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徐教授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老是凝神听着隔邻院子里的动静。一个活生生的 婴儿突然出现在艾楠的床上,这种只能出现在《聊斋志异》里的事竟然让他亲眼目 睹到,不能不让他猜测古人所写的鬼故事也许真的发生过。他想一切也许与环境有 关,古代山野苍茫,人气稀薄,鬼魂显现也许就容易一些。到了现代,人声鼎沸, 高楼林立,电光雪亮,机器轰鸣,以幽暗为路的魂灵自然销声匿迹,躲到人迹罕至 的地方去了。 想到这些,徐教授对刚刚发生的事似乎找到了解释。天脊山下,野地茫茫,风 动镇几乎空无一人,疗养院废弃的空房子成堆,这样的地方,漆黑的夜里,有小小 魂灵投一个温柔女性而来,在她的床上“哇哇”哭啼,此事虽奇,但也属必然了。 徐教授想起多年以前,他所在的大学林木幽深,尚还年轻的他独居在一处平房 里。有一次,晚上备课时发现窗外有披着长发的人影晃动,打开门却只有夜风扑面。 第二天,接到千里之外的老家打来的电话,说是他的一个表妹昨天夜里病故了。此 事在徐教授心里犯疑了许多年,今夜猛然想起,背上顿觉有点发冷。 睡不着觉,徐教授便躺在床头看书。有一本新近出版的艺术杂志带出来后还没 翻过,心绪烦乱,正好读这种东西来静静心。 随便翻开这杂志,是一篇谈审美的文章,说的是传统的审美已经被现代人颠覆 等等,行文枯燥。徐教授继续往后翻,是一篇介绍现代摄影的文章,突然,文中出 现了介绍摄影家蓝墨的段落,徐教授饶有兴趣地读起来。 文中介绍蓝墨是个性鲜明的摄影家,他近年来对死亡题材的探索已引起了摄影 界的注意。不幸的是,去年夏天这位摄影家死于四川某山区的一口水井中。据现场 附近的一位目击者说,他看见蓝墨趴在井口对着井底拍摄,或许是井底映出的他自 己的面容吸引了他。他在对着井底拍摄时相机突然脱手掉下,他伸手去抓相机,结 果自己也一头栽了下去。井很深,山民们想法捞起他时已是一具尸体…… 徐教授头脑里“嗡”的一声,他使劲地揉了下眼睛,再看那段文字,然后将杂 志往屋角一扔,蜷缩在床头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摄影家蓝墨在去年夏天就死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徐教授认真地回忆起他来到 风动镇的情形。一个多月以前,他的学生开车送他到达这里时,就说过在这里会遇 到一些搞摄影的人。他的学生说他如果想提前出山的话,可以搭这些摄影者的车出 来。徐教授当时住在镇上,万老板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也就是刘盛和艾楠后来住 过一夜的那间屋。镇上果然偶有摄影者出现,但都是呆上两三天便离开了。惟有后 来遇见的蓝墨从不提离开这里的事。并且鼓吹他搬到疗养院的空房子来住。 从蓝墨的摄影活动来看,确与杂志上说的一样,他只关注死亡。徐教授就看见 他对着路边一只死狗的遗骨拍了许多照。后来又说要拍摄镇东头那个死而不腐的老 太婆,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未去拍摄。还有,他和艾楠这次被劫持,说是一个被 他拍摄过的人死了,其家人找他拍摄。进了他的镜头就会死,这是不可思议的事。 一个和自己相处了二十多天的人,到头来发现他早在一年前死去,这种发现让 徐教授毛骨悚然。摄影家蓝墨就住在他的隔壁,他想起半夜醒来时经常听见摄影家 还在屋里走动,难道他是不需要睡觉的么? 徐教授想起一个朋友M 的真实经历。M 出差住在一家老式旅馆里,半夜时老听 见屋里有人走动,开灯看又什么也没有。如此反复几次后,M 突然蹲下身去看床下, 结果在床下发现了一具尸体。 阴阳之间,真有什么感应么?或者有什么通道,让死去的人显形出来,你和他 说话,做朋友,而你却看不出真相。 夜已经很深了,徐教授想起摄影家此刻正呆在艾楠的房间里,床上睡着一个陌 生的婴儿。置身于如此可怕的情境中,艾楠却什么也不知道,这太危险了。徐教授 想起摄影家反复劝他回房休息,他走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一种性命相关的紧迫感让徐教授必须去艾楠的房间看看。他抓起手电筒开门出 来,漆黑的院子里寂静无声。手电光的圆圈照在草上、树上、廊柱上,然后是通向 隔壁院子的狭窄通道。 艾楠的房门半开着,有灯光淌出来。徐教授探头往屋里看去,屋里空无一人, 只有那个陌生的婴儿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睡了还是死了。总之,空荡荡的屋里 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徐教授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在这无人之地的夜半,艾楠和摄影家消失了,一种 不祥之感使他难以压抑地大叫一声:“艾楠……” 漆黑的夜像海绵一样吸进了徐教授的叫声。然后又是寂静。 徐教授掉了魂似的站在艾楠的房门口,他用手电光在院子里晃动,荒草在摇曳, 浓郁的芭蕉树显得阴森,他无端地想起关于芭蕉精的传说。 突然,一声微弱的“救命”声从黑暗中传来。徐教授全身一震,努力辨别着声 音的方向。不一会儿,那呼救声又响起了一声,是女人的声音,非常微弱,好像是 从房子后面传来的。 房子后面是另一个四合院,徐教授左弯右拐地绕到这里,四周黑暗得像一口深 井,只有艾楠房间的后窗亮着灯光。徐教授用手电光向另外三个方向搜索,有阶沿 和廊柱出现在荒草后面。突然,一个白色的东西出现在手电的光圈中,是一个人! 在一间敞开的房门口,艾楠正躺在地上。 “艾楠!艾楠!”徐教授一边扶起她的头,一边用手电向面前的房门照去。这 是一间房门已倒塌、只剩空门框的屋子,屋里空荡荡的,地上铺着被风吹进去的枯 叶。 艾楠从半昏迷状态中醒来,她紧抓住徐教授的胳膊冲着空屋里说道:“有鬼! 有鬼!” 此地不宜停留。徐教授心里“咚咚”跳着将艾楠扶起,跌跌绊绊地绕回前面的 院落。回到房间,那个可怕的婴儿仍然在床上一动不动,艾楠脸色苍白地坐在床沿, 头发上还粘着草屑。 “出了什么事?”徐教授急切地问,“蓝墨到哪里去了?” 艾楠摇头说她不知道摄影家到哪里去了。大约半小时前,她和摄影家呆在房间 里时,后窗外突然有人的面影闪了一下,摄影家对着外面喝问了一声,没有应答, 也没听见脚步声。摄影家便说他到屋后去看一下,叫艾楠呆在屋里别动。可是,摄 影家出去后便久久不见回来,艾楠从后窗的破洞望出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向外叫了几声也没人应答。艾楠呆在屋里害怕极了。看着床上的婴儿,她感到自己 陷入了地狱里一般。她出门去找摄影家,后院里的荒草藤蔓绊了她一跤,爬起来之 后,从一间空屋里传出“咝咝”的声音,她摸索着向门口走去,还未进门,猛看见 屋内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正面向她,但看不清面容。艾楠大叫一声,倒地后吓得昏 迷过去。 摄影家消失了,徐教授感到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正在变为现实。他突然对 艾楠问道:“这院子里有没有水井?” 艾楠莫名其妙地望着徐教授:“水井?不知道有没有,到处都是草丛,从没注 意过草中有什么。你问水井干什么?” “我们去看看!”徐教授像疯了一样走出门去,艾楠紧跟在他后面。 手电光像剑一样在漆黑中开路,他们经过芭蕉树,向院子角落走去。草丛老是 绊脚,艾楠惊恐地问有没有蛇啊,徐教授说没关系,灯光射过去它就会溜走的。徐 教授突然想起艾楠在后院空房子里听见的声音,他说那一定是蛇的声音,幸好艾楠 没跨进屋去。艾楠说,里面有蛇已经够吓人了,关键是,一个人站在屋里干什么呢? 并且她感觉是个女人。站在屋里正面对着她,但看不清面容。徐教授听着艾楠的话, 突然想到后院的那个女人会不会是艾楠房里那个婴儿的母亲呢?如果是,这时母子 只能是鬼魂了。 院子的角落什么也没发现,只有长得更高的野草。艾楠说,蕨妹子那边的院里 倒有一口水井,至于这个院子,你看,不像有水井的样子。艾楠说找水井干什么呢? 风很冷,她全身都打哆嗦了。 徐教授用手电光沿着墙根搜索着,突然,他趴下身去分开杂草,一块青石板露 了出来。徐教授将手电筒递给艾楠说你给我照着,然后他用力去移动那块石板。 石板被推开了,黑漆漆的井口暴露在手电光下。徐教授用手电往井下照了照, 井壁上长满苔藓,有黑色的水在光影中晃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