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离疗养院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温泉,泉水是从崖壁的裂缝里弯弯曲曲流下来的。 泉眼在哪里没人知道。也许是源远流长,温泉在崖壁下积成一方水塘时已几乎没有 多少热气。但这样更让人舒适,泡在齐腰深的水塘里,头上是覆盖着崖壁的灌木, 将塘里的水也映得绿汪汪的。 此时是早晨9 点过,太阳已经出来,但山谷里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去,摄影家光 着身子泡在水塘里,他喜欢在早晨沐浴,他认为人睡了一夜后身体中积满了浊气, 需要用水冲去后才能重获清新。尤其是在这样的山谷之中,他躺在水边闭上眼时有 天堂依稀可辨的感觉。 在这里已经呆了半个多月了,摄影家本来是准备昨天出山的。可是山体滑坡将 公路堵住了,他留了下来,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差点漏拍的题材,这就是镇东头死 去三年而不腐的老太婆。他早知道这件事,可怎么就没想到拍摄下来?可见创作是 有盲区的,要不是昨天半夜刘盛和艾楠房间里发生的可怕事件,他仍然不会想到拍 摄这具神秘遗体的。 摄影家从水里出来,一丝不挂地坐在冒出水边的光滑石头上。他是中国最逍遥 的人了,虽已年届不惑,但无家无室,常年辗转于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先是长江源 头、黄河源头等,后来发现凡是被镜头反复扫描过的地方不是他的艺术归宿。他脱 离了一般摄影者的路径而独闯世界,他游走于深山僻地,坍塌了的寺庙、与世隔绝 的人家等成了他镜头捕捉的对象。在黄土高原,他让一个牧羊女作模特,背靠粗糙 的岩石拍下了一幅人体摄影作品,这幅作品犹如天籁,让艺术圈内及圈外的人都过 目难忘,曾获得过全国摄影大奖。 摄影家浪迹天涯,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蓝墨,居住地为北京。他在京城拥有两套 住房,是他先后辗转工作于两家国有单位分配给他的,后来住房改革时,出了一小 点钱便买下了,五年前他辞了职,浪迹天涯的经费便靠这两套住房的租金。所以他 现在回到北京,还只能住在父母家。他父亲是一个画家,对他丢掉画笔热衷于摄影 一直耿耿于怀,父母对他的第二个不满便是他一直未婚,他父母认为一个人不传宗 接代是人生最大的失职。但是他们不知道,摄影家自端起镜头的那天起,拍摄出经 典作品的梦想就已经使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金钱富贵成家养子在他眼中完全是别 人的生活。他是谁?他是为艺术而生的蓝墨。他的作品留下来,将具有徐教授要找 的化石那样的意义。 水塘附近传来有人一边走路一边撩拨树枝的声音。摄影家中断了遐思,站起身 往通住水塘的小路望去,原来是同住在疗养院的艾楠正向这里走来。摄影家赶快蹲 下身去穿上短裤,然后站在水中继续沐浴。 “喂,你好,你看见一个孩子从这里经过吗?”艾楠已经站在水塘边,对着摄 影家神色慌张地问道。 “孩子?”摄影家感到莫名其妙,“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孩子。” 艾楠说她刚才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房门是开着的,她无意中抬头看见一个孩子 在门外闪了一下,她略微迟疑后追出房门一看,孩子已跑掉了,院子里只两株芭蕉 和半人高的草丛在风中动荡。她一口气跑出疗养院,抬头向远处的山坡张望,刚好 看见一个孩子的背影钻进了矮树丛,她看得非常清楚,是一个小女孩,穿着红色的 碎花连衣裙,这身影她非常熟悉,正是在路上搭车后又走失的麦子。这个小女孩的 名字叫麦子,艾楠向摄影家解释说。 摄影家对艾楠所讲之事非常吃惊。但是,刚才这里肯定没有任何人走过。这水 塘周围安静得树叶落地都能听见,一个孩子跑过不可能没有声音。但艾楠肯定地说 麦子是跑向这里来的。 “也许,是你的眼睛看花了。”摄影家望着艾楠说,“昨天夜里的事吓得你昏 了头吧。” 昨天夜里,艾楠一声“救命”的大叫,惊动了住在隔壁院里的摄影家和徐教授。 二人跑过去一看,艾楠正在床上蒙着被子发抖,刘盛也脸色煞白地说不出话来,只 是用手指着卫生间。摄影家和徐教授进了卫生间,开灯后看见里面什么也没有,只 有墙角的一块砖头上放着一个火柴盒,旁边倒立着一个拖帕。二人等艾楠和刘盛平 静下来,艾楠说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是刘盛面对卫生间的惨叫声使她吓得掉魂, 因为她知道卫生间里放着死老太婆的几根头发。而刘盛说,他看见卫生间的墙角站 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摄影家和徐教授当即分析,那披头散发的“人”便是倒立在 墙角的拖帕。摄影家说,黑暗会欺骗人的眼睛,我是搞摄影的,我知道什么叫错觉。 虚惊一场,你们尽可以放心睡觉吧。 事情过去了,摄影家回到自己的房里时却想到,这死而不腐的老太婆让人们如 此敬畏,甚至用她的头发都可以治人的痴呆,何不将她的尊容拍摄下来,定是少有 的摄影作品。刚才,摄影家泡在水塘里时还想着这事,他知道拍摄死者是这一带山 民的禁忌,那么,只有夜里去偷拍了,而他还不知道老太婆的住宅,也许得请艾楠 带路才行,她说她无意中闯进过老太婆的房子。 现在,艾楠出现在水塘边,也许正可以谈谈这件事。 “绝对没有孩子跑过这里。”摄影家重复道,“你昨天夜里受了惊吓,今天头 昏眼花是正常的。” “不,我不会看错。”艾楠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坐在石头上,将一双脚浸在了 水里。她穿着一件很休闲的白色吊带裙,黑发束在脑后,像一个邻家女孩。她面容 清秀,皮肤白皙,在摄影家的眼中也不过25岁左右的年龄。可是她说她今年30岁了, 现在城里的女人,让人越来越难判断年龄。 摄影家继续给艾楠分析说,她看见的孩子很可能是幻觉。首先,镇东头农家的 孩子就不会跑进疗养院去,因为大人们都警告过孩子,说是疗养院的空房子里有蛇。 另外,她发觉门外有孩子闪过时对那孩子的衣服颜色没有印象,而她望见山坡上的 孩子穿着红色碎花裙子,如果真是这样,那孩子在门外闪过时她就应该看见红色。 “你的分析也许有道理。”艾楠叹了口气说道,“屋里放着死人的头发,让人 一夜也没睡好。 摄影家趁机接住这个话题,大谈死而不腐的老太婆给人们带来的敬畏感,接着 便谈出了他的摄影计划。 “不!不行。”艾楠恐惧地说“我们当时是去村东头找胡老二,无意中闯进那 座房子的,太可怕了,她躺在床上完全是一具骷髅,都被风干了。我不去,你实在 要人陪,让刘盛带你去吧。” “刘盛不是进山找化石去了吗?”摄影家说。今天一大早,他就看见刘盛和徐 教授出了疗养院,他们还带着帐篷,说是这次有胡老二带路,也许可以走得远一些, 在山中住一夜也不在乎。 “你等着刘盛回来再说吧。”艾楠拒绝得很彻底,摄影家也不再坚持,女人总 是胆小一些,让她夜里去那个恐怖的地方,实在勉强她了。 下午,摄影家独自去镇东头转了一圈,他没带相机,以防有人警觉到他的拍摄 计划。他打听到了老太婆的房子,在一处山坡上,突兀地立着一座快要坍塌似的瓦 屋,门窗紧闭,像闭着眼的死人。摄影家向那房子走去,刚到门口时便被从后面赶 来的山民拦住了。他们说外来人不可以进屋的,老太婆已是他们供奉的神灵,外来 人进去会冲犯了她。摄影家只好退回。 傍晚,刘盛和徐教授没有回来。摄影家和艾楠一起去万老板的小饭馆吃了晚饭, 回到疗养院时,面对空荡荡的四合院,艾楠主动邀请摄影家去她的房间坐坐。 “我怕。”艾楠说,同时望了一眼降落在院子里的夜色。 摄影家说他下午顶着太阳去镇东头探访,出了一身汗,需要先去水塘洗洗才行。 艾楠无奈地说,那我也去。她进房间取了游泳衣,和摄影家一道走出疗养院向山坡 走去。 月亮已出来了,但还不太亮,山野里一片朦胧。突然,从水塘方向传来一阵阵 水声。 “水塘里有人。”艾楠惊恐地说。 “不会吧。”摄影家也有些疑惑,“这地方鬼都没有一个,谁会在那里洗澡呢?” 二人钻进了水塘边的矮树丛,从树丛的缝隙中里见了一个正在沐浴的女人。她 披散着头发,乳房尖挺,轻盈的身段在水花浇溅中像一个山中的精灵。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