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交锋 非常疲惫的丁东,一觉从头天晚上睡到第二天中午。下午跑到修理厂去看了一 下修车的情况,然后赶到七科,催哥们加快一些检测的速度。过去DNA 检测只有北 京能做,现在省里也能做了,只是业务不太熟,速度稍慢一点。 这天深夜,他拿到了DNA 检测报告。 从天龙大厦楼顶采集到的污痕,与陈静的其它遗物上的遗留物对照检测后,证 明那污痕正是陈静的血迹! 丁东抑制不住兴奋,顾不上时间有多晚,拨通了林珏的电话,想也让她高兴高 兴。但这个电话把他自己都给打沮丧了——林珏又关了机。“看来她的麻烦挺大的!” 他想,“但不管怎么样,明天还是得提醒她,一个办案干部,是必须24小时保持开 机的,否则就可能贻误战机,尤其是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当然还有别的不便说的原 因。” 可他还是兴奋到下半夜才睡着。这个晚上,辗转反侧中他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而令他久久不能平静的,是与林珏的交往。昨天晚上在茶楼吃饭的所有细节,都清 晰地回放在他的脑际—— “一个小时以前你给我打电话,我还不能接受你的邀请跟你单独吃饭。现在可 以了!知道为什么吗?” 他想起林珏说这句话的样子,平静、俏皮、眼睛里仿佛还含了一些别的意思! “有意思,真有意思,这个副处级检察官,这个将军的女儿,一点也不缺乏幽 默感。 “从她的问题本身来看,又是多么令人振奋呵!是的,她现在解脱了,自由了! 从现在起,如果我想追求她,就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了!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呵!接 下来,我是不是可以猎鹰出击了呢?是不是可以冲上去了呢? “哦哦,对了,暂时还不行!在林珏拿到与他丈夫的分手批文之前,我要是介 入的话,仍属于第三者插足,要受道德法庭的审判。如果介入过深,则属于无证驾 驶,交警要管的,呵呵……” 他在一种很少有过的甜蜜心情中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中,他竟然将这个不怎么漂亮但气质如虹的女人拥吻入怀,缠绵绯恻,并 在一阵强烈到颠峰的冲动中惊醒过来。 下床到卫生间换洗了一下,重新回到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从来没有因为感 情的问题而失眠过的丁东,这个夜晚第一次厌烦起漫漫长夜来。 第二天与林珏联系上了,把检测的情况一讲,林珏二话不说,定下次日赶回天 龙。为安全起见,两人约好同去,让丁东等她一天。 利用等候林珏的这一天,丁东回了一趟家。他平时住在省厅的宿舍里,偶然回 一下家,看看老父母。 丁东的父亲,也是省厅的老侦察员,刚从副厅级的岗位上退二线,与同样退休 在家的母亲老俩口单独住在公安厅的小区里。 “你们现在上班都不要求穿制服呀?”身板笔挺、头发一丝不乱的老爷子一看 见衣服穿得懒懒散散的丁东,便厉声责问,“你看你哪里还有一点警察的样子!我 看跟街边上的小混混没有差别。除了一件脏兮兮的马甲,难道再就穿不得别的衣服。 你说说看,现在的警服,有哪一点不好嘛,蛮好的嘛?怎么穿不得?下面的人来了, 会说省厅的人就是这个样子,那怎么要得?” 话说得重,其实老爷子对这个独生儿子还是非常宝贝的。母亲更是儿呀、崽呀 不离口,巴不得把这个宝贝含在口里。 丁东很清楚老俩口的心态,也不把老爷子的话往心里去。只是笑笑,又是打哈 欠又是伸懒腰,俨然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在父母面前撒娇……家是人生的港湾,这话 说得真好!只有回到父母这里,回到从小长大的这个鸟窝般温馨的环境里,他才体 会到彻底放松的美味。 他的真实身份,当然也不能告诉父母,这是铁的纪律之一,上级反复强调过的。 这让他总有一种愧对老父母之感。 他在父母面前,一直是一个没有任何隐私的好儿子,他的每一个女友的情况, 他都详细地说给他们听,包括与他们在床上的一些感受,他都可以坦然地在他们面 前述说。比如有一次他就对他老爸说,你觉得最好的那个东北妹子,一到床上就像 杀猪一样叫,到时候娶到家里来,不吵死你们两个老的才怪,哈哈!什么都能说, 唯独这个身份的秘密不能讲。有时候,这个事情让他憋到有些痛苦,也只能忍受。 “不过这样也好,”他反过来这样想,“如果老父母知道了自己作为一名秘密 警察所吃的那份苦,所经历的那些险象环生的事件,不知道会要心疼到什么程度! 即使将来自己不再干这份特殊工作了,也不能对他们讲那些事。” 母亲做了几样丁东最爱吃的菜:榨菜炒肉丝、蒸土鸡蛋、腌鱼块、绿豆鸭子汤, 把丁东撑了个肚儿圆。看着儿子风卷残云的样子,老俩口满脸是笑,父亲也不念叨 了。就着小酒,与丁东谈论起警界的一些事情。 母亲则不断插进话头,了解丁东的婚姻进展情况。“都27了,人家做父母的, 都送孙子上幼儿园了,可你……” 这个事,丁东暂时不大好正面回答母亲,因为自己目前的状况,正像人们所形 容的:天天有女朋友,年年没有老婆过年!反正是个王老五!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你有权保持沉默……”他想起美国警察的这句经典用语,在心里笑了。 “这一向在天龙开发区出差,不能经常回来。有什么事,你们就打我的电话。” 临走的时候,他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老俩口。看着老俩口比自己开先进门时精神 更加焕发的样子,他心里便觉得踏实!临到出门,他又回过头来扔过去一句:“等 着吧,说不定哪一天又会给你们带一个新成员回来,急什么急?” 回天龙的时候,丁东多了个心眼,让一直等在省城的老付开着三棱吉普鸣笛开 道,自己和林珏开着丰田紧随其后,一路平安到达天龙。 在路上,林珏说:“这两天我在反复考虑,我们要不要马上把情况向赵书记作 一个汇报。让他心里也有一个数?” 丁东说:“千万不行。” “为什么?” “你没看见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吗?向前,还有向前手下的一帮人。我们当然 不能怀疑老赵革命的坚定性和纯洁性,但是,在他没有完全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 前,向他汇报真实情况,就可能是把一切内幕都捅给我们的对手。” “有这么严重呀?” “有这么严重?不信你看吧。在我们身边,到处都是我们看不见的眼睛,像乡 里夜间隐藏在草棵里的蛇。我们这个工作组,就像一群赤条条暴露在海滩上的游泳 者,对手们就像游泳者身边的教练或者安全人员,他们凭借隐藏的身份,借助合法 共享的阳光,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去向赵老头他们汇报,就等于是向我们的 对手汇报,他们正求之不得,高兴得捂着后脑壳笑哩。” “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你继续与汪雁联系,看能不能从它那里有些深层次的突破。我要尽快查清杀 陈静的那几个家伙。抓住了那些人,刘大江再有本事,也抵赖不了啦。我相信这是 一个重要的突破口,无论对刘大江,还是对天龙系列命案来说,都是这样。” 到达天龙,赵俊见林珏也回来了,很高兴,小声嚷着要给他们俩摆酒洗尘。 丁东拒绝了。“没有时间,”他说,“请赵书记再等几天,到时候我们来喝庆 功酒,岂不更加痛快安逸?” “庆功酒?你这小子看来还满有把握哦?凭什么嘛?” “不凭什么!就算是有可能吧。”说完又一溜烟把赵俊的座骑——丰田车开跑 了。 他把向小光约了出来。向小光自然是习惯性地带了好几个“手下”。 “向兄弟们打听个事,”丁东开门见山,“陈静死的时候,有人看见几个肯定 不是正道的人,与陈静有过接触,你们有谁知道那是些什么人?” “陈静是什么时候死的?”向小光问,“好像是过年的那一段时间吧?” “没错,你记得蛮清楚。今年的2 月28号,古历二月初一。” “在那之前,我偶然听到我爸在家里的书房给谁打电话,说香港的湖南帮有几 个人过天龙来了,是带着特别任务过来的,要接电话的人做好安置工作。听说过湖 南帮吗丁大哥?那可是香港鼎鼎大名的黑社会,不得了的呀! “你知道湖南帮?那你说说看。” “前几年有个叫张子强的家伙,抢了银行两个亿,结果被大陆警方逮住毙掉了。 张子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动不动就叫上一帮人, 一人一支AK47,二话不说一顿狂扫!在港澳台,所有的黑社会都让着他三分,唯独 湖南帮摁得住他,不怕他。为什么?湖南帮比张子强还凶,在湖南帮面前,张子强 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他的那些疯狂搞法,都是从湖南帮那里学来的!” “湖南帮都是湖南人吗?” “应该都是。据说林彪事件之后,林彪的一些老部下遭到清洗,主要是原四野 的人。这些人不少是湖南人,从井岗山起就跟着林彪打天下的。这些人的子弟,当 时还都是红卫兵,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了,就结伴偷渡到香港,在香港站下脚来。这 些在文化大革命当中经历了枪林弹雨的年轻人,唯一的本事就是不要命,遇事特容 易红眼。这种人,帮仇家了难是最好的。后来就发展成了鼎鼎大名的湖南帮,一直 延续到现在。” “你的意思,天龙系列命案,也有可能是湖南帮的人做的?” “是不是湖南帮的人做的案说不准,从作案凶残程度上来看,非常像。但我没 有完全的把握。只是天龙警方与港澳的黑社会组织有合作关系,这是肯定的,我知 道一点内幕。” “你说。” “有一次,湖南帮的人给麦老板邮寄了一颗子弹,要他拿一个亿,吓得麦老板 不敢出门了。还是我爸过境与湖南帮老大亲自谈判才摆平的。从这个事情上来看, 我想呵,湖南帮的人在天龙做案子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特别是从时间上来分析,是 非常吻合的。从他们那一帮人过来以后,天龙这边就接连出案子了,我老爸好像忙 得昏天黑地的。对了,有一次在外面喝茶,还听我老爸的一个手下讲过,湖南帮在 香港被警察打得很惨,决定向大陆这边转移。已经在我们天龙建了分会!” 丁东沉默了半响没有出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他想,“香港黑社会组织 都牵扯进来了,这个天龙开发区怎么不成为死亡开发区呢?特别是如果真像向小光 所说的,警匪实现了联手,那种邪恶的能量可就大了。”他联想起自己经历的那几 个惊心动魄的事件,他越来越相信,向小光的话决不是空穴来风! 与向小光一帮人分手以后,丁东没有作太多的考虑,径直走进了区公安局的局 长办公室。他有点朦胧地感到,这个时候,不跟向前摊牌已经不行了,事实上也到 了摊牌的时机了。至少,通过摊牌,也可以抑制一下对方的继续犯罪,实现上级 “不再死人”的最低要求。 再说,一个为一方热土提供安全服务的公安局长,却成了一个死亡制造者,一 条犯罪分子的鹰犬,这样的局长,还能让他安安稳稳地当下去吗?还能让他在这片 土地上人五人六、狗装人样吗?拿下向前,天龙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他坚信。 这些想法让年轻的丁东越来越冲动。 临到进门,他却又踌躇了片刻。这个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省厅七处侦察员和工 作组成员的普通身份丢到了一边,完全是以一个秘密特警的身份在行事的。以普通 身份来找向前,自己还不够规格。他明白,在中国大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秘 密特警的侦察工作,这是上级向国家争取到的特殊权利。可此时此刻,亮出身份, 公开宣战,究竟合不合适呢? 片刻之后,强烈的愤怒与冲动,最终还是占据了他决策的上风。他义无反顾地 敲响了向前的门。但他同时也打定了主意,看向前究竟怎么来?不到万不得已,自 己的特殊身份,是不能轻易亮明的!再说向前算个什么东西?让我亮明秘密身份, 他还不够这个格! 然而有着鹰隼般面相的向前,也有着鹰隼般犀利、凶猛的特性! “您公子向小光现在是我朋友了呢。”丁东实在找不出可以寒喧的借口,只得 先拿向小光来说事。“关于他的一些事,我想跟你谈谈。” “向小光,哈哈,向小光!”向前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屑一顾,“他的事就别提 了。” “我们处得蛮好的,小光这人不错。” “你要是跟他交朋友,只怕会要臭掉省工作组的牌子哟。我早就只当没有这个 儿子了,愧对先人哪。小丁,找我有什么事吗?有事只管说。不必转弯抹角。无事 不登三宝殿,你今天到我这里来,绝对不是为我儿子的事。我猜得对不对?” 丁东不得不转入正题,实际上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向局长,天龙的问题, 正在明朗起来。你是老同志了,应该知道,共产党的天下,是不允许有不干净的土 地存在的,哪怕是一小片,都不行。在天龙的问题全面结束之前,作为天龙问题的 重要人物之一,向局长你要有一个比较好的态度。” “小丁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是天龙问题的重要人物,究竟是正面的,还是 反面的,你要给我说清楚。这可是一个原则问题,开不得玩笑的!”他的鹰眼紧逼 着丁东的眼睛,脸上浮现出秋天般似笑非笑的杀气,这人果然厉害、霸道! 可丁东也不是好捏的果子,又年轻气盛,冲劲十足:“这还用我说吗。大家都 是明白人,又都是专业人员,需要说得那么明白吗?瞎子吃汤元,心里有数呵。” 向前一直强笑着的脸,立即重重的垮了下来:“小伙子,跟我谈这些问题,你 还嫩了一点,也就是说还不够格。再说,我告诉你,即使你是省工作组的,是省厅 的,是上级,有权跟我谈天龙的问题,我也不喜欢你这种不爽快的作派!共产党人 讲的是光明磊落。” 丁东这才意识到,自己只身来见向前,是冒昧了一点,是冲动的情绪下一个错 误决策。同向前这一级的干部谈话,自己在公开的资格上确实存在一点小问题。他 决定立即结束这场谈话,但必须敲打敲打他:“向局长还记得光明磊落这个词呀? 你说我不光明磊落,那你做到了光明磊落吗?特别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 “那就看谁不光明磊落吧?”他的态度依然强硬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出水才 看两腿泥。既然你说天龙的问题已经明朗化了,好呵,那么就看看究竟谁不光明磊 落吧!” “好,看来我们干警察的,都是那种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料。 向局长,那我们俩都走着看吧。” “我奉陪!” 丁东的手机静静地摆在两个人之间的办公桌上。 之前他已经打开了“录音”的功能按键。 丁东拂袖而去的时候,向前鹰眼瞪得像牛卵子,仿佛能够一口吃了这个不速之 客。 这是一次突如其来的、令双方都有些意外的钢铁与钢铁的碰撞,是两股力量从 暗斗到明斗的开端!虽然是一次错误时间错误地点的错误行动,可两个针锋相对的 敌手,终于彻底撕破了温情脉脉的面皮,摆开了决战的架势! 从向前的办公室走出来后,丁东并不怎么为此后悔!“至少,”他想,“这个 家伙再也不能有事没事往工作组那边蹭了,也算是一种敲山震虎吧!” 重新见到林珏的时候,是在一家比较偏僻的茶楼里。 眼前的情景,一下子让有些憋气的丁东兴奋起来—— 美丽的汪雁来了,送给他们这样一条惊天大消息:区委会副主任俞正刚之死, 根本就不是什么服毒自杀。一名突然辞工回家的机关服务员,临行前秘密告诉汪雁 :“如果自己哪一天死了,那一定是被刘大江及其手下人杀人灭口了!俞副主任死, 就是我按照区委办主任的指示,在他饮用的茶水里放了一种药,说是一种什么专门 给领导干部用的保健药,俞副主任喝了这种药水的当天就死了。关于这一点,到适 当的时候我可以出面作证!” “你能不能帮着我们找到那位服务员?她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这个情况太 重要了呵!”林珏问。 “她叫孙蓉,是成都的,已经走了。具体是哪一个地方,不清楚,但我有她的 电话。我回去联系一下再告诉你们吧。” “最好这样,”丁东说,“小汪你辛苦一下,让林姐陪你去一趟成都,争取找 到那位服务员。只要找到了她,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而且能够永久性消除对她生 命安全的威胁!” “那我就回去给她打电话去!” 临到出门之前,汪雁还顺带讲了一个现象:“这段时间,公安局的向局长老在 刘大江的办公室,两个人一坐就是一上午,还要关起门,神神秘秘的!” “过去他们常在一起吗?”林珏问。 “常在一起,但远没有现在这么密切。” 丁东轻松地说:“这还不简单?现在他们不能用电话联系了,怕监听,有事只 能当面谈嘛。这点常识他们还是懂的。” 他清楚得很,工作组是带来了无线电监听设备的。两台进口的小型仪器,摆在 资料员小曲和林珏合住套间的办公房里。开机以后,只要输入目标手机号,监听目 标的通话过程,就一清二楚地在附带的电脑上播放出来,而且同步录音留作备份。 这套设备的先进性,就是有了它,监听就根本不需要以国安的名义惊动通讯公 司了!前不久省纪委办一个案子,就是利用这套设备,把监听对象的来龙去脉、五 脏六腑都搞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个腐败份子跟小姐调情、与二奶做爱的细节都证据 确凿,才动手抓人的。这样来抓人,自然是一抓一个准! 他转头向汪雁说,“小妹妹,你的出头之日快到了。到时候你真的是功臣呵。” 确实,天龙的天,就要亮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