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艾楠又看见了那间做引产术的手术室,吊在半空中的灯和屋顶在旋转,酒精味 和血腥味呛在她的鼻孔中。我的孩子,她要走了,她在我的身体中血肉相连已经一 百二十多天,她等待着来到这个世界,她要吸着我的奶汁一天天长大,我的乳房已 经有胀感了……这孩子,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我的腹部扁平下去,我开着车上 班,风吹着我的头发,没人知道我是个有罪恶的女人。今夜,这孩子来找我了,谁 给她取了“麦子”这个名字呢?她恨我,她咬痛了我的乳房,如果我不醒来,她会 将小嘴往上移动,一口咬住我的咽喉吗? 这是一个时间和空间都轰然崩溃的恐怖之夜。没有房间,没有疗养院的四合院, 没有风动镇,它的空荡如断臂人的衣袖,艾楠一走进这衣袖中便从此无路可逃。此 刻,她倒在床上将头埋在刘盛的怀中,她感觉如躺在旷野中一样孤独无助。 “刘盛,我怕。”艾楠呜咽着说,“我们的孩子,她为什么要把鞋子脱在外边 的树下呢?她要赤着脚才能走进我的梦中吗?” 刘盛紧紧地抱着艾楠,他感到她的身子在发抖,他无法安慰她,他从不知道鬼 魂是什么东西,守在太平间时他看过死人僵硬的面容也从未想过这是否就是鬼魂的 形象。而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她有魂灵吗?他轻轻拍着艾楠的背,无法用语言劝 说或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为什么要咬我呀?”艾楠头发散乱地坐了起来,一把脱掉睡衣,仔细地辨 认着左边乳头旁边的那个红印。“刘盛,我们该怎么办呀?”艾楠将脸贴在刘盛的 胸脯上,刘盛的皮肤感到了她的泪水。 刘盛是第一次看见艾楠这副可怜无助的样子,他的心动了一下,他看见一个强 壮的丈夫正将一个眼泪汪汪柔弱无骨的妻子抱在怀中,而她全身赤裸,两个红枣似 的乳头楚楚动人。 刘盛开始疯狂地抚摸她,嘴里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艾楠,别怕,别怕, 梦都是假的,没有什么孩子来过……” “她来过,她光着脚走进来的,我们的孩子……”艾楠闭着眼梦呓似的喃喃道, 像一条半死的鱼在水中吐着气泡。 刘盛已进入了她的身体。夜半的房间有如魔鬼设下的山洞,身体的碰撞声和艾 楠的喃喃声属于现实和梦幻两个不同的空间。当艾楠清醒过来欲推开他时,刘盛有 些粗暴地压住了她的手,急促地说:“别动,别动。” 出乎刘盛的意外,艾楠果然不动了。也许是她因恐惧而有气无力,也许是她沉 入虚幻的水中还未爬上陆地,也许是她因放弃了孩子后突然想放弃一切,……总之, 她试图挣扎了一下后便不再动弹。 “孩子,我们的孩子……”艾楠闭着眼自言自语,“损失太大了,这是为什么 呀?” “你实在想要,回家后去医院将环取出来不就行了。”刘盛停下了身体动作, 望着艾楠的脸说。三年前引产之后,艾楠便在子宫里放了节育环,她说在没决定要 孩子之前,这样可以绝对避免出事而影响上班。 “不,我们已经有孩子了,她咬痛了我的乳头……”艾楠用手轻抚着乳头。刘 盛望着她的手,一阵冲动使他恢复了身体动作。这是一场毫无抵抗的进攻,刘盛趁 势将她的身体翻了一个面,让她屈腿趴在床上。艾楠试图想直起腰来,刘盛伸手压 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将脸贴在床单上。这种进攻方式让刘盛热血沸腾,他一边要 着她,一边看着她的臂部想,这就是那个骄傲的白领丽人吗?这就是那个在夜里打 着电话对躺在床上的他视而不见的女人吗?眼前这个又大又白的屁股和任何下贱女 人没有什么两样,和那个穿着花布裤子臂部丰满的蕨妹子也没有什么两样。天刚黑 的时候,这个山妹子到坟地里来看他烧冥钱,他们在黑暗中一同走回疗养院时,他 的手无意中碰到了她的臂部。他回到房间后睡在了艾楠身边,他的手伸向了她的身 体,她拨开他的手时显得有些烦躁,这一刻,刘盛深深感到作为丈夫和男人的失败。 艾楠呻吟了一声,好像有疼痛的感觉,刘盛的兴奋度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他一 边抚摸着她的腰背和臂部,一边猛烈地进攻着她的身体,他想像着奴隶受鞭打时是 否也有某种快感。他的眼前还闪过了他所在公司的董事长办公室,那个胖老头儿在 沙发上干他的女秘书,是否也是要显示他对这个世界的完胜? 这个夜晚的刘盛变成了一头野兽,因回到山林而欢欣鼓舞。在他眼里,那个穿 着西服套裙手捧文件夹的艾楠消失了,她的职业装休闲装等等表示社会身份的服饰 仿佛被撕成了条条碎片抛向夜空,只剩下一个屈辱的裸体;她的优雅姿态消失了, 包括打电话关车门时呈现出的好看的动作,到此刻都变成了床上这个丑陋的姿势; 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客户,保险单也消失了,她其实是一个只能侍候丈夫的俗女人。 与此同时,包围着刘盛自己的众多不快也消失了,包括进出公司的打卡计时、面对 董事长总经理的毕恭毕敬,以及对外争取咨询客户时的奴颜婢膝。他其实是一个牛 高马大的男人,他已38岁了,早就该是一个成功的征服者而不是一个对内对外唯唯 诺诺的小男人。 “啊———”刘盛像狼一样叫着在艾楠体内达到了高潮。结婚五年来,他从没 有像今夜这样满意过。他甚至希望被山体滑坡堵住了的公路永不疏通,留在山中就 这样过日子未必是件坏事。或者,等他和徐教授一起找到了古生物化石后公路再疏 通,这样回去后他和艾楠都可以不再像工蜂一样辛劳了,如果那些化石真能换几百 万元的话。 艾楠光着身子侧躺着一动不动像是极度虚弱的样子。刘盛突然莫名地想到,她 会死吗?他想起了自己做过的梦,艾楠躺在车祸现场的死人堆里。如果这样的话, 他将独自驾着车回到家中,那座跃式住宅会显得特别的空荡。还有,艾楠买下的150 万元保险赔偿怎样安排呢?刘盛心里一惊,为这莫名其妙的一闪念思绪吓住了,你 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怎么能这样想呢?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得好死!他爱艾楠,七 年多前见到她时便一见钟情,她的那身优雅的职业装衬出的身段和气质让他夜不能 寐。 “艾楠。”刘盛伏过身去叫道。 艾楠转过身来,脸色绯红,有点羞怯的样子。“你从没这样好过。”她说,同 时用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累了吗?”她的声音充满爱意。 刘盛被她的反响惊呆了。天哪,她没觉察到他的粗暴和敌意吗?人幸好看不见 相互的心思,夫妻也这样,要是看见了内心里出现过的东西,非得有杀人或者自杀 出现不可。 “我爱你。”刘盛伸手抱住艾楠。他说这句话是真的,并且为刚才的状态自责 得想哭。 “你以前不这样。”艾楠柔声说道。 是的,这样疯狂地做爱还是在婚前有过。结婚后不但做爱的次数越来越少,偶 尔亲热时也是例行公事般的草草了事。这怪他刘盛吗?早晨6 点钟闹钟的铃声就会 无情地响起,双方能放得开吗?每周的双休日对艾楠来说几乎就不存在,这样的日 子正是她登门拜访客户联络感情的时候,要做出她那样的业绩,很多人首先吃不了 她那种苦。 “我爱你。”刘盛再次答非所问地说道,“快睡吧,天就要亮了。” 刘盛自己很快迷迷糊糊地睡去,但很快就被艾楠推醒了。 “你不要睡着,我怕。”艾楠说,“如果我们都睡着了,那个孩子还会来咬我 的乳头的。我觉得她再来还会咬我的咽喉。如果那样,我还未醒来便已经死了。” “你别瞎想了。”刘盛困倦地说,“没听说过做梦会死人的。至于外面树下的 那只鞋子,说不定明早起来它已经不见了,这就证明是我的幻觉。” “但愿如此。”艾楠说,“你把我抱紧点,贴着我的胸脯,不让那孩子钻进来。” 两人不再出声。夜色在疗养院迷宫式的四合院里渐渐变淡,风动镇上的屋檐也 在黎明中显出了狰狞的轮廓。 将近中午,刘盛和艾楠醒来后走出房门,刺眼的阳光已经从树叶中落在院子里, 那只让人心惊肉跳的小红鞋赫然在目,它匍匐在芭蕉树下,像是一件秘而不宣的遗 物。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