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人的生活因不同的空间而完全不同。晚上十点,当整座城市还在红红绿绿的 灯光中兴奋不已时,这幢白色的住院大楼已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半睡眠状态。 薇薇给吕晓娅搞了一小碗藕粉,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吃下去。手术后又接着化 疗的吕晓娅瘦了许多,但总算逃过了鬼门关,这比什么都重要。她努力吃下了一 小碗藕粉,将空碗递给薇薇时,同时在薇薇的手背上充满感激地抚摸了一下。薇 薇像一个懂事的小妹妹,她给吕晓娅理了理被子说,我去洗碗。 她走出病房,在走廊上看见正在用墩布拖地的宋青。她奇怪地问,怎么,你 也打起这份工来了? 宋青掠了一下头发说,小夏已两天没看见人影了,这走廊脏 了,不拖拖地看着怪不舒服的。 清洁工小夏到哪里去了? 没人知道。两天了,宿舍里没人,也没来上班。这 姑娘,就算有什么事也该请假呀。 不会是又失踪了吧? 薇薇冲口而出的这句话让宋青脸色顿变。这也是她藏在 心里的疑问,但不敢讲出来,她怕医院里再出现这种怪事。因此,她宁愿相信小 夏是有什么急事外出了,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上班。 这时,小梅从走廊深处走过来,她说,陪我去厕所。小梅显得有些急,这让 薇薇和宋青都感到好笑。但是没有办法,自从薇薇在厕所里与黑衣女人遭遇以后, 她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敢单独上厕所了。薇薇说,等一下,我先去洗了碗就陪你。 从厕所出来后,三个姑娘挤在走廊上小声说话。薇薇问小梅道,今晚还去做 那事吗? 她是指到楼梯上去铺白纸搜集脚印的事。这事坚持好几夜了,至今还没 结果。小梅说,继续。她向宋青扮了个鬼脸说,那个黑衣女人一定会再来,只要 搞到她的脚印,郑杨说就有线索了。宋青问,你的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呀? 说实 话,宋青认为郑杨出差很不是时候,如果这个侦察员一直呆在这里,一切也许早 就水落石出了。小梅说,还得等一段时间,我们先干着吧。 这是一种悄悄地抗争。宋青没有参与进去做,不是不想破解这个谜团,而是 感到精疲力竭。她已经无法辨别这个面孔惨白的黑衣女人究竟是人是鬼,并且, 这个飘忽的影子与她到底有何关系? 夜越来越深。值班室的门大开着,宋青从办公桌后面望着门外的那一小段走 廊,走廊的地面半明半暗,她想到黑衣女人的影子,有一次就被远处的灯光射在 这地面上。 她走过去关上了门,心里踏实了一些。她重新坐下后,拉开抽屉,想找一本 什么书看看,那个半圆的玻璃球在抽屉角落闪亮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头,这个秦 丽的男朋友送她的小礼品至今使她不安。玻璃球里面封闭着绿色的水,一个舞女 站在水面上,只要一摇动玻璃球,那女郎就翩翩起舞。宋青记得清洁工小夏看见 这东西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面的女郎很像秦丽,这使她心惊肉跳,她努力回 忆着秦丽的模样,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以及她死后凝固在脸上的僵硬的表情。 宋青伸手拿起这个玻璃球,看着封闭在里面的那个动荡的舞女,心里突然产 生一个怪异的想法:那个屡次出现的黑衣女人是否就是从这玻璃球中飘出去的呢 ? 如果是,那么黑衣女人出现的时候,这玻璃球中的女郎就会消失。她为这大胆 的设想所震惊,甚至想将这玻璃球带在身边,下次,当黑衣女人再次出现的时候, 便立即拿出它来看一看,如果,里面的女郎真的消失了……啊,宋青不敢再想下 去。她用手撑着头,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一片,秦丽,你是真的在找我吗? 宋青 默默地问着这句话,心咚咚地跳。 这时,值班室的门悄悄地被推开了。小梅的脸出现在门边,示意她出去。她 站起身,望了一眼已在沙发上睡着了的纪医生,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小梅的脸上一半是睡意,一半是惊恐。她望了望空荡荡的走廊,低声对宋青 说,我老听见有人的呼吸声。她是指隔壁的房间。小梅说,我睡得迷迷糊糊的, 就听见有呼吸声在房内,拉开灯看,又什么都没有,连续两夜了,都是这样。 宋青陪小梅进了隔壁的房间。一张沙发,一张小床,靠墙放着一些医疗仪器, 屋角堆满纸箱,是仪器送来时的包装。另有一个老式的文件柜,两扇木门,有一 人多高,里面放着这个病区近年来病人的病历。这些病人,有的早已康复出院, 有的死去了,但他们的治疗经过被记录下来,静静地留在这大柜子里。 宋青说,是你的错觉吧? 小梅说,决不,在快睡着的时候,我就会听到,是 人的呼吸声,就在这屋内。 宋青拉开文件柜的两扇木门,里面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病历。这是唯一可以藏 下人的地方了,你看,什么也没有,难道这些病历会发出呼吸声吗? 小梅望了望 宋青,一脸茫然。 我在太平间的奇异经历至今仍记在我的写作素材记录本上。我记得第二天上 午我伏在病房的床头柜上记下那些经历时,阳光正从窗外斜射进来,这使得表弟 的脸色仍显苍白。他的眼神若有所思,我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宋青的恍惚状态表 弟也感觉到了。每天睡觉前,她例行公事地来给表弟量体温或打针,动作缺少了 以前的灵敏。有时木然地站在表弟病床前,恍若一个一身洁白的梦中人。 并且健忘。昨夜,当我接过她的房门钥匙替她回寝室去察看天然气闸阀关好 与否时,我就知道是她多余的担心,这说明她处在一种惊恐状态。当然,这趟替 她回家察看的差事使我意外地与李老头遭遇,并且在太平间和李老头的住处有了 惊人发现,我想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接着是预感,一种即将发生更可怕事件的预感笼罩着我。最直接的起因是, 当我将钥匙还给正下夜班的宋青时,她说,你留着吧,我自己还有一把。我愕然, 她的房门钥匙,要我留着做啥? 宋青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绝望,她补充说,如果 我出了什么事,你要来找我呀! 整个上午,我想不出宋青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只能理解为发生在医院的 一系列怪事使她的神经高度紧张所致。当然,我也不敢排除有什么危险在前面等 着她,这使我深负责任。因为她的信任,我想自己必须担当了。只是,究竟会发 生什么,我无法想像。 唯一可以推测的是,这一切与董雪的失踪有关。我想到了有关董雪已死,或 者并未死也未失踪而仍在纪医生家里等各种传闻;想到了在走廊上、楼梯上以及 卫生间里频频出现的黑衣女人;想到了昨夜的经历,停尸间里的尸体,遗留在李 老头屋角的成堆的皮鞋,还有,藏在木箱中的女人头发……不管怎样,我决定先 直接与纪医生正面谈谈。 我将上夜班的纪医生约到了楼下的喷水池边。当时大概是夜里11点左右,我 们在走向喷水池的路上,与迎面而来的李老头相遇。尽管路灯闪闪烁烁,我还是 从对面来的人影一下子认出这个守在太平间的老头。我赶紧低下头,以免他认出 我来。昨夜我随口编造自己是医院治安科的负责人与他厮混了那样久,如果被认 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我听见李老头与纪医生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与 我们擦肩而过了。 喷水池已经停止喷水,平静的浅水半明半暗。我们在已有夜露的长椅上坐下, 我知道满腹狐疑的纪医生已迫不及待地等我开口了,我约他时只是说,有重要的 事与他商量。现在,怎么谈呢? 我干脆直接说道,我见过董雪。6 年前,在一处山中的避暑地。 我将6 年前的经历尽可能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夜很黑,纪医生的眼镜片边缘 泛着一些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从他前倾的身体,看得出他对此事极为震惊。 他说,那次董雪独自出去度假,他是知道的。那是他们结婚前夕,装修房子 啦,买家具啦,各种事务把人搞得晕头转向。一天晚上,董雪坐在沙发上,一副 精疲力竭的样子。她说,突然感到心里很空,并且有些害怕。什么原因,她说不 出来。她说她要出去走走,到远离城市的地方去呆上几天。回来后,她说她去了 山里,但是,她怎么没说到那个山洞呢? 并且洞里还有人的遗骨,她怎么一点儿 也没提到呢? 我说,这肯定是真的。董雪没讲到,可能是怕这种事讲起不吉利吧。 纪医生递给我一支香烟,同时叭地一声打燃火机,一簇火苗便伸到我的面前。 火苗在抖动,我知道这是纪医生的手在颤动。 他说,山洞? 这事可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