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彩色的礼物。年迈的父亲给宠儿的爱。 “他为你骄傲。”我说。 保罗点了点头。“可我还没做完。作业还没了结。” “这跟那个没关系。”我告诉他。 保罗淡淡一笑。“当然是有关的啊。” 我们一路返回宿舍,我发觉天空中有一种不愉快的气氛:暗沉,却并不漆黑。 整个苍穹从地平线这边到地平线那边散布着雪云,呈现出一种沉重又发光的 灰。 还看不见一颗星辰。 在多德的后门,我意识到我们进不去了。保罗招呼了一个大四的学生从楼上 下来。他借给我们身份卡的时候,怪怪地瞅了我们一眼。一个小平板“嘀”的一 声识别了靠近的身份卡,门锁打开了,那声音像抛出弹壳的滑膛枪。地下室闷热 的洗衣房里,有两名穿着T 恤和小热裤的大三女生正在一张空阔的桌子上叠衣服。 从来都是这样:冬天从洗衣房里走过就像进入一幕沙漠的海市蜃楼,空气因 了热气和荒诞的肉体而颤抖。外面在下雪,看到裸露的肩膀和大腿比一口威士忌 更能让人的血脉重新奔腾起来。我们远离了霍尔德,但这感觉就像我们一头栽进 了裸体奥运会的等候室。 我爬上一楼,朝大楼北翼走去,我们的房间是最后一间。保罗跟着我,一言 不发。我们朝房间越走越近,我发觉自己又在想咖啡桌上的两封信了。甚至连比 尔的发现也不足以转移我的心神。好几个星期以来,我进入梦乡时总是想着一个 年薪四万三的人能干什么。菲茨杰拉德写过一个短篇小说,讲一枚跟丽兹饭店一 样大的钻石,而在我打盹的时刻,在梦中所有事物的比例都失去平衡时,我会想 像买下了缀有这枚钻石的戒指,献给梦中另一端的一位女士。某些夜晚,我想着 购买施了魔法的物品,就像小孩子玩游戏那样,比如永远不会撞车的轿车,或者 总能复原如初的大腿。查理总能在我任想像天马行空时把我拽回现实。他说我应 该买一堆很贵的厚底鞋,或者付首期款买一间天花板很低的房子。 “他们在干什么?”保罗指着大厅说。 走廊尽头并肩站着的是查理和吉尔。他俩注视着我们房间敞开的大门,不知 什么人在里面走来走去。定睛一看,我明白了一切:校警在这儿。一定有人看见 我们从地道里出来了。 “怎么回事?”保罗说,加快了脚步。 我连忙跟上了他。 学监在地板上量着什么。我能听到查理和吉尔在争论,可听不清具体在说什 么。正当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寻找托辞的时候,吉尔看见我们来了,说道,“没 事儿。什么都没拿走。” “什么?” 他指了指房间。现在我才看到房间里凌乱不堪。长沙发上的垫子落在地上; 书被扔下了书桌。在我和保罗合住的卧室里,衣橱抽屉大敞着。 “哦,老天……”保罗低声说,从查理和我中间挤了过去。 “有人破门而入了,”吉尔解释说。 “有人走门而入,”查理纠正说,“门没锁。” 我转身看着吉尔,他是最后一个出门的。从上个月起,保罗要求大家在他完 成论文之际紧闭门户。吉尔是惟一一个经常忘记的人。 “看,”他指着房间那头的窗户辩解道,“他们是从那儿进屋的。没走门啊。” 公共休息室北墙上的窗户下积了一摊水。窗户开得很大,雪随着风飘飘洒洒, 聚在了窗台上。纱窗被划开了三道大缺口。 我和保罗走进卧室。他扫视着书桌抽屉的边沿,又抬眼检视查理帮他钉在墙 上的书架上码放的图书馆书籍。书不见了。他东张西望,四处搜寻。他喘着粗气。 一瞬间,我们又像回到了地道里;除了人声,一切都那么陌生。 没关系,查理。他们不是从那儿进来的。 你当然没有关系,他们又没拿你的东西。 学监仍旧在公共休息室里走来走去。 “一定是有人知道了……”保罗咕哝着自言自语。 “看下面。”我指着双层床下铺的床垫说。 保罗转过身。书都还在。他的手颤抖着,开始检视书目。 我检查了一圈自己的东西,发现一切都安然无恙,连浮尘都鲜有扰动。有人 翻过我的论文,不过只有用框裱起来的一幅《寻爱绮梦》的书名页复制品被从墙 上拿下来拆开了,那是父亲给我的礼物。一个角儿弯了,不过其他的还完好。我 把它拿在手里。我四下看了一下,只见一本书离开了原来的位置:《贝拉东纳信 件》的长条校样,那时父亲还没决定用《贝拉东纳档案》这个更好的书名。 吉尔走进卧室之间的过道,大声对我们说话。“他们没有动查理和我的任何 东西。你们俩的怎么样?” 他的声音里有一点点愧疚,庆幸着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无甚财物损失。 我朝他那边看了一眼,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另一个房间毫发未动。 “我的东西没事儿。”我告诉他。 “他们什么都没找到。”保罗对我说。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就被走道里传来的问话打断了。 “我能问你们两位几个问题吗?” 我们从房间的角落里现身,浑身被雪水濡湿了。学监,一个皮肤粗糙的鬈发 女人,打量着我们。保罗身上凯蒂的宽松运动长裤,我身上凯蒂的花样游泳队T 恤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女人胸前口袋上别的名卡标明她是威廉姆斯中尉,她从外 衣里掏出速记本。 “你们两个是……?” “汤姆·沙利文,”我说,“他是保罗·哈里斯。” “你们被拿走什么了吗?” 保罗的眼睛还在房间里搜索,没理学监。 “我们不知道,”我说。 她抬起眼睛。“你们四处查看过没有?” “我们还没发现少了什么。” “今晚是谁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 “怎么啦?” 威廉姆斯清了清嗓子。“因为我们知道谁没锁门,却不知谁没关窗。” 她拖长了门和窗两个字,提醒我们这是咎由自取。 保罗第一次留意窗户。他脸色刷白。“一定是我。卧室里太热了,汤姆又不 要开窗,我就跑到这里来做事,一定是忘关了。” “瞧,”吉尔看学监没打算帮忙便对她说,“我们能就此了事了吧?我觉得 没什么其他东西可看了。” 他不等人答话,就硬是关上窗户,领着保罗走到长沙发边,坐在他身旁。 学监在她的本子上最后写了一行。“窗户敞开,大门未锁。没有损失。还有 什么?” 我们一言不发。 威廉姆斯摇了摇头。“入室盗窃案难破,”她说,仿佛在强行压制我们的期 望,“我们会向警方汇报。下次出门前锁门闭窗,你们也许就会省去些麻烦。如 果有什么消息,我们会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