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面陡峭的山崖之下,匍匐着几座黑色的屋顶。在一间四面透风的棚屋里,艾 楠和摄影家被反绑着手坐在地上。在他们旁边摆着一口大红色的棺材,棺盖还没盖 上,死尸的气味让艾楠一阵阵想呕。 光线很暗,让人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过了一会儿,天越来越黑,艾楠这才 确认是又一个夜晚来临了,这意味着他们从离开风动镇到现在,一个整天过去了。 最后的记忆是昨天夜里的事,她和摄影家从蕨妹子的院子里出来,到镇东头去 看老太婆是否显灵,返回时经过风动镇漆黑的街道,她和摄影家便是在那漆黑之中 遭遇不测并失去知觉的。醒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身旁摆着的一口棺材使刚睁开眼 的艾楠失声大叫,但没有人来理会,好像此地已不是人间似的。 风动镇上,那只猫的眼睛还在黑暗中闪烁。摄影家当时对着它吼了一声,那双 绿眼睛便蹿上了房顶。艾楠有些害怕,紧靠着摄影家往前走。街道两旁的空房子像 黑色的仪仗队迎着他们。突然,几个黑影从仪仗队中跳出来,一下子就围住了艾楠 和摄影家。其中一个黑影直接横在艾楠面前,距离太近了。这是一张惨白的脸,没 有鼻子和嘴唇,只有两排裸露的牙齿。艾楠在一声惨叫中晕倒,在倒地的一瞬间看 见摄影家也已跌倒在地,一个舌头很长的厉鬼正俯身看他。 接下来,艾楠觉得鼻孔里有一阵阵异香,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发现 自己躺在地上,手脚被绳子捆着,挣扎着坐起来,朦胧的光线中看见摄影家正坐在 她的侧面,旁边是一口阴森森的棺材。 艾楠有气无力地惊叫。她急促地对摄影家问道:“蓝墨,我们被鬼抬到阴间来 了吗?我们死了吗?” 摄影家动了动被捆绑着的身子,眼睛里有一种光线,里边是濒死的绝望。 “完了,完了。”摄影家喃喃道,“我死了之后,你一定得想法逃出去。我已 经给他们讲了,你是无辜的。我说他们如果害死无辜的人,你变成鬼都会来抓他们 的。他们对此好像有点害怕。艾楠,你一定要挺住,这是人间最荒唐的悲剧了。” 艾楠头脑晕沉,如坠迷雾之中。摄影家身子麻木快坐不住了,只好顺势背靠着 棺材。他仰起脸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棺材里装着一个死人,明天早晨,他们要将 我和这口棺材一起埋进土坑里……” 摄影家说,这杀身之祸是半个多月前惹下的。当时,他背着摄影包和帐篷在天 脊山上已经转悠好几天了。这天黄昏他突然在一处陡崖之下发现了几间山民的房子, 他走近去,听见了羊羔“吁吁”地叫声,原业是一只母羊正躺在羊圈里给几只小羊 羔哺乳。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她抱起一只小羊羔,用松树 皮一样苍老的手抚着羊羔柔软的绒毛。这情景让摄影家眼前一亮,他说老太婆你别 动,我给你照一张相好吗?老太婆没有听懂他的话,这时房子里出来了一个干瘦的 中年男人,他双颊凹陷,颧骨很高。他说你要我妈做什么?摄影家连忙解释说是照 相,就是拍一张照片。摄影家知道这深山里的山民有的终身未去过县城,风动镇最 早出现汽车时,还有山民给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喂草。因此,摄影家努力给他们解释 什么叫照相。最后,干瘦男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仍然只有茫 然。 接下来,摄影家让老太婆继续抱着羊羔站在羊圈旁,她树皮般苍老的手在羊羔 雪白的绒毛上抚摸时让摄影家激动不已,他想将这幅摄影作品命名为“羔羊”,他 觉得这幅画里有人类全部的意义。 光线已经暗了,摄影家拍摄时用了闪光灯。当雪亮的电光一闪时,干瘦的男子 在旁边发出惊叫。 “你这是什么东西?”他盯着摄影家手中的尼康相机问,“怎么有打雷前的那 种闪电?” 摄影家又费力解释,最后和满脸迷惑的这对母子俩分手离去。没想到,照相后 的第7 天这老太婆便一命呜呼。死前先是说眼睛胀痛,接着叫心口痛,出不来气。 老太婆的儿子左思右想,认为老母的死是摄影家用那个发光的仪器在她身上作了试 验造成的。那光像闪电一样刺进人的眼睛和心脏,谁受得了?于是,老太婆的儿子 与远近的亲戚一合计,决定去风动镇捉拿摄影家来陪葬,杀人抵命,天经地义。 “你赶快给他们解释呀!”艾楠听完摄影家的讲述后着急得大叫道。 摄影家绝望地摇头。他说他比艾楠先醒来几个小时,老太婆的儿子已经到这棚 屋里来过了。他对这个干瘦的汉子解释了许久,没有任何作用。“完了!”摄影家 说,“我最后只得对那个愚昧透顶的家伙说,你们不能害了这个女人,她与这事一 点关系也没有。”那个家伙哼了一声就走回那边房子去了。 艾楠只觉得天昏地转。她被捆绑着的手脚已经麻木,她感觉到身体已经死去了 一部分。摄影家背靠着棺材坐着,他脸色苍白,仿佛棺材里死人的凉气已经抓住了 他。 天已经黑了,有一盏油灯的光摇晃着向这棚屋走来。来人将油灯放在棺材盖上, 蹲下身解开了艾楠脚上的绳索。艾楠看见了一张干瘦如猴子的脸。 “你们不能这样!”摄影家像野兽一样吼着。 “你明天到阎王爷那里去吼吧。”干瘦的汉子说,“你害死了我老母,阎王爷 要罚你下油锅的。” 艾楠被干瘦的汉子带出了棚屋。“我给你一条生路。”他说,“你发什么抖呀, 不会要你死的。” 转过几丛茅草,艾楠被推进了一间屋子,里面油灯昏暗,人影幢幢,想来都是 这家人的亲戚吧。这间堂屋的侧面是睡房,艾楠被推进这里,坐在床边上。 干瘦的汉子脸上有了温和的表情。他说你别怕,只要做我的媳妇就没事了。他 说老母被山外来的人害死了,该送他一个媳妇才行。“我们山里人就是穷一点。” 他说,“我40多岁,该有个媳妇了。几年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过一个女人,可是她 命太薄,不到3 天便在这间屋里上吊死了。” 艾楠本能地抬头一望,房中正有一道横梁,不太高,也许站在床上伸手就能摸 到。 也许是为了争取艾楠的好感,干瘦的汉子给她解开了手上的绳子。“你今晚就 住这里。”他说,“你放心,我睡外间。明天老母下葬后再办喜事。其实,你跟着 我们山里人,亏不了你的。不过,你别想跑,这山上到处都有野兽,跑出去你也活 不了。” 干瘦的汉子出去了,艾楠听见他反锁房门的声音。她想着明天早晨就要发生的 恐怖惨剧,想着摄影家此刻在黑暗的棚屋里背靠棺材坐着的样子,她对自己的处境 反而不害怕了。她脑子里出奇地冷静。人在生死线上的冷静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夜已深了,前来这家农户奔丧的人都已睡去。干瘦的汉子和他的几个表兄弟还 在堂屋里喝酒,突然,侧面房间里传出“砰”的一声,是凳子倒地的声音。 干瘦的汉子跳起来,打开房门冲了进去。屋子里一灯如豆,昏黄的光圈中,那 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已在房梁上悬空而垂……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