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怎么有点邪门?”李彬说, “什么破楼啊,迷宫似的。” 钟明比他方向感略强,仔细回忆片刻,一拍头:“我明白了,这里的走廊是三 面环通,咱们是从中间的走廊进来的,现在走了一大圈当然找不到原来的路了。” 他想了想说:“如果想回去,咱们还得找到进来的那条路,我记得那里有个牌子是 检验科,咱们打听打听。” 李彬听了他的话,也明白了,抱怨说:“盖楼的人疯了,怎么弄这么糟糕的设 计。”钟明带路,边走边说:“咱们这么找毫无目的,大海捞针一样,我看是白费 力气。”李彬说:“那你说咱们怎么办?弄个警犬?”钟明说:“上哪儿弄去呀? 再说就算有警犬,它也不能听咱俩的话啊!” 李彬说:“你说人类的鼻子怎么就不如狗呢?” “废话,人的鼻子要跟狗似的,那就没人了,都变狗了。”钟明两条肥腿努力 加快速度跟上李彬。他们没有留心,此时他们所走的路径正好和原来的方向相反, 不是向入口,而是不知不觉走向了另一条岔路,走了大约二十米,李彬说:“不对 呀,怎么还是不通。”前面尽头是一扇窗子,有个穿白衣的清洁工正在打扫走廊。 钟明也纳闷,上前问道:“阿姨,我们想去新楼,该怎么走啊?” 清洁女工约莫五十岁的样子,样子和善,边比划边说:“你们俩往回走,向右 拐,遇到第一个拐弯再右拐,穿过病理科就能看见检验科,沿着检验科一直走就行 啦!” 钟明说:“这楼也太复杂啦。” 女工笑了: “小伙子,这是日本人盖的,当过监狱呢。” 李彬和钟明一起啊地一声,惊讶不已,钟明说:“难怪呢,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太可怕了,这里该有多少冤魂啊!”见李彬不出声,他碰了他一下,“你说是不是?” 李彬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慢慢弯下腰,在清洁女工的撮箕里,没有太多垃圾, 零碎的纸屑和尘土下是一本书,米色封面精致豪华,封面字迹清晰可见——《史记 》。李彬伸手拎起那本书,掸掸上面灰尘,说:“阿姨,这是你拣的吗?” 女工说:“是啊,这么好的书就扔了,现在的人呐,小伙子,你要是喜欢就拿 走看吧。” 李彬仔细看看,没错,就是于光全视如珍宝的那本《史记》,尽管他没有看过, 但是于光全多次拿着这本书出神,他早对这书印象深刻。 李彬激动地对钟明说:“这是他的书。” 钟明也很激动,问:“阿姨,你从哪里捡到书的?” 女工被他俩样子弄蒙:“怎么,你们认识这书吗?我是从小门口捡的。” “小门口?”李彬急忙问,“怎么走?” “出去往向左,遇到拐弯向右,一直走到头就是。” “谢谢阿姨!”李彬抓着钟明撒腿就跑。 “怎么了这是。”女工喃喃,“好像要出人命似的。” 李彬边跑边觉得心怦怦直跳,他问钟明:“你紧张吗?”钟明:“紧张没觉得, 跑不动是真的,我饿了,我们俩还没去吃酱肉呢! ” “你就知道吃。” “你说万一咱们俩遭遇凶手改怎么办?”钟明说:“我也没经验啊。” “你是向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 “放屁,当然实话啦。” “实话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钟明停了脚步:“那咱们俩去干吗?” 李彬说:“凶手如果是一人,见咱们人多就会害怕,如果是两人,咱们起码可 以让他们不能立刻杀害于光全。” 钟明说:“可是我们连防身的家伙都没有。” 李彬说:“我现在马上给沈豫打电话,让他们来。”他拉了钟明一把,再度飞 跑,边跑边掏出电话拨通沈豫号码,沈豫马上接了,李彬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沈 豫只说一句:“我马上到,你们注意安全,遇到凶手不要靠近。” 电话打完,两人也跑到了小门,说是小门真的不大,而且还是两扇旧木板门。 如果没有清洁女工的指点,两人怎么也不会找到这里,发现这样一个出口。钟明想 说这个门看着挺吓人啊。还没等说,李彬一把推开了门,寒风卷着雪花从外面忽地 涌进来。钟明小声问:“咱们出去吗?沈警察不是让咱们注意安全吗?” “你要是怕你就留在这,反正我是要出去看看。” 听到李彬这么说,钟明咬咬牙:“我也去。” 出得门来,李彬顺手将门闩抽下,递给钟明,钟明扔下《史记》接住,说: “真动手管用吗?” “比没有强。”李彬说。左右看看,实在再没别的什么可以防身,只好作罢。 来到这儿,二人才算明白,这里是医院后面的空地,当初也许是日本人处理掩埋死 人的地方,很是荒凉。现值冬季,数棵白杨落尽叶子,寒枝萧瑟,满地野草衰残被 雪覆盖。门前有条小路弯曲延伸转到一大片树林后去。 “清洁工在这儿捡到书,于光全很可能被凶手弄到树林里了。”李彬说,“这 里很偏僻,也没什么人来。” “对。”钟明立刻表示赞同,“只是我不明白,他爸爸都死了,他还有心情随 身带着书吗?” “我也不明白。”李彬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观察一下,雪地里没有脚印直通树 林。于是他悄悄沿着小路前进,钟明紧握门闩跟在他身后,不断有雪被风从枝头削 落,飘在二人脸上。小路不算长,数十步便转过树林来到尽头,眼前景象大出意外, 让两人不约而同停住步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了——一座新建的白色房 屋,正中高书三个黑色大字:太平房。 钟明倒吸一口凉气:“天啊。” 李彬也怔住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来到这个地方。怎么办?进还是退?他也犹 豫。当初被孟未莲刀架脖子也没有此时的恐惧来得浓重。他把目光投向钟明,后者 说:“你别看我,我最怕死人啦。” 李彬缓缓说:“里面肯定有死人,但是死人不会伤人,凶手你都不怕,还怕死 人?” “你别劝我进去。”钟明腿打哆嗦,“我可不想让死人和凶手合伙吓死,万一 诈尸怎么办?” 李彬狠狠瞪他一眼:“你不进去我一个人进去。”一把夺过门闩。钟明说: “你把我扔这儿我也害怕啊,要是凶手冲出来,我怎么办?” 李彬说:“你要么进要么回去,别再罗嗦。”迈步向里走,钟明说:“我们等 警察来吧,警察一会就能到了,喂——”他话没说完,李彬已经几步来到太平房门 前,钟明跑去想把他拉回来,还没碰到李彬,李彬已经抬手推开了门。钟明一时忘 记了自己要做什么,一种强烈的吸引力将他牢牢地扯住。李彬低声说:“门没锁, 一定有人进去了。”钟明艰难地吞下口唾沫,点了点头。 门左侧是几平房大的房间,有桌子椅子,看样是工作人员用的。右边还有一道 白门,李彬其实也有点害怕,望着那门一时竟没敢动。钟明更是大气不敢喘,紧紧 贴在李彬身后,虽然没有回头,李彬也感到他在发抖。李彬看看手表,距离给沈豫 电话四分钟。他摆摆手,示意钟明跟紧他,轻手轻脚凑近紧闭的白门,这门看上去 异常厚重,不用点力气怕是推不开。李彬把耳朵贴到门上,想听听里面动静,钟明 拉他衣袖,说:“你傻啦,这么厚的门能听见啥?”李彬壮壮胆子,用力将门缓缓 拉开,两扇门间无声开启出一道缝隙,一股凉气随着钻出,虽然外面气温已经够低, 但扑面而来的冷仍让二人感觉刺骨,混合在冷气里的还有说不上来的阴恻,李彬强 压住心头巨大的恐惧从门缝向内望去,虽然不能见全貌,仍可想象出里面空间不小, 按照常理推测,这个级别的医院,太平房虽然不能过大,也不会太小。 钟明既有强烈的好奇想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样子,又怀揣惊恐,不敢正视,他悄 声问:“你都看见什么啦?” 李彬没回答,他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摆放着数张停尸床,其中两张是空的,另 外几张则躺着尸体,尸体都被白色或黄色的遮尸布盖住。自从上次孟未莲事件后, 李彬的胆子突飞猛进大了许多,此时他告诉自己不要怕,死人是做不了什么的。 钟明说:“我们……我们……还是别进去啦……”他话没说完,李彬已将门打 开,迈步进去,钟明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由自主跟进停尸房内。 门无声无息关上。 尸臭味与消毒药品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他俩不敢大口呼吸,突然进入冷气阴 森的室内,他俩都是一个寒噤。李彬背靠门迅速将屋内扫视一遍,除了一排排停尸 床和已经编了号码标明名字的尸体,什么都没有。他的心稍稍放松,说:“看来他 不在这儿。”身后的钟明没有回答。“咱们走吧。”李彬说。 一片寂静。 李彬觉出不对,猛回身,钟明脸色苍白,眼神似被魔鬼固定,直愣愣望着最里 面一张停尸床——一具穿着病号服装的尸体正缓慢坐起。 钟明牙齿在打颤,结结巴巴说:“我——们——逃——吧!”腿却不停使唤, 钉子样钉在地上。李彬全身血液刷地冷了,头发发乍,他发现自己的胆子其实比钟 明大不了多少,他的身体也是僵硬的,不过手里的门闩握得更紧了。钟明筛糠样躲 在李彬身后,一只手拼命想开门,可他忘记了,门是朝内开的,他向外推无论如何 也是推不动。此时李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是有把枪就好了,不管怎么样,先 放一枪再说。可是他没枪,该死的沈豫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来,他只能和钟明一道 看着尸体坐直脊背,慢慢向他俩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