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疯子拦车 工作组自带的丰田大轿车,由公安局长向前亲自随车领路,把一干人等快速送 往工作组下榻的海韵宾馆,一家可以让入住者头枕波涛入眠的政府高级宾馆。 汽车刚刚驶离管委会办公大楼,顺着天龙广场右边的马路开始加速行驶,突然, 一个蓬首垢面、浑身肮脏不堪、身个子极小的人,从汽车的前方走着走着猛然掉过 头,朝汽车扑来,那情形,仿佛要撞车自杀。 开车的司机还算反应快,一脚刹车踩到底,汽车在一阵剧烈磨擦的尖叫声中停 住了。那人刚好扑在车前窗的玻璃上,骨肉如柴的面孔和黑乎乎的双手紧贴着玻璃, 受到挤压的面孔,看上去有些变形,显出几分狰狞和恐怖,把车上的人全都搞得一 惊一乍的。 这肯定是那种须由收容所或救助站处理的流浪汉。在这样一座美丽的城市里, 也有这样的人存在,而且以这样的形式出现,不能不说是一件煞风景的糗事。 向前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跳下车,冲上去抓住流浪汉的胳膊朝路边猛拉。没想 到那人两只手一手紧紧抓住一个刮雨器,根本就不打算离开车子。刮雨器一下被他 拉得变了形,把车上的司机急得大叫,隔着车窗玻璃指手划脚吹胡子瞪眼的。有句 话说:动什么别动感情!爱车的司机们也有一句话:动什么别动我的车! 向前见状,有劲也不敢使了,一时间怒不可遏,气喘如牛,脸色变得煞白。 这时候后面紧跟着的一台殿后警车停到了面包车前面,车上跳下来3 个警察, 朝流浪汉围过来。 “你们几个,给我打死这家伙,给我打死这家伙!”向前扔下流浪汉,声嘶力 竭地朝部下们吼道。 3 个警察真的就开打了,拳头雨点般落在流浪汉头上和身上。很快,就有血从 流浪汉的嘴鼻中淌出来,那副样子更吓人了。可他还是死死抓住车窗上的雨刮器不 放,仿佛那就是他的两根救命稻草。 过路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人越来越多,路上也开始塞车。有人乘乱高喊: “警察打人哪,警察打死人了哇……” 赵俊的眉头皱得吓死人:“老向怎么搞的?这样的事都处理不好,把我们晾在 大马路上丢人现眼哪?小丁你去告诉老向,不要老在这里纠缠,要马上脱身!” 丁东跳下车,快步走到向前身边,向他传达了赵俊的意见。 因没有处理好突发事件而失了面子、正在气头上的向前,竟然没有把丁东的话 当回事,甚至连是谁在跟自己说话,都没有太在意,还在那里喊:“打死他,给我 打死他,打死了我负责……” 丁东撇下向前,径直朝3 个警察走去,高声喝道:“你们给我停手,都给我停 手!” 3 个警察都不认识丁东,又奉了局长的命令在这里打人,也没把丁东当回事。 有个年轻一点的警察还转过脸来,不屑地问:“你他妈是干什么的?没看见我们在 执行公务吗?”这个人身高至少一米八五以上,体重不低于80公斤,又大又厚的下 巴,像一只抄田的耙子。 “嘴巴蛮不干净噢!”丁东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过去,行进中,右肩朝那 个骂人的青年警察的体侧一抗。 就像被一台汽车撞中了一样,警察一下子踉跄出去四、五步,摇摇晃晃差点倒 到地下去。站稳之后,指着丁东大叫:“你打人,你敢袭警……” 另两个警察闻声停住了打人的手,唰地拔出枪来。 “混蛋,还不快滚,在这里卖丑呵!”丁东朝他们走过去,大声喝道,“还敢 亮枪呵!” 那两个警察见丁东的势头,一时懵了,不晓得对方是什么来头。 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丁东闪电般抢前一步,两只蒲扇似的大手同时出击。两 个警察的枪,转眼就都被下到了他的手中。搞得两个警察顿时大惊失色,一个满脸 通红,一个脸色刹白,都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副丧魂落魄的模样。 丁东把两支枪放到一只手上,用一只手抓着,转身走过来,往向前的怀里一塞, 说:“让他们快走吧!” 说完来到车前,把流浪汉紧紧抓着刮雨器的双手,没有费什么劲就剥离下来。 流浪汉不依不饶,手脚乱蹬,拚命挣扎,嘴里也在叽里咕噜乱喊。但是,3 个警察 没有制住的狂躁身体,却在丁东两只手的巨大暗力簇拥下,迅速离开了车前部,被 丁东架到了路边。 丁东赶紧向车上的司机示意,让他快走。 这时候向前才缓过神来,对丁东说:“您上车先走,让他们几个留下来处理现 场。哎,你们几个,把那家伙送到看守所关起来,告诉他们看好一点,别再让他跑 出来了。” 丁东说:“这里我来处理,快,你带赵书记他们先走。” “这……不好吧?”向前笑模笑样地讲客气。 “快走吧你!”丁东脾气很大地吼了起来。把没有思想准备的向前吓得一楞神。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紧急中确实不容多考虑,丰田车迅速离开了现场。 丁东向那3 个警察说:“快上车,到你们局里去。” 5 个人挤到警车上,流浪汉身上的臭味,熏得大家直作呕。 司机把警笛打开,把车开得呼啸着要飞起来。 有个警察告诉丁东,此人外号曹疯子,是个吸毒者,在天龙流浪一年多了。只 要有领导到天龙来,他就要闹事,有点像那些上访专业户。上个月一位副总理来天 龙视察的时候,局里派人把他关进了看守所,不晓得怎么又跑到了街上? 5 分钟以后,流浪汉被大家架到了公安局看守所的值班室里。 “为什么要拦车?”丁东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站着问坐在椅子上出粗气的流 浪汉。 这人比丁东矮了一个头,丁东惊疑他的劲道怎么会有那样大?“人只有在亡命 的时候,才会爆发出如此反常的力度!”他想。 “我要告状,我要申冤!不让我告,我就拦车。”他的话像石头一样发硬。 “你有什么冤情?说给我听听。” “你是谁?你是省工作组的吗?我只找工作组,其他人我一概免谈!”这人的 口气还蛮大的。 “我就是工作组的,我姓丁。有什么冤情,你可以对我讲。” 那人盯着他望了半响,又望望那几个警察,欲言又止。 丁东说:“你们几个回避一下,让我单独跟他谈谈。” 看得出来,那几个警察正巴不得,二话不说起身离开了值班室。 “我不是疯子,也不是什么流浪汉,更不是坏人!”那人开始讲,“我是一个 记者,是《天龙开发报》的记者。我叫曹天鹏,今年36岁,中南理工学院新闻系的 毕业生。” “哦?你是个记者?你瞎讲吧,记者会像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是天龙当局把我变成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听我说,不要打岔好不好?” 曹天鹏的语气特霸道,“两年前,我根据群众的举报,对天龙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刘 大江的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做了一个调查,写出了一篇调查报告。报告根本没有发 表,就被扼杀了。从此噩运就缠上了我。我失去了工作——报社强行将我除了名, 生活失去了保障。家庭也散了伙——老婆小孩都走了。” 他的话引起了丁东的注意。他找了把椅子坐到曹疯子的对面,开始认真倾听起 来。 “最重要的,是从此我在这个社会上抬不起头来了。所有的人都认为我脑子有 问题,认为我神经不正常,我被人们从正常的社会生活当中剔除出来,过上了现在 这种非人的生活。有时候,我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我究竟是一个正常的人,还真 的成了一个疯子?究竟我是疯子呢,还是他们那些人是疯子?正像庄子讲的,做梦 时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究竟庄子是蝴蝶,还是蝴蝶便是庄子?究竟谁是蝴蝶,谁 是庄子?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这人有点罗索,”丁东想,“还有点文人的卖弄,有点文人的酸腐劲,喜欢 掉书袋!”他相信在很多人的眼里,这样的文人不疯也已经是颠了,难怪人们把他 叫做曹疯子。 “但有一条我是认准了的,不把刘大江扳倒,我是不会离开天龙的。我本来完 全可以离开天龙,到别的城市发展。知道吗?我好多个同学,都是媒体的老总了, 中央电视台,《南方周末》,都有我的哥们。但我就是不离开。即使他们威胁说要 把我干掉,我也决不妥协。我的调查报告,越来越充实了。他们整得我越厉害,我 心里就越有底!我坚信,总有一天,正义会得到伸张,我的报告会重见天日……”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鼻涕下来了,话也说不连贯了。不知道他真的是说到了伤 心之处,还是他的毒瘾上来了? 他的话,让丁东感到震惊。但又令他将信将疑。如果曹天鹏是个正常人,他讲 的的一切都属实,那倒是解决天龙问题的一条重要线索。可是,如果真像警察们所 讲的,他不过是一个瞎胡闹的疯子,那就丝毫的价值都没有了。唯一一条可以肯定 的,那就是开发区主任刘大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人,而并非表面上给人们的印象 那么简单。 必须从侧面了解一下这个曹疯子的情况再说。 “这样吧,老曹,”他用十分和蔼的口吻道,“你先回去,我们改日再谈。我 们今天刚到,连住哪儿都还没落实。你留个电话号码给我,我回头再找你。好不好?” “哈,电话!我哪来的电话?我现在连个窝都没有。天当被,地当床,吃饭基 本靠讨,拉屎的纸基本靠找。” 丁东对他不由得也有了一丝厌恶感。即便真的是一位“反腐斗士”,也没有必 要弄成这么一副模样呵!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这样子,你就是再有理,又有谁愿意 倾听呢?而且又还吸毒!这样的人,所有的人都要避之唯恐不及呀。 他到办公桌前用纸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又从口袋里掏出200 块钱,一并交 给曹天鹏,说:“你先走吧,把自己搞清爽一点再说。想见我,就打这个电话,我 们再约。也不要再去拦什么车了,那样太危险,生死就是那么一闪念的事,绝对不 能再那样去干。想告状,随时可以找我,找工作组也行。对积极反映问题和情况的 市民,工作组是最欢迎的。有一条要特别提醒你,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呐。最 近天龙出了很多事,你不要成为下一个……” 曹天鹏一看见钱,眼睛顿时来了神。“谢谢,谢谢……”根本不管丁东后面的 话了,一把抓过钱和电话号码,箭一般从房间里冲了出去,“再约,再约……” 刚出房间,他被送他来的警察劈面拦住了:“想走?” 丁东说:“你们不要拦他,让他走。” “我们局长交待了,要把他关起来。” “我有安排,先让他走。我会以工作组的名义跟你们局长打招呼的,没事,没 事。” 在去宾馆的路上,开车的警察问丁东:“你给了他钱?” 丁东笑了笑。 “你给了他多少钱?” “不多,就两百块……” “咳,不应该,不应该。你这是朝水里扔钱嘛,扔到水里还有个泡,给了他, 连泡都没有一个。那家伙是天龙人人皆知的一它烂毒呵。” 他问司机:“那个人真是个疯子吗?” “这还用问吗,看他的样子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呀。老赖着要告刘大江,要是我 是刘主任,早把他给从天龙赶跑了,还让他这样长期瞎胡闹?现在很多地方处理这 种流浪汉的办法,就是一车把他们送到别的城市扔下,我们天龙就不断这样被迫收 到大量的流浪汉。哈哈。刘主任,真还是个有点胸怀的领导呵。” “难道刘大江就完全没有问题?” 司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丁东一眼:“你这个小伙子,好像是初出茅庐,蛮嫩的 噢?知道吗?现在当领导的,多少都有点问题,哪个能够拍胸脯保证自己清白呀。 关键是看主流。主流是好的,有点小问题,这样的领导已经相当不错了。对现在的 领导,不能要求太高,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嘛。这几年天龙发展得这么快,刘大江是 有功劳的。因此无论上面还是下面,对他都还是肯定的。个别人闹事,告状,正常 ……” 丁东不喜欢听这种中庸味很重的评论,打断他并扭转了话题:“那个曹疯子, 最大的问题,是不应该吸毒。”丁东说,“一吸毒就把自己彻底给毁了。可他一个 当记者的,怎么会染上毒品的呢?高学历的吸毒者非常罕见的!” 司机摇摇头,没有再回答丁东的问题。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