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俗丽之夜(16) (凯瑟琳·弗里曼特尔,我的天哪!她只比哈丽雅特高两个年级。非常出色, 非常聪明,非常活跃,是她那一届极为出众的一位学生。这究竟是怎么了,她到 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然记得你了,”哈丽雅特说,“虽然我很不善于记名字。你这些年都 在忙什么?” 凯瑟琳·弗里曼特尔嫁给了一个农场主,然后所有的事情都不顺利。经济萧 条、疾病、税收、牛奶供应、市场供应,她累得双手都要露出骨头,才能勉强维 持生计、抚养孩子——哈丽雅特听说过也读到过农业的萧条,完全能理解凯瑟琳 的经历只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故事。她为自己看起来那么有朝气而羞愧。她想, 如果是自己的话,宁愿重新选择一条生活之路,也不愿意像凯瑟琳那样每日劳作。 这从某方面讲也许是个传奇的故事,但太荒谬了。她忍不住迸发出直率的抱怨, 抱怨教会人士的硬心肠。 “但弗里曼特尔小姐——我是说,本蒂克夫人——让你干这种粗活实在太荒 唐了。我是说,你要自己去摘水果,把时间都花在喂家禽上,像个挖土机一样干 活。天哪,如果你能够写作或者做什么脑力劳动的活儿,肯定能赚到多得多的钱。 那样你就可以雇用别人来干这些粗活。” “是啊。但在一开始,我并没有预料到会这样。我那个时候去了乡下,满脑 子都是劳动者光荣的思想。再说,如果我当时不全力支持我丈夫的工作,他会不 高兴的。当然,我们那时没有料想到这个结果。” 多么可怕的浪费啊!这就是所有哈丽雅特能对自己说的话。所有那些才华横 溢,那些熏陶教育,现在却去做了一个没受过任何教育的乡村姑娘都能干的事, 而且乡村姑娘还能干得更好。不过哈丽雅特猜想,她一定也有所补偿,于是便直 率地问了一个问题。 值得吗?本蒂克夫人说。哦,是的,当然值得了。那个工作值得去做——照 料田地。而且她还搞运输,这相当艰苦和困难,但是比在纸上玩字词要好一些。 “我完全同意,”哈丽雅特说,“犁铧是个比剃须刀更高贵的物件。但如果 你就是有理发的天赋,做一个理发师不是更好一些吗?做一个好的理发师——用 你赚的钱(如果你愿意的话)来请人更快地犁田。不管这份工作有多么伟大,你 要想想,这是你的工作吗?” “现在,这就是我的工作,”本蒂克夫人说,“一个人不能走回头路。你一 旦不用大脑了,大脑就会生尘埃。如果你把时间都用于为家庭洗刷、烧饭、挖土 豆、喂奶牛,就会知道这些东西会把剃须刀的刀刃都磨掉。你不要以为我不羡慕 你们这些人的轻松生活,我羡慕。我没怎么多想就来学宴了,现在我真希望能逃 开。我只比你大两岁,但看起来比你大二十岁。你们当中没有人对我的工作有一 点点兴趣,而你们的工作几乎要敲碎了我的心。你看起来和真实的生活完全没有 关系。你的生活只是个梦。”她停顿下来,愤怒的声音柔和了,“但这是个美丽 的梦啊。现在让我想一想自己曾经还是个学者,多奇怪啊……我不知道。你可能 的确是对的。学习和文学有一种独特的方法能让它们的文明经久不衰。” 词语,而不是别的 在时间里忍耐。 在你后不久, 很冷的和缄默的 还会存在,但更灵巧的是 提琴和琵琶。 哈丽雅特一边吟诵着,一边漫无目的地盯着外面的阳光。“这很奇怪——因 为我一直在想一模一样的事——只是在别的环境下。听着!我很敬重你,但我认 为你完全选错了工作。我可以肯定地说,一个人应该做自己的工作,不管那是多 么无足轻重;而不能劝说自己去做别人的工作,不管那又是多么高尚。” 说话的时候,她想到了德·范恩小姐;那就是新的佐证。 “说得很好,”本蒂克夫人说,“嫁给一个人,往往也就嫁给了他的工作。” 的确;但哈丽雅特却有一个机会,结婚后还能够继续自己的工作,几乎不会 有什么变化。而且还会有足够的钱,任何工作都是多余的。她又一次地看到,自 己如此不公平地拥有这么多机会,但那些更需要的人却在绝望地期待着。 “我想,”她说,“婚姻本身就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是不是?” “是的,”本蒂克夫人说,“我的婚姻和别人的婚姻一样,很快乐。但我经 常在想,如果我的丈夫找了另一种类型的妻子,他会不会更快乐一些。他从来都 没这么说过,但我总是在想。我觉得,他知道我在思念一些——东西,有时候他 会憎恶这一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从来都没跟任何人说过, 而且我跟你本来就不是很熟,是不是?” “不是很熟,而且我也不是很有同情心。实际上,我简直傲慢无礼得让人不 能原谅。” “你的确有一些,”本蒂克夫人说,“但就算这样,你的声音依然动人。” “天哪!”哈丽雅特说。 “我们的农场在威尔士边界,人们说那种特别难听的土话。你知道是什么让 我最思念这里吗?文雅的谈话。亲爱的古老的牛津口音。这很好笑,是不是?” “我觉得礼堂里的噪声使那里像是装满孔雀的笼子。” “是啊,但在礼堂之外,你可以找到人文雅地说话。当然,大部分人不能, 只有一些而已。比如说你,就连你跟人争执的声音都很迷人。你还记得以前在巴 赫唱诗班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