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宋青已连续三天没来上班,表弟躺在病床上心神不定地翻看着那本《论黑洞 的形成和宇宙的前途》,这个少年球迷慢慢变成了天文迷使我感到不解,我不知 道对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来说,看看我们身处的世界是如何渺小、如何脆弱、如何 命运难测会不会有一种内心的解脱? 也就是说,既然一颗星球的存亡都轻如鸿毛, 那么,一个个体生命的存在与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但是,实际上,人又是连一件小事也放不下的动物。表弟放下书说,宋姐这 次生病有些奇怪。我说,你这想法才奇怪,别人怎么不能生病? 他说,我也说不 清楚,就是觉得她这次病得很突然,像是发生了什么另外的事。我说,你就别瞎 想了,好好养病。这样吧,我今天下午再去看看她。表弟很高兴地点头答应。 当我再见到宋青时,她的病情确实让人感到吃惊,我原想她那点感冒胸闷什 么的,也许已好了,甚至明天就要来上班了。但当我见到她半坐在床上那有气无 力的样子,说明病情比我上次见到她时还严重了一些。她说,吃药也没有作用, 就是头痛,晚上整夜睡不着觉,小刘护士那间锁着的卧室在夜里老发出声音,吓 得她紧捂被子大气也不敢出。 我问,你表姐呢? 她说已回老家去了,她只给单位请了几天假,必须赶回去 了。我知道了她病情加重的原因,刚开始有表姐在这里陪她,感觉会好得多。到 只身一人时,晚上的惊吓,让正常的人也会生病的。 我问,表姐还来看你吗? 她显然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便说,不来了,这次 我们聊了很久,她已经接受了我的想法,就是不再要孩子了。真是,做女人就为 生孩子吗? 丈夫不行,还得找另外的办法要孩子,何苦呢? 我以前还真想给她帮 忙想法解决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我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一个人从出生到死, 仔细回忆回忆,是苦多还是乐多? 肯定是苦多,乐只是影子似的闪一下,然后又 是长长的没有意思的日子。既然这样,还让一个生命又来经历这种无聊干什么呢 ? 这番话出自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子之口让人吃惊。我想这种感受不是出于强说 愁就是源于某种挫折感。她半坐在床头,身穿一件极随便的小衫和一条短裙,她 的身体所散发出的青春气息与脸上的疲惫极不相称,这使我想起一句叫作“苍老 的婴儿”的诗句,我不知道这句诗是不是想表达人从后腿能够直立以后,所经历 的全部沧桑与重负,必定通过遗传信号发射到一代一代的新人身体中,所以,人 有时才会有莫名其妙的不堪忍受和苍茫感。 宋青露在短裙外的膝盖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两块暗红色的擦伤很对称地分 布在左右膝盖上。你这是怎么了? 我问,我想她是否在什么地方跌了一跤。 宋青立即将腿蜷起来,并用力将裙边往下拉。没什么,没什么,她显得慌乱, 并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这让我顿感蹊跷,是跌了一跤吧? 我这句话既像是发问又像是替她回答,她 顺势不断地点头,突然,她捂住脸,难以自制地哭了起来。 我一时不知所措,只得拍着她的肩头问,你怎么了? 她并不回答我,只是呜 呜地哭。 我猛地想起上次来看她时,见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把锋利的剪刀,难道是夜 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是另一间锁着的卧室里走出来了什么人吗? 我不断地问着 她这样的问题,她止住了哭,摇摇头说,什么也没有发生,夜里将剪刀放在床头 确实是为了壮胆,因为那间锁着的房子里老有声音,但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突然有了主意,对她说,我去街上找一个配钥匙的人来,给那间房子配上 一把钥匙,彻底打开门看看,不就放心了。小刘护士是你的朋友,尽管是私自开 了她的房门,但给她讲清楚原因,也没什么的。 宋青为这个主意喜出望外,她说,就这样办,小刘不会怪我的。只是,她停 顿了一下说,我怕打开门以后,看见什么吓人的东西。 说实话,对这一结果我心里也是完全没底。但我给她壮胆说,总得开门看看 呀,不会有什么的。 宋青说,我还是害怕。她说她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纪医生失踪了一年多的 妻子董雪从那屋子里走出来,宋青听见响动后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她在客厅里踱 步。她显然已是死了多时了,因为她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她穿着黑色的袍子, 从袖口露出的手全是骨头。宋青想,她可千万别进我的卧室来呀,同时又很纳闷, 她怎么会钻进小刘的房间去呢? 还好,她没进卧室来,却走进厨房去了,宋青听 见锅盆碗盏的声音,想她一定是饿了,要找点什么吃的,她心里想,你快吃吧快 吃吧,吃饱了就走。过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正在宋青以为她已经走了 的时候,她的头突然从卧室门口伸了进来,两道阴冷的眼光直盯着宋青问,你为 什么穿我的衣服? 宋青大叫一声,然后醒来。 这个梦让我迷惑,我想一定得打开那房门看个究竟。 晚上11点,吕晓娅已经入睡,她当天的最后一瓶液已经输完,满是针眼的手 背这时放松地放在胸上,薇薇给她理了理被单,然后走出病房门,准备去洗手间。 在走廊上,纪医生正迎面走来。他停下来对薇薇说,正要来叫你,到我的值 班室来一下好吗? 薇薇心里一紧,想该不是吕姐的病情有什么变化吧? 值班室里桌椅的白色和各种医疗器械,使薇薇心里一点儿也不放松,她觉得 医院的各种地方都表达出一种严谨和秩序,甚至还有点儿冷酷。她坐下来,望着 纪医生反光的眼镜边缘。 纪医生走过去关上了值班室的门,这使薇薇感到他要说的话事关重大,她着 急地先问道,吕姐的病情有变化吗? 纪医生笑了一下说,你别紧张,吕晓娅的手术很成功,恢复也很好,你就放 心好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找你来,是想要你影集中的那张照片,就是你 和那个叫雪妮的女人合拍的那张时装照。 薇薇一下子怔住了,她完全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纪医生要这张照片做什么。 看着她迷惑的样子,纪医生压低声音说,告诉你吧,照片上那个叫雪妮的女 人是我的妻子,她叫董雪,已经失踪一年多了,没有任何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想将这张照片留下来,或许能找出点什么线索。 薇薇大为震惊,似乎听吕姐讲过纪医生的妻子莫名失踪的事,但绝对没想到 这个失踪者曾和自己的形象合拍在一起,她说,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你们还 在一起吧,你知道她去拍照这件事吗? 纪医生摇摇头说,我什么也不知道。董雪一直在美容院上班,我们只是在早 晚见面而已,但是我们的感情很好,我常上夜班,她总是上白班,这样,凡是休 息日,我们会整天呆在一起,我们总是提前买好了吃的东西在家,那一天,我们 会房门都不出,我们非常相爱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瞒着我去拍这种照片,她 也并不缺钱花呀。后来,有一天我下夜班回家,天刚蒙蒙亮,我打开房门,她没 在家。从此,她便再也没出现过。 薇薇感到有点不寒而栗,想起两年前拍照的时候,她还拉过她的手,而今, 这手在哪里呢? 看来,失踪者让凡是与她接触过的人,想来都有些后怕。 纪医生说,一年多了,他每天都在等着她出现,有时下班回家,在开门时会 强烈地感受到一阵心跳,想会不会打开门后,看见董雪正坐在家里呢。警方至今 也没有任何线索,有一位警察还私下对他说,根据他们的经验,这种莫名其妙的 失踪往往是石沉大海,一辈子永无消息的事他们也遇见过。 纪医生的声音很低沉,薇薇在这一刻非常同情他,同时对这种第一次听说的 失踪感到困惑不已。 纪医生说,那次你和董雪一起拍照时,听她讲过什么吗? 比如说,她的工作、 家庭,或者她有什么想法等等。 薇薇认真回想了一番说,她没讲什么,只是说她出来拍照,是想挣点钱,好 像她特别需要一笔钱做什么。还有就是,她单人拍照时发生了一件事,就是摄影 师从镜头里老是看见她背后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举着手像要害她似的,打开大灯 后,屋里又什么也没有,搞得摄影师心绪不宁,结果她的单人照也没拍,后来和 我合拍,进展就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