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尸体转过脸的时候,李彬和钟明差点瘫软了。 尸体的脸上趴着一只巨大的黑色甲虫,甲虫的长长的吸管深深刺进他的额头, 爪子抓进他脸,好像巨大的面罩,与他的面孔紧紧贴合。血沿着尸体的脖子淋漓而 下,他胸前衣服都被染红。尸体全身阵阵痉挛,发出一阵沉闷的呜呜声,向两人逼 近。 钟明推门推不开,冷汗热汗一起奔流。李彬惊恐之中只剩一个念头:跑!他拉 起钟明绕着停尸床飞跑,死尸不依不饶,紧跟其后,一边追一边咿咿啊啊乱叫,张 开双臂想要抓住他们,李彬钟明深知若是被他抓住,后果不堪设想。钟明虽然肥硕, 逃命关头速度奇快,李彬他们绕着停尸床跑了两圈,怪异的死尸虽然跟在后面丝毫 不放,却始终没有追到二人。令他来稍稍安心。再度跑到门前时,李彬见尸体离他 还有段距离,用力拉门,想夺门而逃,那尸体忽然爆发出凄惨的号叫,双手死死抓 住面上的甲虫,原本缓慢渗出的鲜血陡然喷涌,溅得四处都是。 李彬被他惨烈的叫声警动,霎时明白了,他不是死尸,而是活人!念头一旦明 确,他顿时觉得此人怎么异样熟悉,几乎与他同时,钟明也想到了,两人异口同声 :“于光全!” 于光全手上身上鲜血淋漓,他用力想将黑甲虫从面上拔掉,但是虫子牢牢抓住 他的脸,像生生长在上面,纹丝不动,越来越多的血水样流淌,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确定他不是死人,李彬立刻不害怕了,他举着门闩几步上前,说: “我来帮你。” 于光全剧痛中听不到他的话,疯狂扭动身躯,苦痛万端。李彬大喊:“放下手,我 来帮你!”这次他好像听到了,松开双手,李彬举起门闩对准甲虫的头用力砸下, 砰的一声响,甲虫头应声爆裂,绿色黏液涌出,李彬急忙向旁闪身,差点被它溅到。 钟明反应很快,从旁边掀起一块遮尸布将甲虫破裂的头部堵住,不让液体再流。此 时门砰地一声响,沈豫从门外像头炮弹冲了进来。 李彬见他忙说,“于光全受伤了。” 沈豫大叫:“小心虫子。”一个箭步过来,伸手把钟明推向一旁。钟明手一松, 遮尸布掉在地上,于光全抱住脑袋,撕心裂肺仰天惨叫,三人看到无头甲虫所有爪 子仿佛数把尖刀全都插进了于光全的脸,如此恐怖的情景让李彬钟明别过头去,不 能再看。 沈豫先是用枪对着甲虫瞄了一下,随即骂道:“真他妈笨。”枪是不能开的, 如果把甲虫打烂,于光全的头也会跟着开花。他伸手掏出腰里瑞士军刀,八点四厘 米的刀锋虽然不太长,锋利的刀刃也足够把虫子身体切开。于光全躺倒在地,蜷曲 哭嚎,声音凄厉如鬼。沈豫说:“你们俩帮我按住他。”李彬钟明没等动手,门外 冲进几人,领头的正是熊天民,他分开李钟,将于光全手臂死死按在地上,接着又 有两名警察按住他的双腿,沈豫对着于光全的脸本想将甲虫从中剖开,考虑到这样 也是无用,甲虫虽然已死,爪子犹自不能轻易拔出,沈豫小心翼翼将甲虫扎进他脸 部的爪子自虫身切断,于光全先还苦苦挣扎,过了一会停止扭动,晕死过去。 沈豫费力将断去爪子的甲虫从他脸上拿下,于光全面孔血肉模糊,双眼中流出 黑色血水,熊天民说:“他完了。”沈豫起身命令:“快,送回医院。”同时叮嘱 :“别沾上血水。” 熊天民顺手推出一辆运尸车,将于光全抬上,几名警察开门的开门,推车的推 车,一溜烟将他送往院部。 沈豫小心摘掉皮手套,有几处已被腐蚀出洞。沈豫道:“真他妈可怕,这小子 从哪儿弄的这虫子,自找死。” 刚才与于光全周旋,李彬神经高度紧张,此时此刻一旦松懈,李彬钟明感觉全 身发软,走路力气都没了。忽然钟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具尸体旁边,遮尸布被他扯 下盖了虫子,尸体无遮无拦,铁青脸孔与自己不过半米远,他腿像安了弹簧,嗖地 弹到门口,喊了句:“快出来呀。”逃出了太平间。 沈豫拣起地上遮尸布,对尸体说句对不起啦,打扰你啦。重新盖好。此时室内 弥漫香甜气味,像是某种水果味道,又像是香水味道,李彬抽抽鼻子:“好奇怪啊, 怎么好像在哪里闻过?” 沈豫略略思索:“是不是在寝室闻到过?” “对呀!”李彬恍然省起,“是在寝室里。”接着他好生后怕,边和沈豫走出 太平间边说:“原来这只虫子一直在我们的寝室里。不过,它藏在那儿呢?我怎么 从来没发现呢?” 冬日阳光映照雪地,无比亮洁的光芒让刚刚从停尸房里出来的两人感到眼睛发 痛,钟明张大嘴巴等在门口,手中拿着于光全的《史记》对沈豫和李彬说:“你们 来看!” 翻开《史记》精美硬皮,里面一张纸也没有,分明是个巨大的盒子,散发出的 香气随风飘散。 李彬眼睛差点瞪掉:“天呀,书里原来养着大甲虫。” 沈豫接过钟明手中的书,叹了口气,接着他又笑了,说:“你们俩有当警察的 愿望吗?” 李彬和钟明一起拼命摇头。 沈豫笑了:“你们是勇敢的小伙子。”突然他看了看表,“今天还要回家吗?” 钟明飞快算了算,说:“坐公车肯定是来不及啦。” “我让小熊送你们。”沈豫说着大步向小门走去。李彬钟明笑着跟在他身后, 钟明说:“沈队,我们刚才回学校的时候打了一段车啊,车费……” “报销!”沈豫手一挥,“你们俩把发票给小熊,让他带回来。” 钟明说:“这还差不多,怎么也是我们协助你们破案啊。” 沈豫大步流星,两人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李彬说:“沈队,结案之后你给我发 个短信,告诉我最后结果到底怎样,不然我回家会睡不着觉的。” “没问题。”沈豫说。他带着两人从老楼转到新楼,李彬纳闷他对这里地形如 此熟悉,他不知道,沈豫在这儿曾经有过好多故事,每个警察都有好多故事,只是 这些故事都累积在他们的心里,渐渐沉入他们自己也忘却的记忆中。 熊天民在送李彬和钟明的时候,畅谈了自己的理想,他要当一名优秀的赛车手, 即使这永远只是个理想,他说:“有理想总比没有理想要好。” 李彬和钟明没来得及吃酱牛肉,连跑带颠到达检票口,工作人员正要关门,把 他俩放过去,嘱咐:“快跑!”两人携带大大小小包裹连滚带爬上得车来,钟明累 得差点背气,喘息均匀后他说:“估计今天可以减肥二斤。”话音刚落,火车晃动 一下,开了。 李彬没有立刻躺下休息,他在走廊的小桌边坐下,打开手机想给妈妈发条信息, 意外发现未读信息,是沈豫发来的:于光全已死亡。 李彬的心突地一沉,钟明见他呆愣愣的,问:“怎么啦?” “他死了。”李彬说。引得周围好几个乘客把目光投来。 钟明坐到李彬对面,低声说:“你说他为什么养条虫子啊?” 李彬摇头:“不知道。”他给沈豫回:谁是凶手? 沈豫久久没有回信。 于光全被甲虫盯得稀烂的脸浮现面前,李彬忐忑不安,钟明饿了,在购物车上 买了红肠啤酒要他午餐,李彬食之无味。钟明说:“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李彬说 :“凶手没确定,我怎么能高兴?”钟明说:“算啦,别想那么多啦,寒假回来一 切都会水落石出的。”李彬闷闷喝酒,不再说话。 火车准时到达,李彬下车,一眼看见妈妈在站台上东张西望找寻的身影,他一 边催促钟明快走,一边大声喊:“妈,我在这里!” 李彬妈妈听到喊声,发现了他,三步并做两步过来,满脸是笑。一见妈妈,李 彬多日来担惊受怕的心情顿时缓解,他问:“爸爸呢?他没来?” “在家给你做好吃的呢!”李彬妈妈拉着儿子的手,同时不忘对钟明说:“小 明啊,你爸爸没进站台,在外面接你呢,我看见他了。” 钟明说:“我家老头每次都在是外面接我,心疼站台票一块钱。” 李彬和李彬妈妈都笑了。 钟明又问:“阿姨,你们家的蛇场是不是比以前扩大啦?” 李彬妈妈说:“没扩大,我和你李叔叔商量不打算再养啦,明年把蛇场盘掉, 你李叔叔不爱摆弄蛇。” 三人说话从出口出来,钟明爸爸果然在外面等候,几个人挥手道别,各自回家。 这天晚上,李彬在自己房间那张好久没睡的床上,辗转难眠。每当合眼,他总 能看见于光全面目全非的脸,耳边总是他凄惨的叫声。他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还想他干什么呢?”不知过了多久,他睡着了,梦里昏暗的天空下,有个朦朦胧胧 的影子不停追赶他,他只好不停奔跑,跑过无数街道后,他实在跑不动了,稍微停 歇,一只冰冷的手就从后面就搭上他的脖子,他惊骇得心都要从胸腔蹦出,大叫: “别杀我!”猛然坐起。 日光透过窗玻璃,明亮得让他眼花。床头手机叮叮咚咚响,是钟明。 “干吗啊?这么早?”李彬冲着电话吼,心情糟糕透,抬头却发现墙上钟时针 指在十点,他这一觉睡了这么久。 按照常规,钟明的嗓门会比他还大地吼回来,今天他很特别,没吼,只说: “起来没有?” “没有呢,才醒。”李彬说,“你又搞到片啦?” “唔。”钟明含混说,“你家里谁在,我想去你家玩。” “来吧。”李彬说,“我一个人在家。” “我马上到。”钟明说,“你别出去啊。” “废话,你要来我能出去吗?” 挂了电话,李彬慢腾腾下床,钟明每次来都会带黄片。他家里人口多,不方便。 李彬爸爸妈妈常常不在家,他每到假期有好多时间是赖在李彬家里的。 李彬洗把脸,换了衣服。妈妈爸爸早去蛇场了,桌子上是给他留的早饭,他没 看也没吃。梦里情景让他不舒服,什么食欲。 不过两分钟,门铃响了。李彬心想这小子来得还挺快。门开了,站在门外的钟 明表情复杂,李彬说:“你哭丧着脸干吗?进来吧。”钟明没进门,一直埋伏在旁 边的高大身影突然闪出,李彬感觉腕上一凉,一副冰冷的手铐将他锁住,他先是吃 惊,之后平静了,望着沈豫棱角分明的脸,半天,他说:“还是被你想到了。” 沈豫点了点头:“如果不查你的资料,我不会想到与你有关,是你父母的职业 引起我的注意。” 钟明轻轻问道:“李彬,你都干了什么啊?” 李彬不答。 “他们说是你卖蛇给孟未莲,怂恿她养蛊,是吗?” 李彬看了看钟明,慢慢转头对沈豫说:“你抓了也好,我终于可以不用每天谴 责自己,做没完没了的恶梦了。” “你知道吗?丁满也说过类似的话。”沈豫痛心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好奇。”李彬说,“纯粹的好奇, 我偶然发现她是白族人,想知道她到底会 不会养蛊。” “是你引诱她去买蛇养蛊?” “是,她很傻,我随便丢了张字条说可以卖蛇给她养蛊,养蛊的好处很多,她 就动心了。” “她不知道是你卖给她蛇吗?” “不知道。”李彬摇头,“我让她先交钱,后拿货,我们没有见过面,我把蛇 放在约定地点,她胆子很大,一个人取走的……我后悔了,从王波死我就后悔了, 我主动帮你们抓住孟未莲,她死了,蛇也死了,我觉得你们不会想到是我干的,我 才稍微安心点——可是于光全的甲虫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那不是我卖给他的。” “但是你知道他养了虫子,是吗?”沈豫冷冷问。 李彬被问到痛处,声音更低:“对,从他来403 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你怎么发现的?”沈豫注视他。 “于光全很相信巫术。”李彬说,“他好多书都关于这方面,都是外文的,我 看他的书时,书里有一股猪油味,我注意观察他,发现他去校外买猪油鸡蛋,我好 奇他养的是什么东西,想知道和毒蛇相比哪个更厉害,所以他去303 住我也没阻止。” 沈豫至此才知道,为什么面馆老板娘没有找出买鸡蛋的人,于光全在住院,他 的档案被警察拿走了。他其实才是真是买鸡蛋养蛊的人。 “但是我没有卖虫子给他。”李彬脸色发白,“我不知道他的虫子是从哪儿来 的。” 沈豫厉声喝问:“可是你知道是虫子杀了夏飞大头李和孟军,你不仅不报告, 为什么还要把装着虫子的书放在口袋李让于光全爸爸拿走?” 李彬浑身一颤,脸色由白转为灰,汗从额头迸出。 “说话!” “我……”李彬深深将头埋下,“我只想把虫子还给于光全,我……” “其实在于光全住院期间,你一直在喂虫子,是不是?” 李彬全身颤抖,说不出话。 “你放它出来害死了董军和夏飞,是不是?” “后来你怕暴露自己,趁于光全爸爸来取东西,把虫子放进书袋,让他拿走了, 是不是?” 李彬无力倒退着,一直沉默的熊天民伸手抓他:“跟我们走。”李彬忽然暴跳 :“不——我不是养蛊的人,真正养蛊的是于光全,你们凭什么抓我,我不服。” 他拼命甩掉熊天民,跑回屋内,一脚踢倒墙角白色箱子,一条黑色大蟒缓慢舒展身 体,从内游出。 “咬死他们!”李彬狂叫,“给我咬死他们。” 蟒蛇没有动,好像刚刚睡醒,懒洋洋没有精神。 沈豫手枪上膛,这么粗的蟒蛇让他心头打鼓,他深知一击必中,不然后果不堪 设想。李彬见蟒蛇不动,上去就是一脚,口里叫着:“快给我上去。” 沈豫对准蟒蛇头部刚要开枪,骤然情况大变,懒洋洋的蟒蛇身躯暴起,直袭李 彬,几人还没看清,李彬已被掀翻在地,蛇身盘曲,将他紧紧缠裹。钟明惊叫声中, 沈豫与熊天民先后枪响,蟒蛇头部中弹,血腥气味里,一动不动了。 熊天民跑过来查看李彬情况,后者已经昏死过去,还好两人出手及时,他没有 被蟒蛇勒死。 熊天民掏出电话打120 ,沈豫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都结束了。 尾声 钟明在寒假之后回到了学校,有很多同学问他怎么李彬没有来上学,他摇头说 :“不知道。” 几个月后学校教学楼盖好,寝室重新分配,耿平和钟明分到了一起,两人个逐 渐成为好朋友。 钟明不知道别的男生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他们每天在上课、自习、打游戏、 看碟、泡妞,偶尔去小酒馆里吃吃喝喝。他自己则忙着减肥。他的减肥很成功,在 减到140 斤的时候,为了庆祝,他请耿平去吃酱牛肉,吃着吃着,他眼泪下来了。 耿平说:“你怎么哭了。” 钟明说:“没怎么。” 过了一会,钟明又说:“我们还很年轻,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却永远追不回来 了。” 耿平望着他。 钟明说:“是的,有些错误是可以犯的,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你说是吗?” 耿平思索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窗外阴沉的天空轰然响起地动山摇的一声春雷,接着,郁闷好久的天空终于下 起了雨,那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春雨之后,大地马上会变样的。”耿平说。 两个大男生坐在小酒馆的窗前,外面的一切都是雨的世界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