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1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光临人间时,气温只有华氏60多度,这在靠近热带的湾 区,低得有点反常。北方吹来的寒风,将树木吹得瑟瑟发抖,枯叶撒满大街和人 行道。这里的秋天通常来得很迟,而到了1 月,春天又已开始——在湾区没有冬 天。 曙光初露,街上只有几个慢跑的身影。一辆黑色克莱斯勒缓缓驶上一幢普通 砖砌错层式楼房的车道。从车里走出两个穿黑色西服的年轻男子,走到大门前按 响了蜂鸣器,然后便耐心地站在门旁等候。时间太早,周围寂静无人。再过几十 分钟,草地上才会有人忙着耙拢落下的树叶,人行道上才会有孩子奔跑游戏。 霍皮听到蜂鸣器的响声时,刚把水加进咖啡壶。他把破旧浴袍的腰带扎扎紧, 又用手指把头发搞平。准是那帮不懂事的童子军,这么大清早就来出售糖纳子; 要么又是那些挨家挨户传教的耶和华证人。这一次一定得给他们点儿厉害,完全 是盲目崇拜嘛。他得动作快一点,别让他们吵醒了楼上那几个沉睡的小青年。总 计多达6 名,他的5 个孩子,外加从社区大学带回的一位客人。他们昨晚在杜勃 雷的府上欢度了一个典型的周末之夜。他打开大门,见着的是两位神色严峻的年 轻人,他们立刻把手伸进口袋,亮出了别在一块黑皮上的金黄色证章。在他们连 珠炮一般吐出的词汇中,“联邦调查局”这几个字霍皮少说也听到了两次,他差 点儿晕倒在地。 “你是杜勃雷先生吗?”尼奇曼侦探问。 霍皮不停地喘气:“是,不过——” “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内皮尔侦探边说边向霍皮逼近一步。 “关于什么?”霍皮问道,他的喉咙发干。他竭力从他们两个中间朝街上望 去,街对面的那个米尔德里德·扬西准是在幸灾乐祸,隔岸观火。 尼奇曼和内皮尔阴险而又凶狠地相互看了看,内皮尔开口道:“我们可以在 这里谈,也可以到别的什么地方谈。” “我们的问题与静水湾以及吉米·黑尔·蒙克等等有关。”尼奇曼明确地说。 霍皮一听,吓得一把紧紧抓住门框:“哦,我的上帝!”他痛苦地叫道。一 股寒冷的空气吸进他的肺中,他体内的重要器官全都停止了活动。 “我们可以进来吗?”内皮尔问。 霍皮低下头,擦了擦眼睛。他似乎在流泪:“不,请别在这里谈。”楼上有 孩子呐!通常他们要睡到九、十点钟。米莉若不把他们唤醒,甚至可以一直睡到 中午。现在如果有人在楼下讲话,他们马上就会被吵醒的,“到我办公室去吧。” 他吃力地说。 “我们等你。”内皮尔说。 “动作快点。”尼奇曼说。 “谢谢你们。”霍皮迅速关上门,加了锁,跑进客厅,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他仰面瞪着天花板,天花板在旋转。楼上寂静无声,孩子们仍在安眠。他的心在 怦怦地猛烈跳动。还不如就这样躺下死掉的好!这个念头持续了整整1 分钟。现 在是死比活强呀。他可以闭上眼睛,让灵魂慢慢飘走。等孩子们几小时后下楼发 现,他们将会拨打911 报警台。他已经五十有三,心脏功能又不太佳,那是他母 亲一方遗传的毛病。因而米莉从人寿保险公司还可以拿到10万美元。 当他发现他的心脏决不愿就此休息时,他又慢慢站了起来。天仍在旋,地仍 在转。他摸索着走进厨房,倒了杯咖啡,烤箱上的电子钟正指着7 点过5 分。这 天是11月4 日,毫无疑问是他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他怎么就那么蠢哪? 他想给托德·林沃尔德打电话,又想给自己的律师密拉德·普特打电话。但 转念一想,觉得还是等一等为妙。他突然发现自己时间紧迫,必须在孩子们起床 前离开家,也不能让邻居们看到联邦调查局的那两名侦探。再说,密拉德·普特 只搞房地产方面的法律业务,尽管他精于此道,但现在这却是一桩刑事案。 刑事案!他顾不上冲澡,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刷牙刷到一半时,他抬头看了 看镜中人。整个脸上到处都是悔恨的神情,连眼睛里都打上了悔恨的烙印,无论 是谁都可以看清。他不会撤谎,天生就不会欺骗。他是霍皮·杜勃雷,一个有家 有小名声很好的老实人哪!他一辈子从没有偷税漏税! 那么,外面那两个联邦调查局的侦探为何要把他霍皮带进城呢?现在当然还 不至于把他投入大牢,但不久的将来他们肯定会这样干的。他们要把他带到一个 秘密的地方,把他生吞活剥当早饭,把他的欺诈行为揭穿。他不想修面,也许应 该打个电话给牧师。他梳着蓬乱的头发,想到了米莉和孩子,想到了在亲戚朋友 面前将如何丢人现眼。人家会怎么想啊! 一阵恶心,霍皮把洗手间吐得一塌糊涂。 开车前,内皮尔坚持要坐在霍皮的车里。尼奇曼开着那辆黑色克莱斯勒紧跟 在后。一路之上,无人吱声。 杜勃雷房地产经纪公司不是那种生意兴隆,职员一早就来上班的企业。星期 六如此,平时也是如此。至少要到9 点,甚至10点,这里才会有人露面。霍皮开 了门,打开灯,在问他们俩要不要咖啡之前,一直是大气不吭。他们谢绝款待, 似乎只想立即动手把他剐成一片一片。霍皮在办公桌一侧坐下,对方像两个双胞 胎坐在另一边。他不敢正视他们的目光。 尼奇曼打头阵道:“你熟悉静水湾?” “是。” “你见过一个叫托德·林沃尔德的人?” “是。” “你和他签过任何类型的合同?” “没。” 内皮尔和尼奇曼交换了一下目光,仿佛是说他们都知道他在撒谎。内皮尔得 意洋洋的说:“喂,杜勃雷先生,你要是能说真话,对咱们大家都会有好处。”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话。” “你第一次见到托德·林沃尔德是在何时?”尼奇曼问,一边掏出一本拍纸 簿,开始涂抹。 “星期四。” “你认识吉米·黑尔·蒙克吗?” “是。” “第一次见他是在何时?” “昨天。” “什么地方?” “就在这里。” “见面是何目的?” “讨论静水湾的开发。我接收委托,代表KLX 房地产集团公司。KLX 打算开 发静水湾。静水湾在汉科克县蒙克督办的管辖区。” 内皮尔和尼奇曼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皮。把他的回答考虑了很久很久。时间慢 慢地过去,似乎长得有1 个钟头。霍皮在心里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 有没有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他讲的话会不会使他加速走向牢房?他或许应该立 刻闭紧嘴巴,找法律顾问帮帮忙。 内皮尔清了清嗓子:“我们过去6 周,一直在对蒙克先生进行调查。他在两 个礼拜前,同意跟我们作笔交易。他承认有罪,并且对我们提供协助。以换取我 们对他罪行的从轻判决。” 这个消息对霍皮毫无意义,他听见了,但他觉得这与自己的事漠不相关。 “你给蒙克钱了吗?” “没有。”霍皮说。他这样回答,是因为他根本不可能说“是。”他答得很 快,既不费力也不用脑,纯粹是脱口而出,“没有,”他又说了一遍。事实上, 他也的确没有给钱。他只是为委托人给钱扫清了道路而已。这至少是他对自己所 作所为的一种解释。 尼奇曼慢慢地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在里面慢慢地摸索了一阵,慢慢地取出一 个薄薄的袋子,然后又慢慢地把它放在办公桌的中央:“你敢肯定?”他几乎是 嘲弄地问。 “当然敢肯定。”霍皮说,一边张着嘴巴盯着桌子上那小巧而又可怕的录音 机。 尼奇曼轻轻按下一个电钮,雷皮捏紧拳头,不敢喘气。录音机里开始传出他 自己的声音,叽叽咕咕地谈着本地的政治、赌场和钓鱼。蒙克偶尔也插上一句半 句。 “他被人窃听了!”霍皮不禁叫出声来,他上气不接下气,被彻底击溃了。 “是的。”两人中的一个严肃地说。 霍皮的目光无法离开这台录音机:“哦,不,”他低声咕咕着。 他的这番话是不到24小时前,在这张桌子上边啃鸡腿边喝冰茶时被人录下的。 当时吉米·黑尔就坐在尼奇曼现在坐的地方,跟他谈妥了一笔10万美元的贿赂。 谁曾想到,他身上居然有联邦调查局装的窃听器?! “要不要再听一遍哪?”尼奇曼问,手指按着一只电钮。 “不,不,请你别再放了,”霍皮捏着鼻梁说,“我应该和律师谈一下吗?” 他低着头问。 “这主意不坏。”内皮尔同情地说。 当他最后终于抬起头来时,眼睛又红又潮湿。嘴唇在抖动,但下巴却抬得老 高。他在竭力摆出一副勇敢的架势:“那么,我可以指望什么样的结果呢?” 内皮尔和尼奇曼同时松了一口气。内皮尔起身走到一只书架旁。 “这很难说,”尼奇曼说,仿佛这得由别的某一个人决定,“去年一年被我 们关进号子的督办就有十几个,法官大人们已经腻透了。现在判的刑越来越重啦。” “可我不是督办哪。”霍皮说。 “有道理。我看三五年吧,关在联邦监狱,不是州监狱。” “罪名是阴谋贿赂联邦官员,”内皮尔帮腔道。说完,他又走回去坐到尼奇 曼身旁。他们俩全都坐在椅子边上,似乎时刻准备一跃而起,跳过来把犯了罪的 霍皮狠揍一顿。 那个窃听器原来是一支一次性的毕克牌圆珠笔的笔套,星期五上午在霍皮去 洗手间的当儿,林沃尔德把这支笔放在他办公桌上一个积满灰尘的水果罐里,和 十几支别的圆珠笔及廉价钢笔混在一起。万一霍皮或者别的什么人想用这支笔, 它的笔芯早已用完,立即便会丢进废物箱。只有专门的技术员才能将它拆开,发 现窃听器。 霍皮办公室隔壁是个厕所。他们在洗手池放来苏尔和空气洁净器的架子后, 藏了一部体积很小功率很大的发射机,它将窃听器传来的谈话,发给街对面一家 购物中心一部没有任何标记的运货车,由录音机录下,再把带子送到费奇办公室。 吉米·黑尔并未被人窃听,也没有和联邦调查局合作。事实上。他仍是在干他最 拿手的事:捞钱收贿。 林沃尔德、内皮尔和尼奇曼三位仁兄,以前全当过警察,现在则是毕士大一 家国际保安公司雇用的私人侦探。费奇经常使用这家公司。蜇了一下霍皮,就要 让他的基金开销8 万美元。 ——一把鸡食而已。 霍皮又提出要和律师见面,这次却挨了内皮尔劈头盖脸一顿训。内皮尔发表 了一通长篇大论,大侃特侃联邦调查局要作出种种努力,制止湾区迅速蔓延的腐 败。他把一切邪恶全归咎于赌博行业。 决不能让霍皮与律师接触。律师会向他们询间姓名和电话号码,还会向他们 要文件和证明,内皮尔和尼奇曼手头有许多伪造的证明文件,也能随口编出滴水 不漏的谎言,足以唬得可怜的霍皮团团打转,但真要遇上一个优秀的律师,他们 就只好抱头鼠窜了。 他们最初出现时,是对吉米·黑尔和当地人的非正当收入进行一般性的调查, 现在却大谈对赌博行业和“有组织犯罪”作广泛深入的侦察。霍皮虽然在强打精 神,却很难听得进。他的心早已不在这里。他在想着米莉和5 个子女。他要是坐 上三五年牢,他们的日子怎么过? “所以,我们打击的目标并不是你,”内皮尔总结道,“而且可以老实告诉 你,我们以前根本没听说过KLX 房地产集团。” 尼奇曼补了一句:“我们是碰巧碰进来的。” “你们就不能再碰巧碰出去吗?”霍皮问,而且还挤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淡 淡的微笑“也许吧。”内皮尔迟迟疑疑地说,说完又朝尼奇曼瞅了一眼,似乎他 们有什么戏剧性的东西,准备摊到霍皮面前。 “也许什么?”他问。 他们同时往后一缩,配合之默契,动作之一致,仿佛事先练过许多天或者练 过数百次。他们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霍皮,霍皮则低头望着桌面,等待他们回答。 “我们知道你不是坏人,杜勃雷先生,”尼奇曼柔声柔气地说。 “你不过是犯了个错误而已。”内皮尔帮腔道。 “你说得很对。”霍皮嗫嚅地说。 “你是被一些狡猾透顶的大坏蛋利用啦,他们带着庞大的计划和数不尽的钞 票到这里为非作歹,嘿,这种事在毒品案里咱们见得太多啦。” 毒品!——霍皮听了大吃一惊,但没有吱声。谈话又告中断。他们继续瞪着 眼睛。 “我们可不可以跟你做一笔期限为24小时的交易?”内皮尔问。 “我怎么敢说‘不’呢?” “咱们把这件事保密24小时你不告诉任何人,我们也不告诉任何人,你不跟 你的律师提这件事,我们也不追究你,24小时内决不追究。” “我不明白。” ‘你听我解释嘛。我们需要点儿时间,对你的情况研究研究。“ 尼奇曼把手撑在桌子上,又向他俯过身子说:“说不定能找到个办法,让你 脱身呢,杜勃雷先生。” 霍比精神一振。虽然幅度不大,急算振作了一点:“我在听着呢。” “你是一条无足轻重的小鱼,碰巧落到一张大网里,”内皮尔解释道,“我 们或许可以把你放生。” 这对霍皮倒是蛮中听:“24小时以后怎么办?” “我们再在这儿碰头。明天上午9 点。” “成交啦。” “你若是对林沃尔德透露一点风声,对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甚至对你老婆 透露一点风声,你就会大难临头。” “我保证。” 那辆租来的大巴士于10点钟驶出了汽车旅馆,车上坐着14位陪审员。外加格 里姆斯太太、露·戴尔及其丈夫班顿、威列斯及其太太鲁比,5 名身着便服的兼 职法警、哈里森县治安官厄尔·赫脱及其夫人克劳戴莉以及格洛莉亚·莱恩的两 名助理。总计28人,再加一位司机。他们全经过哈金法官的批准。 两小时后,这部车子已经在新奥尔良沿着运河街疾驶。他们在马根津街的拐 角上下了车,走进法国区德刻脱街一家老牡蛎餐馆,在后面一个预订的房间里用 了午饭。一切费用当然是由哈里森县的纳税人掏腰包。他们可以在法国区自由活 动。在户外商店购物;在杰克逊广场上和游人一起溜达;在波旁街上朝下流夜总 会里那些脱得精光的女郎呆望。他们有的坐在河滨大道的长凳上休息,有的钻进 酒吧看屏幕上的球赛。4 点钟,他们在河边集合,登上一条游船在河上漫游。6 点钟,他们在运河街上一家出售皮萨和大块三明治的熟食店吃了晚饭。 到了夜里10点,他们已经被锁在汽车旅馆各自的房间里,精疲力竭准备上床。 陪审员们既是忙忙碌碌,又是开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