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天龙起微澜 事发后第一周的星期一,一辆挂警灯的丰田大轿车,风驰电掣般地开进了天龙 开发区。以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赵俊为首的“省联合工作组”,快速进驻了这个 地区。 军人出身的赵俊,相貌堂堂,一条典型的山东大汉。他从部队到地方工作已经 多年了,年近六旬,依然保持着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西装上的领带打得 一丝不苟,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他总是把他的每一个行动,都当做一场仗来打,因 此长期给人以不苟言笑的印象。此刻的他,照样正襟危坐,目不邪视,仿佛一场恶 仗即将打响! 热土丰碑!车窗外的天龙风采,却令工作组的每一个同志眼热心跳,每一张面 孔都透出一股按捺不住的激动! 天龙开发区被很好地规划成一座布局合理的滨海新城,与海岸线平行的两条大 道,一条滨海,形成一条珠练般的风景带,主要供观光休闲用。另一条穿过繁华的 中心城区,是城市的主干道,各机关单位和各大商厦分布于大道两旁。居民区和工 厂区则环城市蜿延而建。美伦美奂的建筑设计、苍翠浓郁的高比率绿荫、与国际接 轨的城市卫生标准,使得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海市蜃楼般的缥缈和空蒙。 天龙区管委会大厦座落在城市中心的天龙大广场上,48层的地标性高楼直指云 霄,体现出党政机关的地位、实力和豪气。 “省联合工作组”的到达,标志着天龙系列命案,升格为地方已经无能为力的 省管大案。 在快速进驻天龙开发区的“省联合工作组”里面,从公安厅抽出来的丁东,是 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人物。3 月18日,10个人组成的工作组,在常委会议室里与管 委会成员见面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被介绍给东道主的人。 在他之前被介绍的人,有省检察院的检察官、省高级法院的法官,还有省政法 委和司法厅的干部,其他的,都是公安厅各处室的专业警官。除了丁东以外,所有 的组员基本上都是赵俊亲自点的将。和平年代,杀鸡须用牛刀!他很自信地认为, 这是一支强有力的办案队伍! 10个人当中,唯独丁东是公安厅长特地请赵俊带出来“锻炼锻炼”的新人。这 个年轻人的参与,一开始就令赵俊有骨梗在喉的不舒服感觉! “丁东同志——”组长赵俊在介绍到他的时候,停顿了瞬间,为的是选择一个 合适的头衔与丁东的名字相匹配,“省公安厅七处的青年技术专家!别看小丁年轻, 官不大,可是厅长亲自向我们推荐的新锐人才呀,嘿嘿,你们看,是不是非常的新 锐……” 工作组的其他人员,多少都有点头衔,且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居多,一个个不 是制服鲜亮,便是西装笔挺,不像丁东那样,既没什么叫得响的职务,看上去也有 点窝囊,正如赵俊所说的“新锐”。 27岁的丁东,个头不太高,有一张称得上美男子的漂亮脸庞和一头文艺家那样 的零乱长发;很普通的羊毛T 恤衫,长长的下摆吊在宽大的休闲裤外面,像在舞台 上跑来跑去的周杰伦;阿迪达斯跑鞋有点旧,与眼前装潢考究的会议室环境颇不协 调!最打眼的,是T 恤上面,还套了一件米白色马甲,众多的大小口袋,都塞得鼓 鼓囊囊,鬼才晓得那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唯一让人有点感觉的是,这个人的身材与常人不同,是一种V 字形的结构,两 肩和胸背又宽又厚,越往下面,越细小。稍有常识的人都懂得,这种体形的男人, 膂力过人,行动敏捷。这样的体形,要经过很长时间的锻练才能形成。 管委会主任刘大江走过来亲自与丁东握手。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丁 东的手掌特别粗大,如同一把小型的蒲扇;10个手指像10根胡萝卜,粗而且长,显 得特别的有力。握着刘主任并不算小的手,就像是大人握着小孩子的手一样。 这些情景,令人感到丁东不大像是搞技术的,更不像个警察,倒像是那些跳街 舞的小混混。 还有一点让赵俊和一些人看着不顺眼的,是打大家见面起,丁东右耳朵里,就 插了一只“MP3 ”的麦克风,一根细线从麦克风上连接到胸前的马甲口袋里。这表 明,大多数时间,这个年轻人都在听音乐。这样,他就总是给人以一副心不在焉的 懒散样子,有时候喊他,半天半天喊不应。 昨天,赵俊把抽来的同志们邀到一块开了个会,他亲自讲了一番话,给大家看 了一些资料,散会后还集体吃了一个工作餐。大家围着桌子坐着等上菜的时候,丁 东先来了个段子: “有个老农在锄地,一只乌鸦飞过来,拉了泡屎掉在老农脸上。老农大骂,CAO 你!出门也不知道穿条裤衩。乌鸦说,CAO !你他* 拉屎穿裤衩呀?” 满桌的制服和大盖帽都笑翻了,个个怂恿着丁东接着来。丁东又说了一大串, 还都是些带色的段子,满嘴的生殖器官就像他正在嚼着的菜,弄得桌上除了赵俊以 外,个个喷饭! 今早从省城出来,人们就让他开说。他也不打推辞,张口就来。“我在大学里 的时候,有个女同学骂人骂得够稀奇的,当初你老爸怎么没有把你射到墙上?有个 平常挺严肃的学生会干部,在演讲比赛上讲,爱,不是想出来的,爱,是做出来的, 台下掌声雷动。有一次我们文学社团几个同学在一起研究问题,谈到日这个字,我 说日就是作爱的意思。有个女才子反驳我,你说得不对,日不是作爱,是操!操和 作爱是不一样的。有个以前卫著称的女生问我多大了,我说不告诉你。她就威胁说, 你不告诉我,那我就把你的小鸡鸡切开看年轮……” 两个小时的车程,一半的时间都是丁东在说。结果是一路笑到天龙。仿佛大家 不是到天龙来办案,而是来旅游的。 赵俊感到,这个年轻人有点痞,油腔滑调的,过于乱弹!但法不责众,大家高 兴,他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却蒙上了一道阴影,感觉这支他自认为战斗力特强的队 伍,背上了一个“教育新人”的包袱! 成语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衣冠相貌取人,往往南辕北辙,失之千 里! 事实上,丁东并不是一名普通的技术侦察员。他是由国家公安部在某秘密基地 花大价钱培训出来的高级侦察员,每个省的公安厅都有那么两三个人,从政法类大 学毕业生中严格遴选出来以后,先是在国内接受多种技能训练,最后被送到国际著 名的委内瑞拉魔鬼训练营进修。归国之后,被分配到各省公安厅,统一安排在搞技 术侦破的七处工作。这些人一律由部里垂直领导,工作情况不需要地方领导掌握。 他们一般情况下不轻易出手,特别关键的时刻才被派上用场,而且永远都不能公开 真正的身份。 从进入这个会议室开始,丁东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管委会主任刘大江的身体。 即使房间里所有的眼神全集中到自己身上的那一瞬间,他也没有把这些眼神当一回 事,照样紧盯着刘大江不放。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定力。这让 一开始就显得潇洒自如的刘大江,不时流露出些许的不自如。 刘大江年近五旬,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略微有点发胖。这个人从外表上看给 人以谦和、憨厚的感觉,稍作接触,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他衣着 特别讲究,西装、皮鞋、衬衫、领带全都是进口名牌;显得有些稀疏的头发,打理 得雪亮墨黑,一丝不乱;富于男性魅力的面庞上,有一双穿透力很强的眼睛,让被 他注视过的每一个人的心灵都无可遮掩。 “这样一个人在这地方当头,一切都应该不成问题,事情不会很难办。偶然集 中到一块了的几个刑事案件而已!”丁东在心里思忖道,“问题是,如果一切都反 过来呢?那又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呢?来天龙之前,在集中和碰头会上看到的 厚厚一摞关于这个人的举报信,总不可能完全是空穴来风吧?举报信中描绘的这个 人,简直就是一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十恶不赦的坏家伙!那一系列极不正常的命案, 难道与这个可能问题很多的第一把手,丝毫没有关系吗?这家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 的人?看他那副冠冕堂皇潇洒自如的样子,真让人一下子很难估透……” 年轻的丁东,曾经同刘大江这种品质的男人打过交道,这样的男人是相当难得 对付的!于是他对刘大江的观察包括他的一举手一抬足,一个表情,一个词语,越 来越细,越来越有兴趣! “各位领导先休息休息,熟悉一下天龙的环境。”寒暄过后,刘大江客气地说, “改个时间,我们再向各位领导汇报情况……” “不用休息了,”组长赵俊打断刘大江的话道,“时间很紧,我们现在就碰头, 正好管委会成员大都到了。” 情势着实逼人,没有人敢像平时的所谓检查、巡视那样松垮随意。而且,事前 省领导已经明确:省政法委书记赵俊领导的工作组,有权指挥天龙开发区的一切。 刘大江开始汇报。这个人还真有两把刷子。没有任何的准备,也没有任何的材 料,他一上来就把开发区的基本情况讲得简洁明了,引人入胜。特别是对他自己早 年只身空手来上任、国内外苦苦招商的丰功伟绩,介绍得恰到好处,令听众们不得 不对他肃然起敬。 赵俊及时制止了刘大江有意无意的水平、能力和业绩的展示:“老刘呵,我们 主要想听一下区委对系列案子的意见。” “这个嘛,请我们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的向前同志向大家介绍好不好?我 最近一段在抓对欧洲的招商引资,呆在国外的时间多。案子的情况,不是很熟。” 他把手朝紧靠着他坐着的向前摊了摊。“当然,问题是非常非常严重的,情势也相 当的紧张。也正因为如此,我认为还是让熟悉情况的同志来介绍,比较容易让各位 领导迅速进入角色”。 向前赶紧朝赵俊投过一个笑脸,摆出准备开讲的架势。这个人40出头,有着一 张酷似鹰隼的面庞,大背头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笔挺的警服紧紧裹着一副瘦 削的身躯,浑身上下透着强烈的的精明与干练。 “先听你老刘的意见。”赵俊只瞟了向前一眼,毫不含糊。“系列命案,那样 大的事情,作为第一把手,再忙,再不熟,心里也要有个底。在大问题上心中无数 是不对的呀。啊?” 咄咄逼人的口吻,让一直潇洒自如的刘大江面庞上流露出瞬间的尴尬。 “那好,我就先说。”他习惯性地端起台子上巨大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继 续朝下说,“我认为,这一系列的案子,是天龙建区以来从没有过的,在全省全国 也是罕见的。主要特点是案发特别集中,死的又不是普通人。我分析,有两种可能 吧。一种是偶然的巧合,各个案子本身没有什么联系,自然地集中到一起来了。还 有一种可能——当然只是一种推测,就是这一系列案子,有一定的内在联系,并非 偶然。在案子的背后,有一只大手,或者一个团体在操控……” 不着边际! 这些内容人人皆知,他等于没说。 赵俊皱起了眉头,打断刘大江的话头:“那么你认为要把这些案子搞清楚,应 该从何入手呢?你个人的意见!” “可以从级别最高的领导、也就是俞正刚副主任之死开始吧。老俞的案子,在 区内外影响特别大,说法也最多,新闻媒体蜂涌而来。弄得我们区委很被动,连正 常工作都受到了影响。他的问题搞清楚了,假设这些案子有内在的联系,那么就可 以起到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作用。如果是偶然事件,也可以尽快消除不良影响,稳定 全区局势。” “是的,”向前这时候才有机会插上话,他补充道,“总而言之,对于俞正刚 副主任的死,我们要尽快拿出令人信服的说法来,对社会舆论有一个及时的交代。 然后一级一级往下查。这个工作,我们正在进行中。从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服毒 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没有拿到有说服力的原因和动机,所以我们不敢随便结案, 只是暂时内定了一下。省工作组来了,这个拍板权我们就可以交给省领导了。” 接着向前又说了一大通技术方面的具体事情,才好不容易打住。 “好吧,”赵俊小结道,“大江同志思路还算清晰,情况虽然不是很熟悉,心 中还是有数的。老向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他们的想法,与我基本一致。我们工作 组,就按这个思路开展工作。只是大家要有一个分工。从现在起,我亲自负责俞正 刚一案,其他同志每两人负责一个案子,同时推进。立即行动,大家注意保持及时 通气。地方的同志,尽量配合,已上的办案人员,全部归入工作组直接领导。为了 避嫌,我们不需要地方的同志驻组,但大家一定要全力配合。在省联合工作组办案 期间,全区局级以上领导干部外出必须直接向工作组请假。” “那是那是……” “一定一定……” 刘大江和向前的头,点得像拨浪鼓。 管委会一位副主任插话说:“中午,大江主任安排了一个便宴,为大家接风… …” 赵俊立即打断他的话头:“接什么风?这是什么时候?搞得清楚不?还要宣布 一条纪律,工作组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宴请,请大家自觉遵守。” 没有人敢再提这个问题了。 从省高级法院副院长岗位上抽调来担任副组长的周国平——一位40多岁的资深 法官,根据事先已经与赵俊敲定的单子,当场对工作组的人员作了分工。之所以当 场分工,主要是为了让区管委会成员们心里有个数,算是工作组对土地爷的一种尊 重。同时在需要当地配合的时候,也明确一些。 丁东被安排与省检察院派出的女检察官林珏一个组,共同调查重庆小姐陈静跳 楼一案,并被明确为林珏的助手。林珏也是丁东这个年纪,可她是一名副处级检察 官,按职级赵俊也只能如此安排。 丁东感到,有几道讶异的眼神,轻轻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其中一道,是林珏 的。 在从省城来天龙的路上,丁东和林珏正好坐在同一个座位上。两个小时的车程, 算是处得很熟了。林珏是一个话不多很沉静的已婚女子,有着一张满月似皎洁的面 庞,不特别漂亮但看起来顺眼、舒服。一双大大的美丽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总是 透着些许的忧郁。这让她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成熟一些,比同龄人多了一些深度。 她给丁东的印象不错。作为秘密警察,职业的原因,使得他不大喜欢那些很闹腾的 女孩,倒是对这种有着更多成熟色彩的女性比较偏爱。 没有人知道丁东的真实身份,而接受过这方面培训的丁东,早已习惯了世俗的 人们对自己的轻视眼光。在并不太长的秘密警察生涯中,他正是在世俗的眼光下, 建立了为数不算太少的一批惊人的秘密功勋。此刻,他明白人们讶异的,是一个男 子汉被安排到了一位年轻的女性手下。 他脸上始终保持着不温不火的微笑—— “这有什么呢?我很乐意这样的安排呵!这个林珏不错嘛,给我的感觉好得很 哩,那又管它在上面还是在下面的!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支起地球!”迎着 人们的目光,他在心里默诵着培训基地的校训,“给我一条线索,我就能让一切真 相大白!” 人们从会议室鱼贯离去的时候,混乱中,因为是小人物而走在人群后面的丁东, 突然感到左手手心被人碰了一下。 是一只柔软的小手伸到他的掌心里。 他开始以为是林珏,但立即发现不是。 于是他把那只小手飞快的握了一把。 不等他完全握住,那只小手立即挣脱开去。 丁东的手心里,粘住了一张邮票大的不干胶纸片。 他的眼神,同时捕捉到了一张正在飞快转过去的面庞——会议室里的服务小姐! 这张显得十分姣好的面庞,在半个小时的会见过程中,已经好几次进入丁东的视野 了。这位小姐左边的嘴角,有一粒细小的痣,传说中的美人痣! 观察和留心一切,是一名秘密特警的第一基本功。遇到美女总要多看几眼,则 是大多数男子的共同特点。丁东自然也不会例外。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