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兄弟,怎么了,别吓我啊!”小马使劲摇着我的肩膀。 在身体的剧烈摆动中,我慢慢恢复了意识,却好像刚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一样, 大汗淋漓,说不出的难受。 我扶着玻璃橱窗,大口大口呼吸着,终于感觉舒服了一些:“没什么,可能这 两天太累了,加上石窟的环境太阴冷……” 小马有点后怕:“你刚才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休息。” “应该没事了,一瞬间就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马指了指无头石像,幽幽地说:“说不定它知道呢。” 我面色凝重地看着无头石像,它粗短的脖子上方,依旧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 没有。刚才那可怕的幻觉究竟是源于无头石像还是源于我自身呢?我说不清楚。但 是我更倾向于后者,宁可相信这是心理暗示的结果,况且现在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 可以证明什么。 “也许是我们想太多了,无头石像从发现到现在已经有12年了,如果在它身上 真的藏着某种很明显的秘密的话,应该早就被那些专家学者们找到了。” 这句话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心虚。 小马眨了眨眼,对于我的观点不置可否。 “好了,不讨论无头石像了,我们去1 号洞窟看看吧。”转过身时,我发现石 窟里已经有了其它游客,而且越来越多,喧闹声也越来越响,此起彼伏。刚才将全 部心思都放在无头石像上,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明显的变化。 我穿过密集的人群,走向通往1 号洞窟的隧道,忽然,我感到有一双眼睛,隐 藏在某个人与人的缝隙间,似乎一直望着我所在的角落,这双眼睛,有着说不出的 黯淡和寂寞。我在人群中搜索着,但是昏黄的路灯干扰了我的视线。 这是谁的眼睛?我莫明其妙地问自己。 在走进隧道口的瞬间,我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时,在这个背光的角度,我看 到了那双眼睛,一双年轻女子的眼睛。 她怔怔地站在离无头石像不远的地方,用她忧郁而执着的眼神与石像对峙着, 似乎想要寻找什么,看穿什么。不断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她视若无睹,仿佛茫茫人 海芸芸众生都不如眼前这座乳白色的石像来得重要。 她的脸颊开始微微地颤动,独特的眼睛中竟然渗出了泪水,在无情的灯光下晶 莹剔透。她哭了,站在无头石像前面哭了,哭得无声无息,无止无尽,龙游石窟的 一角弥漫着无助的悲伤。 她在为谁而流泪?我感到一股难言的滋味逐渐涌上心头。 “你又怎么了?”小马拉了拉我的衣服。 “哦,没什么,随便看看。”说着我向隧道深处走了几步,而当我再次将目光 转向她时,她已经不见了。 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了…… 隧道的尽头,就是1 号洞窟,它是五个已开发的石窟中最小的一个,在它侧面 的洞壁上,凿刻有马、鸟、鱼的图案,这是迄今为止在龙游石窟中发现的唯一几个 雕刻。但是没有人知道它们究竟象征着什么。 1 号洞窟的另一头,是石窟展区的出口。我们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 我想到了涵涵,她应该还坐在天峰宾馆的房间里,焦急地等待着我们的消息吧。 走出石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强烈的光线让我的双眼一时之间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小马拿着一块从 石窟某个角落里捡来的石头,研究了半天以后无奈地扔进肩上的背包:“郁闷,怎 么看都和普通的石头一样。” 我说:“但是它有历史啊!” 也许石头的价值只在于它自身的历史吧。同一块石头,如果堆砌在金字塔上, 就会价值连城,而如果被废弃在采石场上,即使同样历经了千年风雨,也不过一堆 烂石而已。 在石窟出口附近,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寺庙。我记起网上看到的资料:在石岩背 村靠近衢江的地方,有一座竹林禅寺,很多年以前,这里曾居住着一位颇有名气的 高僧。 对于一些并不将佛的存在当作毕生信仰来看待的人来说,走进一座寺庙无非是 一种无心的消遣,比如我,比如小马。眼前香火缭绕,我透过层层烟雾,看大殿中 央肃立的天王,笑面的弥勒。整个大殿里弥漫着烟火的味道,正是这种虔诚的气息, 让很多执着的人追随一生。 在禅寺绕了整整一圈以后,我看了看手机,已经是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最热 的时候。我们在禅寺的出口附近找到一棵三个人都未必能合抱的大树,我躲在大树 的阴影里擦着脸上的汗珠:“早知道外面这么热就呆在石窟里不出来了。” 小马仿佛是从赤道迁徙过来的物种,对这炎炎酷暑视而不见:“石窟这么阴冷 的环境,呆久了当心得关节炎。” 我无奈地摇摇头,发现大树上挂着许多红色的布条,有些布条上还写着字,我 没有仔细看上面都写了什么。这应该是佛教信徒表达愿望的一种形式吧。 当我绕过大树走到另一侧的时候,我愣住了。因为,我重新看到了那双忧郁的 眼睛。 她默默地站在大树底下,专心地系着红色的布条,长长的头发随着十指轻盈的 动作在脸颊边晃动着,她的眼神没有改变,依旧是那么黯淡、寂寞、忧愁,如同冬 夜里的星辰。变得只是她身边的环境,只不过阴冷的龙游石窟变成了明媚的竹林禅 寺,而神秘的无头石像变成了苍老的百年树木。 她曾对着无头石像而流泪,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已经认定了她的生命里有一 个故事,这个故事,必定与无头石像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我上前和她打了个招呼。但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表现得极为冷淡,这让 我很是尴尬。但我还是鼓足了勇气问她:“你——在做什么呢?” 她甚至没有转过脸来,双唇微微张启,吐出几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字:“许愿。” “原来你信佛啊?” 她很平静地反问我:“难道只有一个信佛的人才可以有愿望吗?” 我无言以对。 她终于系好了布条,仔细地整理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看着我:“你不是本地人 吧?” “嗯,我是从另外一个城市来的……算是来旅游的吧,你呢?” 她忽然把目光转向凤凰山下,注视着遍布在水田周围的村落:“我就是在这个 石岩背村里长大的。” 一直站在大树另一侧的小马也被这句话吸引了过来,他在我耳边悄悄地说: “石岩背村的美女耶!” 我本想问她很多问题的。几天前,当龙游石窟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闯入我的生活 以来,我就对它充满了疑问,但是一想到无头石像前的那幕,刚到嘴边的话语又被 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还是选择沉默吧,我怕我的问题会伤及她内心的痛楚。 她似乎也在有意回避我们,竟然一声不响地独自离开了。 我目视着她消失在竹林禅寺的大门口,然后走到她刚刚站立的地方,看到她系 在大树枝干上的红色布条,上面写着一句诗: 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它说,在这一千年里我只热爱我自己。 这是一句海子的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