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黎明时分,曙光与黑暗交缠在一起,摄影家认为他能见到三个鬼孩子完全是因 为选中了这个阴阳交接的时辰。早一点,鬼孩子在黑暗中不能显形;晚一点,他们 又在太阳升起时消失了。 尽管昨夜喝了酒,摄影家仍然起了一个大早。他开门时声音响了一点,不过没 关系,隔壁的徐教授不会惊醒的。他径直来到隔壁院子里,胸有成竹地进了艾楠曾 经住过的房间。 大床上只有一个孩子,是麦子,她直挺挺地睡着。身旁还有几片昨夜被风吹进 来的树叶。 “麦子。”摄影家轻声叫道。 床上的小女孩睁开眼睛,她转动了一下头说:“你怎么又来了?” 摄影家说我来看看你嘛,你的那两个小哥哥呢? 麦子说:“他们嫌这里不好玩,到别处去了。” 摄影家说:“这里有个女人,常常在半夜出现,她是你的妈妈吗?” 麦子坐了起来,她肩头上的一片树叶滑落到床上。“我从不知道有这个女人。” 麦子说,“我看不见她,她就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更不是我的妈妈。我不是告诉你 了吗,我现在的妈妈叫艾楠,你给别人讲了吗?讲了她就会死的。” 摄影家连忙说你都看见的,我对谁也没讲。昨天晚上我看见你吃羊肉挺香的, 你也看见了我在喝酒是不是? 这时,摄影家突然感觉室内的光线变了一下,侧脸一看,徐教授正站在门口看 着他。 “哦哦,是你呀。”摄影家慌乱地对徐教授招呼道,同时偷眼瞟了一下床上, 麦子已经无影无踪。 “你在和谁说话呢?”徐教授奇怪地问。从来爱睡懒觉的摄影家从昨天起就一 大早出门,徐教授心里就有了疑问。今早听见他开门后便跟了出来。 “没,没和谁说话呀。”摄影家说,“我不过随便走走。” 徐教授指了指空床说:“我明明看见你对着这空床上说话,还提到了麦子什么 的。” “哦,是,是吗?”摄影家有点语无伦次,“也许是艾楠曾经在这里住过的缘 故,我触景生情,就自言自语了几句。” 徐教授将信将疑地扫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内,然后说这屋里没住人变得有股潮 味了,院子里的草也长得比我们那边的快,我才不愿在这里闲逛呢。说完,回到自 己房前打太极拳去了。 摄影家站在阶沿上并没有跟过去。太阳还没出来,徐教授怎么就起床了呢?一 定是怀疑自己了。摄影家转身望了一眼屋内,麦子又坐在大床上了,他赶紧进屋去 招呼她。 “那老家伙,真讨厌!”麦子说,“我不想看见他。” 摄影家说:“你为什么愿意和我见面呢?” 麦子笑了起来,她说咱们不是在一起的人吗?你一年前就淹死在井里了,这件 事谁不知道?所以你才能看见我。 摄影家急了,说那是谣言怎么将你也骗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麦子说人都 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死了,其实死了没什么,咱们不是还可以在一起玩吗? 摄影家想,和这个鬼娃是说不清道理的,便顺应她说死了确实没什么,也许是 我忘记了自己的生死吧。他看了看麦子的光脚问道:“我上次还给你的那只红鞋子 呢?” 麦子又笑起来,她一笑嘴角就流出血来。她说那不是我的鞋子,是镇东头的小 孩子多年前来这里玩丢在树下的,没人要了,我才不穿活人的鞋子呢。哦,时辰到 了,我要走了。 麦子说完后便跳下床来,摄影家吓得后退了两步,再看时麦子已经不见了。 摄影家走出屋子,猛然看见徐教授还躲在门外。 “我听见你一个人还在屋里说话。”徐教授直截了当地说。 “我,我说什么了?”摄影家只好装傻。 徐教授说我听不清楚,只听见喉咙里叽叽咕咕的。 摄影家放心了,他坚持说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想怎样拍摄这间空房子的问题。 走到院子里,摄影家在芭蕉树下的草丛中寻找起来,很快,他发现了那只红鞋 子仍在草丛中躺着,麦子果然并没有要它。 徐教授跟过来看见了红鞋子,他问这鞋子怎么还在这里?摄影家说这没什么, 值不得大惊小怪。 摄影家回到自己屋子,关上门后心里便“突突”地跳起来,他想,我真的在一 年前就死了么?这种传言怎么连麦子也相信?他将一个指头放在嘴边轻轻咬破了一 点,鲜红的血流了出来。他笑了,鬼魂是没有这种鲜血的,他想起麦子嘴角流出的 血其实是紫红色,或者是污黑色,光线不好,他也没看得太清楚。 上午,阳光普照,摄影家拿着数码相机去了南边院子,他要艾楠和麦子在这里 留一些影。公路快通了,回去后作个纪念。艾楠欣然同意,拉着麦子先在房前照了 一张,然后又坐在院子里照了一张。摄影家立即将照过的相片调出来看,非常清晰, 艾楠笑盈盈的,麦子偎在她身边,完全是一个可爱的乖孩子。看来,麦子和艾楠在 一起就能印在照片上。 摄影家带着艾楠和麦子去疗养院外面的山野中继续拍照。徐教授不知什么时候 也跟来了,他站在旁边,看着摄影家跑前跑后地为艾楠和麦子安排位置和姿势,心 里总觉得很别扭。 刚拍完一张后,艾楠扭头看了看身后说,这张不行,将它删掉吧。摄影家问为 什么,艾楠指了指身后说,没看见吗,那不是死婴的坟吗,怎能用它作背景呢?摄 影家说没关系,照片就是反映过去的事物嘛。我抱过死婴都不怕,你怕什么? 艾楠皱了皱眉头,坚决地说她不要这张照片,她守着摄影家删掉了它才罢休。 摄影家说好吧,来,换一个方向照。艾楠牵着麦子换了一个方向。摄影家突然说电 池没有了。他说你们等等,我回屋去换上电池就来。 趁着摄影家离开,徐教授走到艾楠身边说:“别照了,我看摄影家不正常,他 对死亡太感兴趣,一会儿让你们站在枯树旁边,一会儿又用死婴的坟作背景,这种 照片,让人觉得冷嗖嗖的。” “是吗? ”艾楠吃了一惊,细细一想徐教授的看法有道理,摄影家不是一直想 让她和死去的老太婆合影吗?现在明白了,他就是想拍死亡,在他眼中,活人也是 表达死亡的道具。 徐教授接着将早晨的发现对艾楠讲,他说他怀疑摄影家一直在过着双重生活, 他在书上看见过这种例子的,有的人一直在现实生活和幻觉世界中来回穿梭,这种 人在现实生活中看似很正常,但一些奇怪的举动又让人无法理解,摄影家很可能就 是这种人。 “你说他在空房间里和麦子说话?”艾楠惶恐地问道。 徐教授说没错,尽管摄影家说话声很含糊,但他还是听出了他是在和麦子说话。 艾楠蹲下身去,望着麦子的脸说:“麦子,刚才给我们拍照的那个大胡子叔叔, 你早晨见过他吗?” 艾楠的问话刚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很荒唐,早晨麦子不是和她睡在一起的吗? 麦子摇摇头说没见过大胡子叔叔。她说:“我讨厌他的胡子,像一头毛毛熊。” 艾楠笑了,站起身对徐教授说,摄影家前段时间给她一个人照过不少照片,这 对她有没有什么危害。 徐教授说这没有关系,摄影家在现实中做的事很正常的,他还说摄影家确实有 艺术天赋,他看过他不少照片,真是一流的摄影作品。也许,他生来就是该搞摄影 的吧,他的幻觉如此强烈他的作品别具一格。 艾楠放下了悬着的心,同时对自己的那些照片也觉得珍贵起来,蓝墨真是个了 不起的摄影家的话,这些照片太有价值了,有机会不妨再照一些。 但徐教授立即阻止了艾楠的想法,他说至少今天不能再让他拍照了,摄影家今 天明显地不正常,脸色发白,手也在抖,眼睛专找坟地枯树,这样能拍出什么好照 片呢? 此时,麦子也拉着艾楠的手说她要回去了。艾楠便叫徐教授转告摄影家,她们 回去休息了,拍照的事以后再说。 摄影家换了相机电池到来时,只看见徐教授一人站在山坡上。知道了艾楠和麦 子已回去休息后,他有些敌意地盯了徐教授一眼。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