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与鬼共餐 小陈雪说完,立即从我身上跳了下来,飞速地跑进隔壁的一个房间,动作快得无法 想像。我还来不及反应,房间里响起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我慌忙冲进房间,大舅舅蜷缩在地,不知道是不是小陈雪对他做了什么,他正十分 痛苦地翻滚着。 “大舅舅!”我叫了一声,将他扶了起来。 他的样子比我上次见到时更加畸形了:脸部由鼻子到嘴巴都向外凸起,五指呈现爪 型,指甲又硬又长,像铁一般。他显得很害怕,一直向天花板望着。 我抬头看,小陈雪整个人抓在天花板上一动不动,像幅画似的。 “大舅舅,小舅舅和外公被大舅妈抓了,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大舅舅的嗓子发出尖锐的声音。那已经不再是人声,我完全无法理解,大舅舅变得 太可怕了。他抓起我的手,伸向自己的脖子,让我紧紧掐着他。 我大惊失色:“你想让我杀你?我不能那么做!” 大舅舅连忙摇头,好像我误会了他的意思,翻来覆去地比划了好一会。 我总算明白了:“你要我装作挟持你,然后去救外公和小舅舅对不对?” 大舅舅连连点头。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大舅舅为我们带路———他现在走路完全是靠四肢爬行, 看起来让人感到十分辛酸。美夏从刚才起就一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也紧紧 跟在我们身后。倒是小陈雪……她人呢?我东张西望好半天没找到她。算了,现在我一 心只想尽快确定小舅舅是否平安无事。 大舅舅带着我们向楼梯上方走去,这回我们没有再遇到鬼打墙,楼梯标志也恢复了 正常,不一会儿便来到大楼通往天台的木门边。 我偷偷地通过门缝向天台张望,一眼就看到被绑在天台上的小舅舅,还好他看起来 并没有受什么伤。天台四周站满了紧紧裹着麻布、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的亡灵。天台中 央摆着祭台,放着一只巨大的空玻璃容器。大舅妈背对着我们站在祭台边,慢慢回过头 来。 “既然来了,干吗躲着不见人,过来就是了。”大舅妈冷冷地说。 我深吸了口气,狠狠心一把掐着大舅舅的脖子———他现在整个人缩得只有一米左 右的身高,骨瘦如柴。我提着他就像提一只小鸡一样,踢开天台的门向大舅妈走去。 “陈雪!”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令我全身一震,我惊愕地转过头。 “杨畅!”杨畅倒在天台的一角,手脚均被粗绳绑着,嘴角流着血,呻吟着叫着我 的名字,目光里充满歉意。我的心猛地揪成一团。这个笨蛋,怎么会被大舅妈抓到这里? 我顿时手足无措。 大舅妈轻轻地笑:“你劫持我的老公,我劫持你的老公,我们是不是扯平了?” “你想怎么样?你要是敢伤害杨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朝她吼道。 “我只想要我的老公变回原来的样子。” “你以为杀了小舅舅,大舅舅变回原来的样子就会开心吗?你这样太自私了!” “对,我就是自私!我只要他不离开我,我只要自己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大舅 妈哭喊起来,“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我的丈夫了!可是他也随时都会离开我,你们谁 会了解我的痛苦?苏妮死了,苏云死了,你们都来指责我,难道这是我愿意看到的吗? 连你大舅舅都怪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他自己提出让你挟持他来威胁我的吧?我这么 想方设法让他活,为什么他自己却巴不得去死?为什么!” “你说的还算是人话吗?总是说自己如何痛苦如何孤单,你看看大舅舅现在都成什 么样了?他生不如死,一边苟延残喘地活着,一边接受自己的孩子相继死去的痛苦。你 什么时候为他想过?” “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已经回不了头,我只要我的老公活,他活着我就还有希望!” 大舅妈突然收起泪水,眼神又变得凌厉无比,“把老公还给我!” “不可能,我把大舅舅交给你,你就会杀死小舅舅!”我拼命地摇头。 “你要是不把我的老公还我,我就杀死你的老公!”大舅妈突然对着亡灵喃喃自语 起来。一个亡灵缓缓地向杨畅走去,“我没有多少耐心,你再逼我,我就把他从十五层 楼推下去,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失去至爱是多么痛苦!” “丫头,你就随你大舅妈去吧!不要再管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小舅舅苦笑着开 口了,“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妻子死了,儿子死了,根本就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好留 恋的。你跟杨畅还有这么长的日子要过,我死了,你大舅舅跟大舅妈也可以重新开始, 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陈雪,千万不可以!我才不要活得这么窝囊,把自己的生命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上!” 杨畅喊起来。 “快点把老公还给我!不然我就让你的老公死!” “丫头,不要再犹豫了,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好可惜的,杨畅 可还要陪你过一辈子呢!” “陈雪,不能答应!” 他们三个人的话一句一句撞击着我的耳膜,刺痛我的神经。 亡灵一步步走近杨畅,小舅舅将绑着他的木桩撞得乱响。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亲人, 我不要他们任何一个死! 大舅舅动了动,示意我放开他。我乖乖放了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见他垂着头 向大舅妈爬了过去,大舅妈露出欣喜的神色,蹲下身张开双臂,像要迎接新的人生一般。 大舅舅的脚步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到大舅妈的怀里,却猛然与她擦身而过。 我和大舅妈同时尖叫一声,看出了大舅舅的意图———他想要亲自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见他毫不犹豫地向楼下纵身跃去,我飞跑过去想要抓住他,却与他的脚踝差了很远。 大舅舅在我的眼前向下坠去,我似乎看见他已完全不见人形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大舅 舅,终于解脱了。 “是你,都是你的错,你去死吧!” 身后大舅妈疯狂叫道,扑上来抱住我,想跟我同归于尽!等我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 离开了天台,向下坠去。杨畅和小舅舅绝望地大叫着我的名字。 突然,我的手被拽住了。我抬眼往上看,小陈雪跪在天台边上,一只手毫不费力地 抓着我的手腕,头发向前披落,遮住了整个脸。对了,我还从没有见过她的脸,她到底 长得什么样子?我们是双胞胎,理应一模一样吧?这时她缓缓地向我抬起了头。我猛地 睁大眼睛,她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可怕,反而是干干净净的,完全就是我十岁时的脸。 她的眼角甚至跟我长着一样的痣,额头上有着属于我的疤痕———那是我小时候一次贪 玩时因为摔跤而留下的。怎么可能?即使她是我的双胞胎,即使我是靠她做“养鬼”才 能活着,她也不应该跟我有着一样的疤啊!难道像她说的,她就是我?她怎么可能是我, 没有任何道理! 小陈雪抓着我的手腕,大舅妈拽着我的脚。 “陈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大舅妈突然叫起来,“拉我上去,求求你,拉我 上去!” 我看向小陈雪,小陈雪冲我微笑着:“把她踢下去,我就救你上来。” 杨畅和小舅舅还在天台两边狂叫着我的名字,他们都被绑着,看不到这边发生的事 情。 “让我看看你的本性。”小陈雪说,“为了自己能活着不惜杀掉别人,你做过的, 把她踢下去你就会想起来,快啊!” “我做过?为了自己能活着不惜杀掉别人?”我迷茫地重复着,突然头痛欲裂。 “陈雪,你不是想知道东区的火灾是谁造成的吗?踢她下去你就会记起所有的事, 这不是你的愿望吗?快啊,还犹豫什么?”小陈雪像催眠般软化着我的神经。 我抬起了脚,低头望着大舅妈,她露出绝望的眼神。 “陈雪!陈雪!陈雪!”杨畅大叫。 我猛地清醒过来,看见自己的脚几乎已经挨在大舅妈的脸上,吓得魂飞魄散,飞快 地收回来:“不要!” “不踢吗?”小陈雪的表情充满了失望。 “不,不能踢!”我大声喊。 “宁可死也不踢吗?”她又问。 “是!绝不能踢!”要是我踢了,还算是个人吗? “哼!”小陈雪哼了一声,头慢慢地又低了下去,“没意思,看来还不到时候,应 该让你更绝望才行。” 手上一紧,我整个人被她向上拖去。她将我拉上天台,瞬间消失了。 我转身喘着气把大舅妈拉上来。她痴痴傻傻的,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我大口喘 息着,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才好,直到又听到杨畅叫我,才匆匆跑过去帮小舅舅和杨 畅解开绳子。天台上的亡灵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见了。留下小舅舅看着大舅妈,我跟杨 畅在大楼里逐个房间寻找,终于找到同样被绑起来的外公。 大难之后,大家抱在一起久久说不出话来。等我们再上天台找小舅舅的时候,只剩 下他一个人。他说大舅妈从天台往下看着大舅舅的尸体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就站起来走 掉了。小舅舅没拦她,因为也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更不知道以后怎么互相面对。我们 搀扶着对方来到大楼底下,没有看见大舅舅的尸体,地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血迹,只有一 摊粘稠透明的液体残留着。大舅妈把大舅舅的尸体带走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放弃了 让丈夫和女儿“死而复生”的念头。总之此后,她就销声匿迹,而我们大家也都不想再 见到她。 大舅妈事件发生了好几天之后,我们才渐渐从悲痛复杂的心态中缓和过来。 现在整个苏家浴场只有我、杨畅、外公和小舅舅四个人相依为命。孟公、兰嫂和美 夏每天都跑过来探望我们,大家的关系也越走越近。 一次我们在讨论清水镇现况的时候,我提起了小陈雪对我说的话,关于她想要杀死 亡灵、“净化”清水镇的念头。 孟公对我提供的“信息”表现得非常重视,仔细地进行了分析:“杀死亡灵,‘净 化’清水镇,也就是消灭清水镇所有亡灵以破除‘束缚之气’从而达到将清水镇恢复原 貌的目的。从理论上讲的确算得上是一种方法。邪魔以阴气招回十五年前的亡灵,亡灵 阴气与邪魔阴气相辅相成,从而力量大到可以使用‘束缚之气’。也就是说亡灵阴气和 邪魔阴气都是‘束缚之气’不可缺少的介质,只要破坏了一个,‘束缚之气’也会不攻 自破。” 孟公又说:“虽说办法行得通,但却是万万不可以这么做的。让七百多条亡灵魂飞 魄散太残忍了,亡灵生前也是人,死后遭到这种对待不公平。” 我疑惑地问:“我一直怀疑小陈雪就是邪魔,不管是她说出来的话,还是她的能力, 都让我有这个感觉。可是现在看来却又好像不是这样。如果她是邪魔的话,不是应该将 ‘束缚之气’散播得越广越好吗?为什么她却想破除‘束缚之气’呢?” 孟公想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陈雪,有些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醒你,担心 你心里接受不了。” 我说:“尽管说。” “你有没有仔细考虑过小陈雪关于捉迷藏的那些话?我感觉她的怨气很重,根本就 不甘心做养鬼承载你的生死,所以她说:‘轮到你了,轮到你痛苦了,我们交换,我变 成你,你变成我!’你要小心一点,她似乎有想取代你的意思。” “她真的可以取代我吗?”我惊问。 “难说,她的力量到目前为止已经算是非常强大。而且如果她真的想取代你,那么 她想要净化清水镇的说法就说得过去了。你想,等她变成你之后就是个普通的凡人,没 有任何法力。那么清水镇的现状要是还像现在这么糟糕,对她来说就会变成很大的困扰。 所以她在取代你之前把清水镇恢复原状,就等于给自己的未来铺路,创造良好的环境。” 孟公的话对我来说不亚于惊天霹雳,吓得我战栗不止。他说的如果是真的话,小陈 雪取代了我,那我会怎么样?我不由得回忆起在死亡之门内,妈妈宁愿我死也不愿意我 落在小陈雪的手上。想到这里,我不禁又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说这些话的时候房间里只有我和孟公两个人,我拜托他不要再告诉别人,包括杨畅。 事情没有确定,只是猜测罢了,我不想造成大家不必要的恐慌。而我没有告诉孟公的是, 我通过玩笔仙让小陈雪找小舅舅,答应了小陈雪所谓的交换条件,就是帮助她杀死亡灵, 净化清水镇。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反悔的余地,曾经听说玩笔仙是会招邪折阳寿的,如 果我出尔反尔,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而实际上却暗流汹涌。 周末的傍晚———实际上现在对我和杨畅这两个大闲人来说,天天都是周末。我在 房间里看书,美夏突然拉着在外面闲逛的杨畅闯进来,缠住我整整闹了一个小时:“陈 雪,好嘛好嘛,你就答应到我家去做客吧。” “去吃中饭可以,晚饭不行。”我头也不抬地说,我可没有那么好兴致面对着美夏 死去了十五年的亲人用餐。 “可是我爸爸妈妈哥哥他们白天都不在家,全都晚上才会回来。我想把你和杨畅介 绍给他们认识,所以才选晚上啊!拜托,陈雪,杨畅都答应了!” 我飞快地看了杨畅一眼,他一脸尴尬的表情。其实我现在对一般的鬼已经有一定的 免疫力了,毕竟天天见面,怎么也有点儿习惯。不过杨畅他是永远不会习惯的,我看他 比我更不想去美夏家,但是没办法,他是“天使”,“天使”耳根子软,人家一求一撒 娇,他就什么都答应了! “呵呵,杨畅既然答应了,那我就批准他去。杨畅,不要辜负美夏的盛情,今晚你 就去吃饭吧。”我幸灾乐祸地表示。 “你的意思好像是让我一个人去啊。”杨畅愣愣地说。 “对啊,你理解得一点都不错。”我向他眨眨眼。 “拜托,那怎么可以!孤男寡女,我一个男的跑到女方家里跟她家长共进晚餐,怎 么都像女婿进门啊,这影响不好!影响不好!绝对不行!”杨畅立即自救。 “陈雪姐,你为什么讨厌去我家?你是不是讨厌我的爸爸妈妈,你一定听到什么谣 言了吧?我爸爸妈妈现在已经不重男轻女了,也不再把我丢在外婆家。他们现在已经变 成了很好的爸爸妈妈,你去见见就知道了。”美夏纠缠不休地说着。 我感到有些奇怪,以前美夏说起爸爸妈妈的时候,总说爸爸妈妈偏心哥哥,怪他们 不跟她说话。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就是从废弃大楼事件那天起吧,每 次见到我就抓着我念叨她爸爸妈妈的好处。难道亡灵也会修身养性,变成圣人了? 我正在想怎么进一步拒绝她。 “扑通”———妈呀!吓死我了,美夏竟然在我面前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地说:“求你了,陈雪姐,来见见我的爸爸妈妈吧,他们真的很好的,就来见见看嘛!” “你先起来再说,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吗!”到了这地步,我还有什么办法不妥协! 这个丫头发起疯来简直比鬼还可怕。 当天晚上我和杨畅买了一大堆的元宝蜡烛,跟着美夏回了家。 美夏做饭做得投入,完全不像平时疯疯癫癫的样子,还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向我会心 地一笑。 “杨畅,你觉不觉得美夏最近很奇怪?”我悄悄问杨畅。 杨畅点点头:“她好像特别粘你,已经达到一种奉承巴结的地步了,而且总是在你 面前说她爸爸妈妈哥哥怎么怎么好。啊!不会是她哥哥看上了你,想从我手里抢去当媳 妇吧?” “神经病,乱说话。”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美夏一边端菜一边说:“我爸爸妈妈哥哥作息特别有规律,晚上八点准时到家,从 来不在外面闹事乱来,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我和杨畅点点头。又来了,又开始吹捧她的父母哥哥,这几天我听得耳朵都要生茧 了。 再看一下时间,七点五十五分。 我和杨畅互相使眼色,都感觉浑身不对劲,毕竟习惯清水镇有鬼是一回事,跟鬼共 进晚餐又是另一件事。 美夏说得果然没错。到了八点,挂在大门上的黑色风铃无风自响,也没见有人推门 进来,眼前突然就多出三个人。不用说,他们就是美夏的三个亲人了。他们一进房间便 直挺挺地坐在餐桌前,半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一声不响,气氛极度阴沉诡异。 美夏匆匆跑了出来,怀中抱着三束花,分别放在三个亲人的桌面上。 然后她迅速躲在爸爸的身后,把声音装得很粗犷:“欢迎美丽的陈雪小姐和风度翩 翩的杨畅先生来咱们家做客!” 美夏说完匆忙跳出来,拖起父亲的手:“喂,愣着干什么?我爸爸要跟你们握手呢。” 啊!不会把?还要握手!到底搞什么鬼啊?我跟杨畅相视苦笑,只好象征性地随便 一握。 美夏更来劲了,对她的妈妈和哥哥也如法炮制了一番后,将三束花一一献给了我。 “收了花,大家以后就是好朋友了,陈雪姐,我爸爸妈妈和哥哥从今往后也是你的 朋友了,你一定要记得才行!” 我只好僵硬地点头。 “好,现在开饭!”美夏欢快地宣布之后便埋头猛吃起来。 我和杨畅哪有她那么好心情,简直有点食不知味的煎熬感。 我瞥着眼看着前面那三个亡灵。他们的脑袋稍微抬起了一些,盯着眼前的米饭看了 许久,眼珠子瞪得像随时会掉进汤里,嘴唇旁边流出粘稠的唾液。 我感到自己随时都会吐出来,特别是美夏热情地用沾着亡灵唾液的筷子给我夹菜后, 我是真的再也吃不下去了。 “陈雪姐,怎么了,我做的饭不好吃吗?”美夏奇怪地问。 “好吃啊,是我胃口小,已经饱了。”我迅速擦了擦嘴,摆出了一副吃饱的样子。 一顿饭就在如此残酷又恶劣的环境中结束了。美夏收了餐桌之后,三位亡灵便与家 家户户的亡灵一样,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木头人一样。 杨畅自告奋勇去洗碗,美夏把我拉到她的小房间,坐在床上,神经兮兮地与我聊起 来。 “陈雪姐,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是我惟一的亲人,现在你们也都认识了,你可千万不 要听小陈雪的话伤害他们,我求求你了。”美夏的眼眶红起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美夏这些天来一直夸奖他们。那天在废 楼那里小陈雪提出杀死亡灵、净化清水镇的时候,美夏也在旁边。因为情况混乱,我也 没有特别注意她,她当时也没说什么。这么想来美夏一直最重视亲情,而她的亲人又都 是亡灵,难怪她会如此不安。 我向她笑:“你放心,我并没有答应小陈雪那么做。” “那么陈雪,你在这里向我保证,永远都不会伤害我家里的人。”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没有立即答应她。明明想的是绝不可以这么做, 可是在内心深处还是有所动摇。毕竟我多么希望一切能恢复到往常,多么想过以前平静 单纯的生活,而如果杀死亡灵是惟一的途径,那我……想到这里,我又被自己的念头吓 了一跳。杀死七百多个亡灵,这跟杀死七百个人的罪孽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不必 受到法律的制裁,可是心灵的谴责和内心的恐惧呢? “陈雪,你怎么不说话?”美夏急了。 我一惊:“啊!没……没什么,呵呵,傻瓜,我怎么会伤害你家里的人呢?不会的, 我向你保证。” 美夏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眼眸中依然充满了不安,但是最终她还是长长地松了口 气,向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回到家,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身边的杨畅呼吸声已经变得深沉冗长,我 却怎么都无法入眠。 房间门外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我警觉起来,迅速扭开床边柜上的台灯。 “咚!咚!”———敲门声,我迅速看了一下墙壁上的挂钟,午夜两点。外公和小 舅舅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到我们的房间来,那么…… “谁?”我问,随手使劲推了一下杨畅,门外却没有回应的声音。 “谁?”我又问了一声,疑惑着下了床,走到门边竖着耳朵听。 “陈雪。”门外传来了一个小女孩轻轻的娇柔的声音。 我倒吸一口冷气。她来了!我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从废楼出来后,我一直怕她 来要我兑现承诺。可是她却一连多日没有出现,于是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蒙混过去。 现在她终于还是来找我了,我该怎么办? 我的手颤抖着弄下保险栓,缓缓拉开门,门外却一个人都没有。我一愣,匆忙地跑 到走廊上。走廊因为黑暗两边什么都看不清楚,于是小声地喊:“陈雪?”还是没动静。 难道是我的错觉?因为太害怕她来找我,所以可能是夜长梦多出现了幻觉。 我赶紧进门重新将门锁紧,这才发现杨畅刚才被我那么一推,竟然没有醒,依然熟 睡着。 我也要快点睡才行,睡着了就什么事都没了。我不敢关台灯,就让它亮着,然后迅 速钻进被窝紧紧闭上了眼睛。 “沙沙沙———”又来了!那个声音!是错觉!是错觉!可是这一次的感觉那么近, 就像已经来到了房间里。 那个声音停在了床脚,被子突然动了动。我猛地张开眼睛,觉得什么东西从脚尖处 钻了进来。正当我想抬头看的时候,脚被一双滑腻的手抓住了。是小陈雪,只有小陈雪 的皮肤会是这样,像浸泡在水里一百年的东西一般,手心冷得像冰。她想干什么? 我偷偷地伸手过去拼命地扯杨畅,可是不管我怎么扯,他还是一动不动。 抓住我双脚的手开始逐渐向上,由小腿到大腿。小陈雪的身子压着我,我甚至感觉 到她穿的白色浴袍摩擦着我的皮肤,她就这样像一条毛虫般缓慢地向上蠕动,直至压上 我的胸口依然没有停止,我惊恐战栗,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受到她的控制,身体完全 无法动弹。她的脸埋在我的脖子上,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她的头缓缓抬起,嘴 唇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呵呵,我已经可以抓住你了哦。” 突然间,一双冰冷刺骨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张着嘴无法呼吸无法喊叫,就在我 快要窒息的一刹那,那双手却猛然松开。我看见了她钢铁般的长指甲,猛地向我的颈部 动脉滑去,顿时眼前一片喷洒的鲜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尖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地嘶吼。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身边的杨畅跟着坐起来,拉着我的胳膊问道。 “她来了,她来取代我了!她想杀了我然后取代我!”我喊着,摸着自己的脖子, 好痛。可是没有血!怎么回事,刚刚明明…… 杨畅搂着我又哄又劝:“没事,冷静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只是做了噩梦。醒 过来就好,没有人会来杀你,只是个梦而已!” 是梦?我喘息着,惊魂未定。刚刚的感觉那么真实,真的只是梦而已?我的脖子还 是那么痛,好像快要断了。 “啊!”杨畅突然低呼一声,“你的脖子!” “我的脖子怎么了?我觉得好疼!” 杨畅神情怪异地盯着我的脖子看,欲言又止,到底怎么回事?我慌忙跳下床,跑到 衣柜的落地玻璃前,冷汗顿时从额头一滴滴滑下脸颊,心跳像随时都会停止。我的脖子 上赫然印上了两块环状的淤血,已经呈现出深紫色。这么说,刚才那不是幻觉,她已经 可以够到我的脖子———也就是说,她抓住我了,随时可以取代我。可是她却在关键的 时候停了下来,为什么?她到底想要什么?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任 她摆布的地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