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很快地,公安局的人闻讯而来。调查结果显示,老人早已死去有四年多,应该 是自然死亡,而她的半边脸应是被动物所咬掉,不过暂时还调查不出是猫的饥饿驱 使所为,还是老鼠的“饱餐” 苏阳怔怔地看着公安人员的调查报告,而刘长格等一干人则以一种见鬼一般的 恐惧目光看着苏阳。万千的念头在苏阳的心里翻腾着,却又一个一个地蒸发掉,只 留下模糊的痕迹。苏阳只觉得整个大脑都快要爆炸了。他抱住脑袋,低低地呻吟了 一声,蹲了下来。 刘长格看到苏阳的痛苦模样,同情地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的肩膀,“张老师, 你就不要再多想了,也许……你遇到的就只是朱素奶奶的鬼魂吧,本来那屋子本来 就是不太干净。” 苏阳猛地抬起头,刘长格吓了一大跳,苏阳的眼中满是血丝,正狠狠地盯着他, 一字一句地问他:“你说这世上真的就是有鬼?有鬼吗?我不相信!” 苏阳站了起来,发了疯一般地往主宅里闯,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守在大门 口的两个警察一下子没拦住,于是跟在苏阳后面拼命地追赶。 苏阳却没有闯入房间,而是绕着园子拐到了后院。后院里跟前院几乎是一般的 荒凉景象,长满了荒草,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院子当中有着一株巨大的杨树。苏阳一 把扑倒在那树下,双手拨拉开树下丛生的杂草,刨起土来,状若疯狂。 跟随的人见到这一幕,心里都一咯噔。刘长格更是心头一凉:张老师该不会受 刺激过度,疯了吧。 “张老师,你挖什么呢?”刘长格小心翼翼地靠近苏阳,但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他害怕苏阳真的发疯了的话一下子要抓他。 “铁锹,你们有铁锹吗?”苏阳脸色灰白,密密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渗透了下来, 混合着泥土的颜色,使他看上去更显得怪异。 旁边有人从院子里找到一只锈迹斑斑的铁锹,递给苏阳。苏阳一语不发,只是 死命地挖着。其他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挖了大概有两尺深,一副白骨自泥土里翻卷了出来。所有的人又是“啊”地一 声惊叫。苏阳面如土色,他扔掉铁锹,跌坐在地,目光呆滞。 警察马上过来,将现场封锁了起来。其中一个警察看看白骨,又看看苏阳,终 于忍不住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下面埋藏着具尸体?” 苏阳面无表情:“是朱素奶奶昨天晚上告诉我的,说是朱素她妈的旧情人,二 十多年前被朱素她爸杀死,然后埋在这里的。”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一种震惊。但他们的震惊都远远不如苏阳心头上的震撼来得 强烈,“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鬼?”苏阳喃喃自语着。 他闭上眼睛,一点一点地重复着凌晨时的经历,“也许,也许就只是一场梦吧, 我晕过去了后做的梦。”他惨笑了起来,都说浮生一梦,梦如人生,究竟哪一个更 为现实呢?庄周梦蝶,分不清是庄周梦中化蝶呢,还是蝴蝶梦中化为庄周。那我苏 阳呢,究竟现在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中?如果是在现实中,为何会出现梦中才有 的混乱杂像?如果是在梦中,那么又究竟闯入了谁的梦境?或者说,究竟是朱素奶 奶现实中拜访了苏阳呢,还是苏阳梦中拜访了朱素奶奶? 想得头疼欲裂,苏阳只觉得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他突然想起那 一口水井,朱素奶奶讲过那里面浸泡着一个朱素的怪胎儿子,而自己曾经也真实地 见过他的怪脸。“对了,也许他能够证明究竟是我是真的看到了鬼魂呢,还是一切 就只是一个幻象?” 想到此,苏阳强打起精神,对身边的警察说:“你们有没有可能把前院里的那 口水井抽干?” 那警察吓了一跳,“你又想做什么?” 苏阳嘲讽般地抽动了下嘴角,“寻找另外一具尸体。” 那警察瞪大了眼看着苏阳,简直看着魔鬼一般。不过也难怪,小镇向来平静, 现在突然一下子来了两桩命案,前者好不容易证实是自然死亡,却又让苏阳搅出一 具陈年白骨,现在竟然又要生出一个命案来,那整个小镇不要掀翻了才怪。警察倒 吸了一口冷气,“谁的尸体?” “婴儿。朱素的婴儿。” 警察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对于朱素产下怪胎然后被她爸扔进水井里的事, 镇上的人几乎人皆知,也从来没有人觉得有任何不妥。杀死一个来历不明的怪胎对 镇上的人来说,是一种除害,而不算是一个命案。“那你找它做什么?” 苏阳冷冷地看了那警察一眼,“你难道不想那小灵魂安息,而是让它永远都沉 坠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永世得不到解脱?” 警察顿时语塞。“那你等一下,我去请教一下上局再说。” 苏阳叹了一口气,典型的中国官僚作风。“不用了。”他疲惫地制止了警察的 呼叫,“我下井去捞吧。” “你?”警察惊异地看着苏阳,他越来越觉得苏阳像是一个魔鬼,或是被魔鬼 附身的人。“难道他真的被鬼附身了?”警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苏阳再不多言语,他走到前院,俯身去看水井。午后的阳光有点煦热,但井台 上却依然一片的冰冷,苏阳甚至可以感觉到一股寒气自井底直透骨头。井底波纹不 兴,仿佛是一只看透世事沧桑的冷眼,不过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苏阳的脸,惨白的脸。 苏阳试了试井绳,还很结实。他将上衣脱掉,再把一条井绳绑在身上,对旁边 呆立的警察和刘长格一干人点了点头。那些人恍然醒悟了过来,慌忙上前帮忙,抓 住井绳,将苏阳一点一点地放入井下。 水井不深,大概只有四五米。苏阳很快地临界水面。苏阳只觉得一阵阵的冷气 自脚底只抵脑门,整个大脑开始嗡嗡作响。他咬了咬牙,冲上面的人吼道:“继续 放。” 苏阳的身体一碰到井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那不单是水的冰冷,而是他很明 显地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拉着他的身体,让他下坠。他紧紧地抓住井绳,长出了一 口气,竭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点一点将身体放入水中。 井水不算太深,但底下是厚厚的泥沙。苏阳站在大概齐腰深的水底,用脚趾拨 弄着泥沙,感应着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但令他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他只听到自 己牙齿“咯咯咯”响的声音。另外地,他越来越觉得身体的一种不平衡,仿佛真的 有什么东西在推搡着他,或是拉扯着他。终于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重心,整个人跌入 水中。 脑袋一浸到冰冷的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阳索 性屏住呼吸,潜在水中,伸手探摸了起来。也许是经年水泡的缘故,井壁滑滑溜溜 的,摸在手中,有一种异样的难受,就像怕蛇的人抓着一条蛇似的。突然间,苏阳 感到手底一沉,似乎有某个东西抓着他的手臂。他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张嘴想要呼 叫,却咕噜地灌进了一大口水。那水有着说不出的腥臭,他的胃顿时翻江倒海了起 来。 苏阳强忍住心头的难受,使尽全力地一拉,“哗啦”一声,他一下子撞到了井 壁的另外一角,头也从水中拔了出来。及至他看到手上抓着的东西时,一声尖叫, 忙不迭地将其甩开——那竟然是一只小孩的手臂,似乎刚自躯体上挣裂开来,骨节 处血肉模糊,但奇怪的是又没有任何一滴血。 一刹那的时候,苏阳仿佛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又似是笑声,磔磔的怪声,听 在人的耳朵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碜得慌。苏阳慌乱地摇了摇绳子,示意顶上的人 将自己拉起来。 在身体刚刚脱离井水时,苏阳突然听到一声很低沉的叹息,熟悉的叹息。那是 在朱素家听过的叹息。苏阳猛地一激灵,他冲上面大喊道:“把我放下去!” 井水的冰冷很快就又淹到苏阳的腰。苏阳紧闭着双唇,他深呼吸了下,重新将 自己探入水中,手在井底下摸索着。很快,他就摸到了一只细细的手,这次那手没 有任何的用力,苏阳很轻易地将它抓了起来,然后冒出水面。果然还是那只婴儿的 手。上面的人大概也见到了,于是吊下一只水桶下来。 苏阳把手臂放入桶中,水桶摇摇晃晃着被拉了上去。苏阳重新闭上气,双手在 井臂上摸索着。他的手指触碰到一些像是水草般的东西,他稍微一用力,只觉得有 一个东西从井壁的空隙中飞了出来。苏阳将头冒出睡眠,发现是一具婴儿的尸体, 只是少了一只手臂。不可思议的是,那婴儿在水井底下浸泡了这么多年,竟然骨肉 没有腐烂掉,四只圆睁着的眼睛镶嵌在他的眼窝及额头上,似乎每一只眼中的表情 都各不一样,痛恨、怜悯、愤怒、微笑,奇怪地并列在了一起。 苏阳默默地注视着婴儿,心中竟然莫名地涌生起了一种欣喜之感,仿佛完成了 一个使命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搂在怀里,任由着井绳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拉离 开冰冷的水域,重返于阳光底下。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