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漆黑的夜半,刘盛醒来,他惊恐地听见了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那是一个女 人的声音,很细很飘。声音不在门外,是从疗养院的某个深处传来的。 “刘盛———” 刘盛的背上立即出了冷汗。那不是艾楠的声音,深更半夜的,谁叫他呢?他不 敢应答,怕一应答就会有鬼魂出现在他的床前。他想开灯,但不知道亮光是不是可 以阻挡鬼魂之类的东西,万一它不怕亮光,且不是暴露了自己。他无所适从地蜷缩 在暗黑的床上,听见那声音又响起了一遍。“刘盛———”他的名字正被细若游丝 般的声音叫着,好像是从某一个四合院里传来的。这废弃多年的疗养院有着众多的 院落,谁会窜梭在夜半的院落里叫他呢,这些人迹已绝的荒凉之处现在是只有蛇和 荒草。 艾楠和摄影家失踪快24小时了,刘盛原以为自己在极度惊恐中会整夜失眠的,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居然能不知不觉地睡去,刘盛对自己的状态感到不可思议。 天黑后他一直坐在床头抽烟。他想起了刚到风动镇的那天,去镇东头找胡老二 时却误入了死老太婆的房间,当时艾楠走在他的前面,一直走到床边时才发觉床上 躺着的是一个死人。也许这就是艾楠先于他遭到不测的原因,一定有什么气味近距 离地钻进了艾楠的鼻孔。 接下来,这房子的卫生间里出现过披头散发的人影,虽然事后证明是倒立在墙 角的一支拖把,但真有鬼魂的话它是可以变幻成任何东西的。而这一切,都是他将 死老太婆的头发放进了这屋里的缘故。 刘盛跳下床来,抱着对胡老大、胡老二的憎恨冲进卫生间,他的手在伸向墙角 的火柴盒时又在半空中停住,他应该将这装有头发的盒子扔到哪里去呢?关键是, 事到如今他能不能扔掉它,这会不会更加冒犯了死老太婆? 刘盛不敢妄动了。他退出卫生间,脚下碰到一个东西,是那只从门外的芭蕉树 下捡回来的小红鞋。刘盛脸色煞白,他感到自己被各种神秘莫测的东西包围了。出 于同样的顾虑,他也不敢扔掉这只小红鞋。这个小精灵会进入人的梦中来咬人,刘 盛突然明白了他和艾楠早已陷入噩运之中。 三年多前,刘盛在家里就见过这种小红鞋,是艾楠的一个女友送来的。当时艾 楠已经怀孕,一些热心的朋友便早早地送来各种小礼品。当时刘盛好奇地将小红鞋 拿在手里说,他第一次看见这样小的鞋。艾楠说等你做了爸爸就知道了,人一开始 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脚就更小了,像一块嫩姜。后来,艾楠做了引产,孩子没 有了,那双小红鞋怎么处理的刘盛已记不得了。 这个晚上刘盛想起了很多事,这种不可阻挡的回忆同样让他惊恐。因为他看过 一篇文章,说是人在临终前会闪电般地回忆各种事。想到这点刘盛强行收回思绪, 关了灯闭眼睡觉。他想睡着了就可以避免恐惧了,即使是不再醒来,也少了许多折 磨。没想到,他还真睡着了,好像空气里有催眠素似的。 然而,这一夜注定不会让他逃避得开。他醒了,漆黑中有人叫他的名字。那细 若游丝的声音飘在夜的深处,他不敢应答,他的心紧缩得像一块铁,他紧张、绝望, 但无路可逃。 后来,那叫他名字的声音消失了,刘盛正要动一动已经麻木的四肢,突然,有 脚步声进入他所在的院子里了,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仿佛就在 他耳边炸响一样。 “刘盛,快开门。” 是蕨妹子的声音。刘盛冷汗淋淋地大松了一口气,他开了灯走向门边,感到全 身像散了架似的发软。 蕨妹子进屋后便抱怨这疗养院的院落太复杂了,连她也险些迷了路。她要刘盛 到她那边去呆一夜,这里凶多吉少,一定得避一避。她说万老板刚才给她送宵夜的 菜来时才说到的,今夜是一个危险期,如果能想法混到天亮,太阳出来后刘盛便可 多活些日子了。万老板说一老一小两个鬼魂缠住了你们,凶险得很哪。他遗憾的是 至今还没收购到一株百年人参,不然的话,将那百年人参在你和艾楠的鼻子上嗅一 嗅,什么邪什么鬼都会跑远了。 蕨妹子听万老板讲述后便急了,她想着救人要紧,便跑到这北边的院落里找刘 盛来了。 蕨妹子和昨夜跳舞时的样子已大不相同,一条花布裤子和短袖衬衣,已将她还 原为一个地道的山妹子模样。刘盛临走时看了一眼手表,才夜里12点1 刻,怎么就 像已经过了一个长夜似的。 “用得着这样逃避吗?鬼魂,哼,我才不相信这些东西呢。”刘盛心里很感激 蕨妹子,但嘴上却不服输,他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子不能显得太胆小。 “走吧走吧。”蕨妹子推了他一下,“到我那边去喝酒,酒能驱邪,保你平安 了。” 刘盛跟着蕨妹子走出迷宫般的院落群,窜进一片山坡上的树林,来到了南边的 院子。还是昨夜喝酒的那间大房子,亮着灯,桌上摆着酒菜,但却空无一人。蕨妹 子说,黑娃带着一个兄弟翻山去县城了,他们从火车上掀下来的货需要联系新买家。 在家的兄弟们已喝了酒睡觉去了,这样也好,清静,她来陪刘盛喝两杯。 晶亮的高粱酒倒进大碗里,蕨妹子捧起碗递给刘盛说:“刘大哥,我先敬你。” 刘盛谦让,蕨妹子说客人先喝第一口,这是山里的规矩。 客人?刘盛想他怎么就成了这贼窝里的客人了。抬起头来,蕨妹子正眼含笑意 看着他。这山里的是非原则和城里不同;昨夜他就感觉到了。不过,喝酒时他还是 问了一句,从火车上扒货,就不怕被逮住坐监狱。 蕨妹子笑了,声音很清脆。毕竟是23岁的女子,并不像传言中的女侠或大盗。 蕨妹子说,收点买路钱,这山里自古如此。听老一辈讲,山里人抢劫从不要人命的, 非但不伤人,劫得财物后还要返回一些给被劫者作路费。大家都是讨个活路,没人 将事做绝的。 但是,扒火车总是不好的。刘盛没敢将这话说出来,他怕惹怒了蕨妹子没自己 的好处。蕨妹子看见刘盛很沉闷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鬼魂的事害怕,便说他要了 老太婆的头发,不会受到惩罚的。蕨妹子说死去的丁老太婆是个好人,所以才会死 而不腐。 “你想,谁敢给私生子接生,可丁老太婆这样做了。”蕨妹子喝下一口酒说: “我妈怀上我后就逃进了天脊山里。不逃不行啊,在我们这里,私下怀小孩是要被 乱石砸死的。我的命来得贱,可我还是感谢我妈没有吃药堕胎,不然就没有我蕨妹 子了。” 刘盛心里“格登”一声,好像蕨妹子的话另有什么含义似的。果然,蕨妹子接 着深表同情地说:“听艾楠说,你们的孩子如果还在世的话,已经该3 岁多了。这 孩子是怎么死的?太可惜了。” “哦哦”,刘盛一下子六神无主,“我们哪有过什么孩子,她怀上过一次,流 产了。”刘盛对事实做了点修改,他只能这样说。 蕨妹子叹了口气表示惋惜。她说艾楠太可怜了,这次失踪如果找不回来的话, 她连后代也没留下就消失了。“不过,你们俩的感情好像并不太好?”蕨妹子突然 问道。 刘盛一惊,急忙连口否认。这个蕨妹子怎么这样看他们呢?刘盛甚至觉得有点 愤怒。“我们非常相爱。”刘盛发自肺腑地说。 “但是,昨天夜里喝酒时,我说艾楠离开酒桌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你说让她 去死吧。”蕨妹子疑惑地说。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刘盛一点记忆也没有了,他觉得他不可能说这句话。 蕨妹子说他肯定说了,不过她又替他解围道,夫妻间说句气话也没什么。只是 她发觉刘盛和艾楠都不开心。昨夜喝酒时徐教授悄悄告诉她说,是因为那个叫麦子 的小女孩将他们搞得心烦意乱,蕨妹子说,风动镇这一带她都熟悉,还没听说过谁 家的小孩叫这个名字。 “我想,艾楠的失踪也许与这个孩子有关。”蕨妹子望着刘盛说,我很想帮助 你。你放心,没有要拉你入伙的意思。公路断了,困在这里挺难受的,昨夜看见你 喝闷酒时就想帮你做点什么事,没想到,艾楠接着就丢了,明天我还会让兄弟们寻 找的。” 刘盛喝了一口酒,很感激地望着蕨妹子说:“能找到艾楠吗?” 蕨妹子望着门外的黑夜不再说话。刘盛突然无端地想到,人死了,就像这黑夜 一样的安静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