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疗养院的北边,艾楠曾经住过的院子里现在是彻底静寂下来。人离开没几天, 院里的草就长高了一大裁。芭蕉树的大叶片绿得发暗,仿佛没有了人的磁场干扰, 这里的草木才敢于露出它的原生态似的。院里的一块空地上,那处曾经摆入过婴儿 尸体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冒出一枝花茎来,开着血红色的小花。只有艾楠住过的房 间一切如旧,一张空空荡荡的大床上甚至有了几片枯叶,是被风从别处吹进来的。 摄影家将这一切观察得如此仔细,是他坚信在风动镇这样一个奇特的地方,他 终于有了和灵异沟通的机会。围绕着艾楠发生的各种怪事,随着死婴的出现终于真 相大白,这就是确有鬼魂在这一大片荒芜的院落里出没。那天,当所有人都惊恐不 已时,只有他敢于进屋去把死婴抱出来放在院子里,他觉得对鬼魂表示亲近反而可 以让自己更安全。这个道理他觉得艾楠也懂得,不然她不会收养那个叫麦子的小女 孩。 早晨,天刚蒙蒙亮,摄影家就起床了。他现在夜里几乎没有睡眠,躺在床上只 是为了能更安静地倾听周围的动静。因此,夜里几点吹风,几点停止,以及什么时 候有树叶落地,什么时候有一条蛇从草丛中溜过他都清清楚楚。穿插在倾听中的睡 眠是短暂的,像打一个盹一样。然而,窗纸上一发白,他就完全清醒了。 走到院子里,曙光刚刚将地面打亮,徐教授的房门紧闭,这位老教授将打太极 拳的时间已延至太阳完全升起之后了,看来他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 摄影家照例向隔壁院子走去,他必须首先去观察一番艾楠住过的院子才心安理 得,他站在芭蕉树的阴影下,呼吸着这里特别清冷甚至是有点腐味空气,突然,从 艾楠曾经住过的屋子里传来孩子的说话声。 房门是虚掩着的,摄影家从门缝探头一看,空荡荡的大床上坐着三个孩子,两 个五六岁的男孩,一个3 岁多的女孩,与他上次在芭蕉树下遇见的三个孩子一模一 样,只是这次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女孩正是麦子。 三个孩子盘腿围坐在大床上,正在一边说话一边往嘴里塞东西吃,吃的什么他 看不清楚。天刚亮,这三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怎么就聚在这里了? 摄影家推开门走了进去,三个孩子的脸一齐朝向他。一个男孩用手在嘴角抹了 一下,摄影家看见他抹去的正是流在嘴角的鲜血。 “麦子!”摄影家首先对这个刚被艾楠收养的小女孩叫道,“你怎么在这里呢?” 麦子望了摄影家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饿了,他们叫我过来吃东西。” 摄影家好奇的地向床边走近,想看看他们吃的究竟是什么。一个说:“不许看! 往后退。” 这雅气的童声如此威严,摄影家只得往后退了几步,他的鼻孔里穿进了一股血 腥味。 “你们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摄影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一个小男孩说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他指了一下麦子说,只有她刚找到,她的妈 妈可好了,还带她去坟地里捉蜻蜓。 摄影家心里又害怕又兴奋,他已经完全知道这三个孩子都是鬼魂了。他想用什 么办法让艾楠摆脱这个可怕的小女孩呢? “你们在一起挺好玩吧。”摄影家说,“麦子,你跟着妈妈并不好,她很快要 离开这里了,她要回到大城市去,那里人山人海,你会不好玩的,还不如你们几个 小孩子在一起好玩。” 麦子说:“不,我要妈妈,她的身上好香啊!” 摄影家打了一个寒颤。想了想后他又问道:“前几天这床上有一个死去的婴儿, 你们知道吗?” 麦子突然清脆笑起来,她说:“那个小妹妹我可喜欢了,可是我们还见不到她, 得等上四十九天以后小妹妹才会走到这里来。” 摄影家的背脊上仿佛压着冰块,但他鼓励着自己既然已经遇上了,一定要想法 和他们多呆一会儿。他说:“我给你们照几张相好吗?” 一个小男孩说:“什么是照相?”另一个小男孩说:“我知道,照相挺好玩的。 麦子,你喜欢吗?”麦子点了点头。 摄影家赶紧跑出房子,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他的心还在“咚咚”直跳。他拿 出数码相机时激动得手都在发抖,他想他会有一批惊世骇俗的珍贵照片了,这比万 老板年复一年苦苦搜寻的百年人参珍贵多了,这是人间没有的东西。 摄影家拿着相机再来的时候,三个孩子已经在院子里玩耍了。这也好,院子里 的荒凉正好作这种照片的背景。他先给三个孩子合照了一张,然后一个一个单独照, 他让麦子先照。 麦子站在阶沿上,背后是那间敞开的房门。正好,艾楠会认出这间房子的,摄 影家从取景框里望着麦子,她面容呆板,摄影家说笑一笑,麦子嘴唇动了动,嘴角 突然流出一股鲜血来。好,别动,摄影家一按快门拍下了这张恐怖至极的照片。 接下来,两个小男孩也分别照了一张。第一个小男孩的照片平淡无奇,只是他 的手指放在嘴唇边,从取景框里发现他的指甲长得吓人。第二个小男孩照相的时候 换了一个方向,曙光正照着他的脸,从取景框里看见了他满脸的皱纹,完全是一张 缩小的老年人的脸。 摄影家的手抖得厉害,为保险起见,他又给他们照了很多张。完了,麦子走到 他面前说:“这些照片不许给任何人看,还有,你看见我们的事,不许给人讲,更 不能对我妈妈讲,你讲了她就会死的。” 奇怪的是,麦子的声音此刻完全变成了一个成年女性的声音,还有点儿嘶哑。 摄影家连连点头答应,三个孩子又跑进了艾楠曾经住过的屋子。摄影家赶过来, 想问问麦子究竟要跟着艾楠多久时间,但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摄影家只得拿着相机往回走,太阳已经露头,徐教授正打开门走出来,看见摄 影家便问:“这样早你就去哪里拍照了?” 摄影家一时语塞:“唔、唔”他顿了顿说:“拍那棵芭蕉树去了。” “你的脸色不好。”徐教授说,“睡眠少了吧?我听见你在夜里老是有动静, 心烦吧?我也是,在这里每多呆一天都是受罪。” 摄影家说是啊是啊,敷衍两句后赶紧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关上门首先从数码相 机里调出刚才的照片来看。然而,可怕的事发生了,相机里一片空白,一张照片也 没有存下,他突然明白了,鬼魂是印不上照片的。 他走出屋子,向南边院子走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艾楠,虽然为了艾楠的安 全不能讲刚才的事,但看见她心里总会踏实一些。 摄影家走进南边院子时,抬头看见艾楠正带着麦子在井台边洗脸,艾楠将拧好 的毛巾递给麦子,一边看着她洗脸一边说:“乖孩子,洗干净了更漂亮。对,就这 样洗,还有嘴角,你的嘴角怎么脏兮兮的,是夜里睡着了流口水吗?” 摄影家无比惊恐地站在几米外不知该怎么做。艾楠抬头看见了他,便问道: “你这样早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这时,麦子已将毛巾从脸上移开,她看了摄影家一眼。 “没、没事。”摄影家说:“我喜欢早上散步,随便走走。” 摄影家赶快离开了这里,走到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太阳已高出山峦,他迎着 阳光站着,想在这红光里多呆一会儿才安心。 一直到午后,他才有了和艾楠单独相处的机会,是艾楠一个人自己到他房间里 来的。早晨,她看见摄影家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便觉得有事。她推测摄影家可能 是发现了刘盛和蕨妹子有什么不轨的事要来告诉她,而在她那个地方又不便说。 艾楠之所以有这个预感,是昨天夜里麦子老说肚子痛,她便去刘盛的屋子问他 带没带药过来。当时正是半夜,刘盛的房门虚掩着但屋里没人。联想到她近来注意 到刘盛看蕨妹子的目光有点异样,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刘盛此刻不在屋里可能有问题。 这样,艾楠以要药为名又去敲蕨妹子的房门,发现门仍然没闩上,屋里也是没人。 难道这两人到外面野合去了吗?艾楠心里一阵刺痛,回到屋里,麦子说肚痛好一些 了,她哄她睡着后,自己却失眠到天亮。早晨,摄影家赶过来时神色不对,她想是 否是摄影家昨夜在外面看见了什么。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