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他迟迟才到达汽车旅馆。没有带鲜花,没有带巧克力,也没有香槟,更没有 热烈的亲吻。他带来的只是一个备受折磨的灵魂。他内心的苦痛她一眼就已看清。 他在门口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领到床边。刚在床上坐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 就已经呜呜咽咽。他用双手捂住脸。 “出什么事啦,霍皮?”她惊慌地问。这时,她已预感到他准是要向她作什 么可怕的忏悔了,他最近的表现十分反常嘛。她在他身旁坐下,拍了拍他的膝盖, 开始倾听他的诉说。他却是没头没尾,只是反反复复地责骂自己是多么愚蠢,干 的那些事她简直无法相信。他一直这样没完没了地唠叨,她最后只好把他打断, 问道:“你究竟是干了些什么嘛?” 他突然怒火中烧,为刚才玩了这样一个可笑的噱头而痛骂自己。接着就咬牙 切齿,翘起上唇,绷着面孔,把托德·林沃尔德、KLX 房地产集团、静水湾和吉 米·黑尔·蒙克等一连串人和事,滔滔不绝一股脑儿向她和盘托出。这是故意设 下的圈套!他一辈子正正派派地经商,从不想到外面找什么麻烦,只想经营自己 那些小小的可怜的房产,只想帮那些新婚夫妇一臂之力,让他们生平第一次有个 温暖可爱的小窝。可是,托德那个家伙闯进来了,是从拉斯维加斯来的,穿得气 气派派,拿着厚厚的开发计划,向霍皮的公事桌上一摊,可不是一座金矿! 哦,他怎么会那么蠢啊!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开始呜呜哭泣。 当他说到联邦调查局特工光顾自家门庭那一段时,米莉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了 :“到了我们家?” “是的,是的。” “哦,我的上帝啊!当时孩子们在什么地方?” 霍皮照实讲了当时的情况,他是如何机智地将两个特工支走,把他们领到办 公室。而在办公室里,他们把一样东西亮到他面前:那盘录音带。 这件事实在太糟了,他要加速前进,快点儿把它讲完。 米莉也开始啼哭,霍皮见了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也许她不会过分责怪他。 不过,有些事他还得讲他开始讲述克利斯特诺先生从华盛顿飞来,在码头上和他 见面的情景。华盛顿有许多人,许多真正的好人,在关心比洛克西的这场官司。 共和党人以及他们那一档子人。与刑事罪犯进行斗争的人。而且嗯,唔,他们谈 妥了一笔交易。 米莉用手背擦去了股上的泪水,突然停止了哭泣:“可我还没有拿定主意, 要不要投票支持那些烟草公司呢?”她惶惑不安地说。 霍皮也迅速擦干了眼泪:“哦,这真是太棒啦,米莉!让我去蹲5 年大牢, 这样你就可以按你的良心投票啦。你给我醒醒吧,别做梦了!” “你这样说太不公道了。”她说。她望着挂在流妆台后墙上的镜子里自己的 模样,不觉吃了一惊“当然不公道。可是我关进去以后,无力偿还贷款,银行来 封咱们家的门,那就公道吗?到时候孩子们可怎么办哪,米莉?得为他们想想啊! 3 个在念大专,两个才读高中。他们将会受到何等的羞辱呀?三再说,今后他们 又由谁来教育和照管?”霍皮当然有一定的优势,这套台词事先他已排练过许多 个小时。可怜的米莉此刻的感觉,就仿佛是被一辆公共汽车撞倒在地,思维缓慢, 无法提出该提的问题。假如不是像现在这样身陷绝境,霍皮看到她这副模样,准 会为她难过的。 “我硬是无法相信啊。”她说“我很抱歉,米莉。真的非常抱歉。我干了一 件极其可怕的事,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他胳膊肘子压在膝上,低着头弯着腰, 完完全全一只斗败的公鸡。 “这对案子的当事人也太不公平了。” 霍皮对那些当事人才管不了那么多呢。但他没有张口反击。 “这我知道,亲爱的,这我是知道的。我是个十足的倒霉蛋。” 她抓住他的手,使劲捏了捏。霍皮决定发出关键的一击:“有件事我本不该 告诉你。可是,在联邦调查局特工走进咱们家的当儿,我确实想取出枪来,把这 一切立刻痛痛快快地了结。” “开枪打他们?” “不,打我自己。朝脑袋上放一枪,让脑浆四处奔流。” “哦,霍皮!” “我是非常认真的。在过去一周,这件事我反复想过许多遍。我是宁愿扣动 扳机,也不愿让自己的亲人蒙受屈辱的呀。” “你别发傻了。”她说,又开始嘤嘤哭泣。 费奇起初曾打算伪造汇款的单据,但在和华盛顿的造假专家通了两次电话, 发了两次传真后,又觉得这不太安全。她似乎对办理汇款的一切大事小节全都了 如指掌。荷属安的列斯群岛那家银行的情况她究竟了解多少,虽然不太清楚但以 她办事的那种精确风格,她说不定会派一个人呆在那儿等着这笔汇款。何必冒此 风险呢? 在打了一连串的电话后,费奇在华盛顿找到了一位前财政部官员,此人据说 精通资金迅速转移过程中的一切诀窍,目前正开着一家金融咨询公司。费奇通话 时和他讲了大致要求,用传真机发去了聘书,接着又把马莉的操作指令给他传了 一份复印件。她对自己正在干的事心里确确实实是完全有数,此人读后评论说他 还向费奇保证,这笔钱将万无一失,至少在划出的第一阶段。新开的账号属于费 奇,她想染指也无可奈何。马莉要求得到一份收到汇款的确认书,此人就此警告 费奇说,决不能让她看到开户的账号。无论是划出汇款的这家银行,还是收到汇 款的加勒比海中的那家汉瓦,账号都不能泄露。 费奇和马莉拍板成交时,基金里还有650 万美元。星期五这一天,费奇给4 大巨头的总裁们一一打了电话,要他们每家立即汇200 万。事情紧迫,他没有时 间回答问题,有话以后再说。 星期五下午5 点15分,这笔多达1000万美元的巨款,离开了基金在纽约一家 银行开设的没有开户名称的账号,经过短短几秒钟,就在荷属安的列斯群岛的汉 瓦银行着了陆,而且银行里的人对它早就在翘首以待。新的账号在款到后立即开 设,但同样是没有户名,只有号码。汉瓦银行立即用传真将收到汇款的确认证发 给了纽约那一家。 马莉在6 点半打来了电话,她听说汇款手续已经办完,毫不惊奇她吩咐费奇 抹去确认证上的账号——费奇当然是正中下怀,乐不可支,然后在7 点零5 分, 用传真机发至陪审团居住的汽车旅馆的前台。 “这有点儿过于冒险了吧?”费奇问。 “你尽管照我说的办,费奇。到时候尼可拉斯会站在传真机边上。那个办事 员认为他长得挺帅气呢。” 7 点15分,马莉又来了电话,告诉费奇道:尼可拉斯已收到确认证,而且那 份确认证看来是货真价实。她叫费奇第二天上午10点去她的办公室,费奇欣然从 命。 这笔钱虽然并未换手,费奇依然得意洋洋,兴高采烈。他叫上了乔斯,出了 门不声不响地信步向前走去;就他而言这样的闲情逸致实属少见。空气清新,沁 人肺腑。人行道上渺无人影。就在此时此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处所,有位陪审 员手上正拿着一张上面印有1000万美元的确认书。而这位陪审员,还有这整个的 陪审团,全都已落到了他费奇的手掌之中。审讯已经结束,尽管在最后拿到裁决 之前,他肯定依然会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但就实际的目标而言,案子已经收场, 而他又己打了一个胜仗。他从失败的边缘夺得了这次胜利,代价虽比以往昂贵, 但战利品的分量却也是没有哪一次能与之比拟。他将不得不面对詹克尔之流对这 次行动所付费用发出的指责,但那也将只是一场形式而已。那些人总是嫌贵,这 毫不足奇。他们是公司的总裁嘛。 可能会让他们付出的真正的代价,他们倒是只字也不会提的。 原告若是得到一张胜诉的裁决,他们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呀?肯定不止1000万。 而且随之而来的潮水般的诉讼,将使他们付出的费用无法计算。 他有权享受一下这少有的愉快时光,但他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他不能安 心休息,他还必须弄清马莉真正的而目。她从何处来?她是何动机?她是如何以 及为何策划了这一计谋?在她的历史上有些东西费奇必须摸清,否则他就会整日 提心吊胆,将来某一天当他发现了真正的马莉,那么这些问题也就随之有了答案。 在此之前,他那宝贵的裁决并不安全。 走了4 个街区,他又成了那个面带温色、怒气冲冲、饱受烦恼折磨的原来的 费奇 德里克走进前厅,正当他把脑袋伸进一扇敞开的房门,一个青年妇女走上前 来客客气气地问他有何贵干。她手上捧着一叠文件,看样儿很忙。这是周五之夜, 时间已近8 点。而这家法律事务所里却依然是挤满忙忙碌碌的人们。 他来到这儿是想找一位律师,他在法庭上见过的代表烟草公司的那几位中间 的任何一位,只要能关起门来和他谈妥一笔交易就成。他来前作过一点准备,打 听到了凯布尔和他的几位合伙人的姓名,然后就找到了这个地方,在外面坐在车 里等了2 小时,一边又把要说的台词排练了几遍。他等自己完全镇静下来,才鼓 足勇气下车走进了事务所的大门。 他一路上没有看见有另一个黑人。 律师是否都是坏蛋呢?既然罗尔愿意给他现钞,他想卷入本案的所有别的律 师也一定会愿意给他钞票。他有点儿东西可以出卖,那边儿又有富人愿买。这种 天赐良机,真是千载难逢哪。可是当这位女秘书走到他身边,并且开始左顾右盼, 四处张望,似乎想找个人来帮忙对付他时,他却张口结舌,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克利夫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这种勾当很不合法;如果他过分贪心,可能就会被 人逮住。一想到此,一阵恐惧突然像砖块一样从背后向他袭来。 “哎,凯布尔先生在吗?”他犹犹豫豫地问。 “凯布尔先生?”她拧起双眉问。 “对,凯布尔。” “这儿没有什么凯布尔先生呀。你是什么人?”几个没穿上装的年轻白鬼子 在她身后慢慢走动,一边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他们全知道他不属于这个圈 子,而他又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出卖。他相信,他要找的就是这个事务所。可是姓 名记错了,把戏玩错了,而他决不愿迈开大步走向监狱。 “我大概找错地方了。”他说。她立即含义丰富地朝他微微一笑——你当然 是找错了地方了,现在请你走路吧。 他在前厅的一张桌旁站住脚,从一个小小的铜架上取了5 张名片,他将在克 利夫眼前亮出这些名片作为他曾到过这家事务所的凭证。 他谢了她一声,便转身匆匆离开。安琪正在等着他呢。 米莉在床上辗转反侧,抽抽咽咽,一直哭到半夜无法入眠。她干脆起身下床, 换上了一套心爱的衣服。这是套特大号的红色宽松衫,已经穿旧,是几年前一个 孩子送给她的圣诞礼物。她悄悄打开门。在走廊另一头警卫的查克,轻轻地和她 打了一个招呼。她只不过是想去找点儿小吃,她解释道。她轻手轻脚地沿着半明 半暗的走廊,走到社交厅,听见里面有轻微的声音。推门一看尼可拉斯正坐在沙 发上,吃着微波炉烤的玉米花,喝着汽水。他在看澳大利亚的橄榄球比赛。哈金 法官下达的l0点熄灯的宵禁令。早已被人们抛到了脑后。 “这么晚你怎么还未睡?”他问,一边用遥控器降低了宽屏幕电视机的声音。 米莉在他近旁的椅子上坐下,背对着门。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花白的短发又蓬又 乱。但她毫不在乎。她家里常常挤满了十几岁的孩子,他们来来去去,无拘无束, 高兴住就住,高兴吃就吃,而她总是穿着这套宽松衫,并且对这一切一点儿也不 想改变。她是大家的母亲! “睡不着。你呢?”她说“在这里很难入睡。吃点玉米花?” “不,谢谢。” “霍皮晚上来了吗?” “来了” “他看来人挺好的。” 她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是的” 谈话又告中断。他们默默地坐着,不知下面该说些什么:“你想看电影吗?” 他终于问。 “不想。我能问你点儿事吗?”她非常严肃地说。尼可拉斯立即按了一下遥 控器关掉了电视机。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来自一张有罩的台灯。 “当然,你好像心里很乱。” “是的。我碰到了一个法律问题” “我一定尽力回答。” “好。”她吸了一口长气,两只手紧紧地拧在一起,“假如有个陪审员确信 自己无法做到公正无私,她该怎么办?” 他望望墙壁,再抬头看看天花板,接着又喝了一口汽水,这才慢慢地说: “我想,这要看使她得出这一看法的原因。” “你的话我听不懂,尼可拉斯。”这个小伙子十分讨喜,人又长得这么聪明, 她的小儿子想当律师,她在心里曾经默默地希望,他将来能像尼可拉斯一样棒。 “为了使问题简单化,咱们先不谈什么假定。”他说,“说白了,那个陪审 员其实就是你,对吗?” “对!” “如此说来,审讯开始以后,已经发生了某一件事,影响了你的公正无私?” 她慢慢吞吞地说:“是的” 他想了一会儿:“这件事是你在庭上听到的,还是在法庭外面发生的?我想 这是问题的关键。作为陪审员,随着审讯一天一天过去,我们理应逐步形成自己 的看法,而不再是不偏不倚。这样我们最后才能作出裁决。如果是这样,那并没 有什么错。这是作出决定过程的一个组成部分嘛。” 她揉了揉左眼,慢慢问道:“事情假如不是这样呢?假如是法庭外面发生的 事呢?” 他似乎吃了一惊:“哇,那就严重多啦!” “有多严重?” 为了能产生戏剧性的效果,他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把一张椅子拖到米莉身 边,两人近得几乎脚碰脚。 “究竟是怎么回事,米莉?”他柔声问道。 “我需要帮助,而又无人可找,我被关在这个可怕的地方,远离亲人和朋友, 毫无办法,你能帮帮我吗,尼可拉斯?” “我试试看吧?” 泪水又涌出她的眼帘。这一夜她已不知眼泪流了多少次:“你是一个这样好 的青年。又懂法律。而我遇到的又正是个法律问题。我不找你帮助,还能找谁呢?” 她说着说着,不禁哭出声来。他赶忙从桌上拿了一张纸巾递给了她。 她把一切全都告诉了他。 凌晨2 时,露·戴尔突然无缘无故地醒了过来。她披上棉睡袍,在走廊里迅 速巡视了一番。她发现尼可拉斯和米莉坐在社交厅里,关掉电视,在聚精会神地 交谈,两人中间放着一大碗玉米花。尼可拉斯客客气气地对她解释说,他们两个 都睡不着,因而在一起拉拉家常,一切都好,她不必担心。她摇摇头,走出了社 交厅。 尼可拉斯怀疑露·戴尔还在外面偷看,但他并未告诉米莉。等她哭够以后, 他就向她仔细了解详情细节,并且作了一点笔记。她答应在他们下次谈话之前, 不采取任何行动。他们相互道了晚安。他回到自己房中,拨了马莉的电话号码, 在听到她睡意朦陇的声音后立刻挂斯。等了两分钟,又拨了同一个号码铃声响了 6 下,无人作答,他又挂断,又等了两分钟,他拨通了她那部藏着的手机,她在 衣橱里和他通了话。 他把霍皮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她今夜再不能休息了。有那么多的事情要 办。而且必须立刻去办。 他们商定立即从内皮尔、尼奇曼和克利斯特诺这几个名字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