 刘长格的脸上有着一种无比的震惊与恐怖,就是仿佛看见了世间最为惊悚的景 象一般,他手指僵硬地指着井台,嘴唇哆嗦着说:“井里,有个人……” “鬼啊……”刘长格突然间地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逃离了井台,再连蹦带窜, 摔了好几次,终于爬上了那围墙,然后跳了下去,仓皇逃命。 一时间,诺大的庭院里就只剩下苏阳孤单单的一个人。他看着庭院里深深的草 木,还有那似乎不断对外冒着寒气的水井,只感觉全身都快要凝固了一般。“他妈 的,我就不信邪。如果真的有鬼,那他妈的就给我站出来。”苏阳激动地挥舞着手 里的手电筒,仿佛在跟一个虚无的人作斗一样。 过了一会,苏阳安静了下来。他默默地凝视着那口水井,细细地想着刘长格的 话:“井里,有个人……”真的有人吗?他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浓,好奇心也一点一 点地爬了上来。终于,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心,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移到井边, 一点一点地探出脑袋,往井里望去。但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苏阳想了想,一手扒在井沿上,以免突然遭受刘长格那样的力量拉扯,一下子 禁受不住掉进井了,然后另外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往井里照去——这一照,把他吓得 魂飞魄散:他清楚地看见,井底下照出的,并不是他的投影,而是另外一张模糊的 人脸,那脸上分明长着四只的眼睛,然后咧着嘴,仿佛在笑着地看着苏阳!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