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俗丽之夜(12) “我觉得去同情一个人,是很粗鲁无礼的事。”院长说。 “听着,听着!”哈丽雅特说,“没有人喜欢被同情。我们当中大部分人都 喜欢自我同情,但这是另一回事。” “尖锐,”德·范恩小姐说,“痛苦,但却真实。”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巴顿小姐不甘心被人转移了话题,“这位先生除了 嗜好侦探和收藏书籍之外,还干别的事吗?我想,他空闲时间还会打板球吧。” 哈丽雅特一直在为自己庆幸,竟然能够这样控制情绪。这时,愤怒终于抓住 了她。 “我不知道,”她说,“这个很重要吗?他为什么需要做别的事?抓杀人凶 手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工作,也不是一件安全的工作。这要占用很多的时间和精 力,而且还很容易受伤甚至被杀害。我大胆说一句,他的确因为乐趣而做这个, 但不管怎么样,他确实用心在做。除了我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也要感谢他的 救命之恩。你不能对这个视而不见。” “我完全同意,”院长说,“我们应该感激这些无怨无悔做着可怕工作的人, 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 弗特斯克小姐很赞同这一点。“上个星期,我周末农庄的下水道突然不能用 了。一个非常热心的邻居过来修。他修下水道的时候搞得全身很脏,我向他道歉。 但他说,我不需要有任何的歉意,因为他对下水道很感兴趣,而且一直很好奇。 他也许没有说实话,但即便这是实话,我当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说到下水道——”财务主任说。 然后的谈话就不再那么针对个人了,开始更加风趣一些(因为这一群人里, 每个人都能就下水道说些生动有趣的事),过了一会儿,巴顿小姐回去睡觉了。 院长松了一口气。 “我希望你不要太介意,”她说,“巴顿小姐是那种直率到令人讨厌的人, 她心里想什么,就一定要说出来。其实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只是没什么幽默感。 她认为一个人做任何事情都应该有个崇高的动机,不然她就不能忍受。” 哈丽雅特为她刚才说话那么冲动而道歉。 “我觉得你刚才应付得很好。你的温西勋爵听起来是个特别有趣的人。但我 不理解为什么要逼着你去讨论他,可怜的人。” “要我看,”财务主任说,“在这个大学里,我们讨论得太多了,任何事都 要讨论。我们争执这个,争执那个,争执为什么,争执结论;而不是去把事情做 好。” “但难道我们不应该仔细讨论一下,到底我们想做好什么事情?”院长反对 说。 哈丽雅特对贝蒂·阿姆斯特朗咧嘴笑了,又听到了这种熟悉的严肃的争论。 十分钟内,有个人把“价值”这个词带了进来。一个小时后,她们还在讨论这个 词。最后,财务主任说出了一条引语: “上帝制造了整数,剩下的都是人的杰作①。” ①这句话是十九世纪德国数学家利奥波德·克罗内克的名言。 “哦,天哪!”院长叫着,“别把数学带进来,还有物理。我跟它们实在合 不来。” “不久之前,是谁提起的普朗克常数?” “是我,我道歉。我把它称为小讨厌。” 院长那种强调的语气让每个人都放松地大笑起来,然后午夜的钟声敲起,派 对结束了。 “我还在学院外面住,”德·范恩小姐对哈丽雅特说,“我可以和你一道走 吗?” 哈丽雅特同意了,不知道德·范恩小姐有什么要跟她说的。她们一起走进新 四方院。月亮升起来了,用黑色和银色的冷光给建筑物上了色,这种冷峻和窗户 里黄色的微光形成了对比。窗后,重聚的老朋友们依然在那里欢声笑语。 “这简直像学期中的景象。”哈丽雅特说。 “是啊。”德·范恩小姐笑得有些奇怪,“如果你去这些窗户边听听,会发 现制造出这些声音的是中年人。年纪大些的人已经睡了,并在揣测着,和自己一 般大的人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已经消磨殆尽。她们受到了一些打击,而且脚还会 很疼。年轻一些的人呢,她们很清醒地在谈论生活以及生活的责任。但四十多岁 的女人,她们假装又变回了大学生,并发现这假装还是有效果的。范内小姐—— 我很赞成你今天晚上说的这些。超然是一种美德,只是很少有人能发现它的迷人 之处,不管是在他们自己身上还是在别人身上。如果你发现一个人不顾这一点而 喜欢你——甚至,因为这个而喜欢你——那么这种喜欢是非常珍贵的。因为这是 完全诚挚的,和那个人在一起,你只需要真实地做自己就行了。” “这也许很正确,”哈丽雅特说,“但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相信我,我一点也不想冒犯到你。但我觉得,你遇到一群这样的人——她 们以为了解你的感受,可你的感受并不如她们所想,她们为此深感不安。不要去 理会,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对你都是致命的。” “是啊,”哈丽雅特说,“但我也是她们当中的一个。我使自己很不安。我 从来都不知道我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她们进入了老四方院,又看到了那些古老的山毛榉树,这可是什鲁斯伯里学 院最德高望重的东西。它们那不断变化的斑驳光影投在她们的身上,这比纯粹的 黑暗更让人迷惑。 “但一个人必须要做出一些决定,”哈丽雅特说,“在这个渴望和另一个渴 望之间作出选择,怎么才能知道哪一个比另一个重要,哪一个能征服另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