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市场街之北的破旧旅馆里,我一直耽到了星期天的中午。在附近的一家小餐 店里吃了早餐。蛋是不新鲜的,煎蛋的油是一用再用的,咖啡有如泥巴水,土司又 泠又湿嗒嗒的。 我买了份报纸,回到我空气不通,地毯腐蚀,椅子又直又硬的房间去看。 ‘盖仔’盖盖文又制造了头新条闻! 他自已把自己从医院里出院了。他的离开在在都显示了他的忧心和惧怕。 事实上他根本就是把自己躲起来了。 他的护士和医生对他的出院和去向根本不知道。 盖盖文的伤势复原得十分快速,近日巳能自由行动。穿了睡衣、拖鞋和浴抱, 他声称要自己走下走道去日光室照点阳光。 几分钟之后,他的特别护士跟去日光室,但是什么也没有见到。彻底的搜查医 院,没有见到盖盖文,也没有任何线索指示他去那里了。 各方猜测都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这赌徒是自行消失的,有的说他是被要赶他 出去的敌人绑走的。 这暴徒并没有把他被枪击第二天,夏茉莉给他带来的衣服穿走。 被枪击当晚,他穿的三百五十元一套的灰服,丝衬衫,二十五元的手绘领带, 都被扣著作为枪击证据。 枪击的第二天,夏茉莉带来一只箱子,里面有另一套三百五十元定做的衣服, 一双七十五元定制的鞋,另一条二十五元手绘的领带及不少丝衬衫和手帕。 所有这些东西都没被带走。在医院里‘消失’的时候,他只穿了浴袍、拖鞋。 医院人员宣称,穿成这种情形的人,绝对不可能从任何一个出口离开医院,当 然所有出租车也不会搭载这样穿着的客人。 警方驳称无论院方怎样说词,盖盖文已离开医院总是事实,而且他也并不一定 要靠出租车作交通工具。 各方批评为什么警方不派人站岗,使他不能跑掉,但是警方反驳这些批评,说 盖盖文是受害者。他并没有开枪,而且别人向他开枪的时候,他身上没有枪。警方 说他们工作繁重,实在没有理由派警卫来保护一个‘对手’想把他赶出‘黄金地盘 ’的赌徒,虽然警方一再己否认在本地区尚有赌博集团的存在。 我用小刀把报上这一段割下来,折迭一下,放进皮夹里去。 因为目前我是在躲避,因为我不太敢出去乱晃,我把无聊的一天用来阅读,想 问题和不离开房间。 星期一,我走出去买份报纸。 新闻在报纸上。 夏茉莉的尸体,被发现埋在拉古那附近海边一个浅坑里。拉古那是洛杉矶南面 很出名的海边休闲城市。 海滩最高潮汐线的上面被挖了一个浅浅的坑,但是尸体分解的恶臭,从沙里冒 出来,于是尸体就被发现了。 从局部的情况,警方认为这个海坑是被人在晚上匆匆挖成的。有人用车载了尸 体,从岩边路旁停车把尸体摔下,摔下前女郎是死的。然后有人快速地在松软的沙 滩挖一个坑,埋了屁体,溜了。 尸体检查,验尸官认为她已经死了一个星期了。死者被人两枪击中背部……泠 血而有效,几乎是立即致命的。两颗致命的弹头,都找到了。 洛杉矶警方因为女郎拒绝合作,不肯把盖盖文枪击内情告许他们,所以在女郎 失踪后决心坐观其变,现在拒作任何声明。奥兰治郡的行政司法长官对匪徒公然姚 衅十分冒火,决心处理。 多方查证,警方的调查集中在最后一晚夏茉莉被人见到,和她一起离开的一个 年轻男人身上。警方现在认为那一晚就是她死的一晚。警方对这位年轻男人有很好 仔细的描述,已经循线在追踪。 我找了个电话亭,用收话人付款方式接办公室的卜爱茜。 我听到电话那一端我们的接线生说:“柯太太说赖先生来电话的话,她要听。” 一会儿之后,我听白莎歇斯的里的叫喊声,自电话那端大声道:“唐诺,你浑 帐小白痴。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什么人在管我们公司的业务。” “这一次又怎样啦,白莎?”我问。 “又怎么啦?”她喊道:“你脱不了身,你想敲诈我们的客户。你会使我们执 照吊销的。我们客户已经止付了五百元奖金的支票。又怎么啦?又怎么啦?你私自 跑到旧金山去把脑袋伸出来。旧金山警察在找你,我们侦探社信誉给你弄坏了,五 百元奖金进了抽水马桶了,你还要叫公司给你付电话费,你以为是怎么啦?” “我要向爱茜要一些数据。”我说。 “那你自己付你的电话费,”白莎大喊道:“以后我们这一头再也不接这里付 钱的电话。” 她把电话切断,我认为她是把电话线从根拉断的,不是挂断的。 我挂上电话,坐在电话亭里计算我剩余的现钞。 我没有足够的钱来浪费再打电话给爱茜了。 我走到电报局,给卜爱茜一通收报人付款的电报。 ‘速电告资料。一街市场街电信支局留交本人。’希望白莎不会想到拒收受方 款的电报。 我回到我的鸽笼旅馆房间,倒在床上等时间的消失。 旧金山报纸的中午版刊出了有用的消息。洛杉矶夏茉莉的被谋杀突然在这里热 闹起来,因为它有特别的地缘关系。 报纸头版的报头是这样的。 ‘本地出名银行家之子,出面提供匪徒枪击数据。’报上说卞约翰,卡文…… 第二自动向警方提供消息,他是那天下午在酒廊里和夏茉莉跳舞的人,他也是使漂 亮的夏茉莉离开她同伴的人。 这位少年胜利的光彩结果变成了出奇的丢脸,因为小姐假借‘尿遁’,一去就 没有再出现。 年轻的卞先生说,随后他又遇见了两位来自旧金山的女郎。这一个晚上是和她 们共渡的。他不知道她们姓名,所以他请了洛杉矶一家私家侦探社替他找到了这两 位女郎的身分。 卞先生把这两位女郎的姓名告诉了警方,由于这两位女郎是旧金山正当职业的 正式雇员,而且这两位女郎在洛杉矶只是请卞先生带她们去几个正当场所观光,所 以警方没有公布这两位小姐的姓名。记者确知两位小姐会被警方传询,而且对卞先 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加以证实了。 报上登了卞约翰。卡文……第二的一张照片。是一张专门报社照相人员拍的整 洁、清晰的照片。 我走去报馆,找到冲洗照片的部门,以二支便宜的雪茄换到了一张平光纸的照 片,照片照得好极了,一看戏知道是卞约翰。卡文……第二。 我赶回电报局。没有爱茜给我的电报。 我乘街车到罗美丽的公寓。她在家。 “喔,哈啰!”她说:“请进。” 她眼睛闪闪发光,她穿了一件漂亮衣服,显然才从一只纸匣里取出来。匣子上 有旧金山一家最贵族化服饰店的标记。 “今天不工作?”我问。 “今天不。”她神秘地笑着说。 “我认为妳假期完了,妳应该回去工作了。” “我改变主意了。” “那职位呢?” “我是个自由人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看呢?” “这样合适吗?” “别傻了。” “美丽,妳在自断归路。” “为什么要回头呢?” “妳可能仍需要工作才有饭吃。” “我不会,我要出门了。不回来了。永远不回来。” “这是新衣服吧?” “好不好看?穿了连身价都不同。我找到它,它像是为我定做的。连一点修改 都不需要,我高兴死了。” 她一直站在落地长镜子前面。现在她抬起二双手臂,转一圈要我看她曲线。 “是不错。”我说:“妳穿起来更好看。” 她坐下,把两条腿架在一起,用抚摸的方式把裙子在大腿上弄弄整齐。 “这一次,”她问:“你来又有何贵干?” 我说:“我来警告妳不要把回头的桥烧掉了。有关于卞约翰的不在场证明,妳 向‘我’说谎是没有关系的。” “卞约翰。卡文……第二。”她装出一本正经,笑着说。 “好,就算他是第二。”我说:“妳向我说说没有关系,但是向警察说谎则是 另一件事。” “唐诺,”她说:“你是一个好人,你是个侦探。所以你脑子肮脏多疑。你来 这里暗示我说谎,为的是给卞约翰,卡文……第二,一个不在场证明。而我是逗着 你玩玩,看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诘间妳妳无话可说,而且不能坚持自己的说词。” 她大笑,好像整件事是十分好玩的,她说:“我不过是引你说话,唐诺。乱胡 扯的。” 她把自己移到长沙发来,坐在我身旁,把一双手放在我肩上,温柔地说:: “唐诺,你为什么还不放弃?” “因为我已经放进脑子里去了。” “你没有办法和钞票及势力来门的……在这个城布不行。” “什么人有钞票:”我生气地问。 “目前。”她说:“卞约翰。卡文……第二,有钞票。” “好吧,什么人有势力?” “我来告诉你,卞约翰。卡文。” “妳没有加‘第二’呀!”我揶揄地告诉她说。 “不需要呀。” “真的?” 她点点头:“我是指卞约翰。卡文,这位老人家,他自己出马了。” 我考虑一下她说的话。 她说:“你在强出头。你做了你不该做的事。你说了你不该说的话。唐诺,你 为什么不肯顺应潮流?” “因为我天生不是如此的。” “你已经损失了五百元钱。你把自己和警方敌对,有通令目前他们要提你回总 局,你真的麻烦大得很。假如你肯长大成熟点,这一切都可以摆平的。警方会撤消 找你的命令,五百元支票仍可兑现,每件事情又会变得完美了。” “所以妳又回到不在场证人故事去了?”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不在场证人故事呀。” “妳在我前面放弃过。” “那只是你在说。” “我知道妳放弃过。” 她如入梦受催眠地说:“卞约翰。卡文……第二,杜雪曼和我都坚持这个故事。 你来了。你说我对你变了供。我否认。卞约翰。卡文……第二说你想勒索他。警方 说你去警局鬼崇地想找一些数据可以勒索你自己的客户。还不够聪明呀,唐诺。” “所以,妳决心出卖我了?” “没有,我决心把自己出卖了。” “美丽,妳骗不过人的,千万别去试。”我求她。 “你管你的事,我的事我自己管。” “美丽,真的不可以干的。妳也逃不了的。有人在法庭上一诘问妳,妳就胡涂 了。” “你现在再试试诘问我看。” “即使我再捉住妳小辫子,又有什么用?只能使妳再学乖一点?” 我说:“妳在替一堆外行人工作。他们认为可以把事情安排好。美丽,妳是个 好女孩子。我不喜欢见妳和任何事连在一起。这件事将来对妳非常不利的。” “现在对你才不利呢!” 我站起来要走向门口。我说:“妳顽固不化,妳会见到对谁不利的。” 她跑两步向我:“唐诺,不要这样就走了。” 我不理她。 她用手握住我的手:“唐诺,你是个不错的人。我不喜欢见到对你不利的事。 你在反抗权力、势力和金钱。他们会把你压扁,摔出去。你会信誉破产,做勒索的 被告和失去你的执照。唐诺,我能帮你忙。我对他们说过,假如不放掉你,我就不 合作。他们会同意的。” 我说:“美丽,让我们从冷静的逻辑来看。这件事几乎让卞约翰。卡文……第 二花了一千元钱,来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还不包括他们付妳的在里面。我想杜雪 曼心肠软,他们没有付她多少。他们第一次付妳二百五十元。他们第二次回来,可 能真花了点钱。” “妳就开始买衣箱和衣服。妳要做一份口供,然后出国去旅行,也许去欧洲。” “好吧,”她生气地说:“他们要我走。他们付我钱,不少钱,他们用势力保 护我,很大的势力。我不去欧洲,我去南美洲。你懂怎么回事吗?” “怎么会不懂。”我说:“妳替他们做个口供书,妳上船,至少暂时不在法庭 的管区之内了。他们只能经过美国领事馆问妳问题。妳……” “不是这样。”她说:“你是以局外人眼光来看这件事的。我是从我的立场来 看的。” “你不会懂一个女人到大城市来想生存。她能首先见到的是一大堆花花公子, 他们只是花花而已。” “一开始也许妳认为暂时没人管,轻松一下没关系。妳也高兴终于自己有了一 个公寓,做任何事不必请问任何人,妳自己是大人了,老板了。妳以为随时想收心 都可以,只要停止活动,找个正当事做。心想凭自己能力,找个工作,拿固定薪水, 不会困难的。” “事实上不是如此。这是包了糖衣的药丸。外面的糖衣尝完了里面只有苦药。” “妳不是独立的。妳是经济和社会的一份子。妳要肯玩,妳有本钱的时候可以 玩一阵,年老色衰就玩完了。妳要想正经工作上出头,一千个也不见得成功一个。” “过不多久,妳想到安全保障了。妳想到家,孩子和……和受人敬重。妳希望 有个爱妳、妳爱的丈夫。妳要家了。” “但是别人找妳不是来找太太或想成家的。妳的身上全身都标示着花花女郎。 妳见到近视眼女会计嫁给了管档案傻呼呼的小子。但没有人向妳求婚。全城好一点 餐馆的仆役都认得妳‘妳身上有标记。” “公司里找妳的人不少,都是有家的。老板真真假假打妳屁股,给妳说黄笑话, 自以为风流。妳见到一二个不错的小子,赌咒自己是单身汉,三杯黄汤下肚,他们 把皮夹拿出来给妳看太太,小孩的照片。” “唐诺,我受够了,我要坐船走了。去一个没人知道我背景和过去的地方。我 穿好的衣服、漂亮、吸引人。我要坐在甲板的帆布椅上,整天什么也不做,只是看 别人。我要找一个对我合适的人。” “把妳自己送给第一眼见到的合适人选?”我问。 “还不至于如此不值钱,也没如此急。但是我要见到我有兴趣的男人,或发现 什么男人对我有兴趣,我会和他详谈的。我要知道他对生活的看法,我会迁就他的。” 我说:“妳看这一类大洋轮广告太多了。广告上有月光、有热带和风,有日落 的海洋,有穿了礼服的白马王子,甚而音乐……” “不要说了,唐诺。”她说,尖声笑着:“你越说,我越想去了。” 她的笑声不一样,我向她眼睛看去,她眼中充满了泪水。 我说:“美丽,我知道妳有苦衷,妳一开始就交上了这一类朋友,妳不容易脱 身。就算妳全身有了标记,妳为什么不另找一个地方,找一个工作,重新交一批朋 友呢?” “说来容易。”她说:“把我已经有的全抛弃?重新从一个吃不饱的薪水开始, 而且寂寞得像一个人到另外一个星球一样?” “我是个活跃的人,唐诺。我要有人看我,我看别人。我充满活力,我不是‘ 在家’一类的。我要看好的秀,听好的音乐,在好的夜总会跳舞,我要奢侈、豪华。” “没有钱,哪有这么多享受呢?” “乘头等舱旅行,就有了。” 我说:“听起来蛮好,但是妳逃不了的。” “千万别再这样对我说。” “最后妳一定会面对伪证罪的。” “不要泼泠水,唐诺。这是我一个机会,我要捉住它。我这一生已经畏首畏尾 好多次,损失了不少机会了。这次我绝不放弃了。也许你不高兴,但是我已经决定 不回头了。老实说,我现在有些担心,你蛮干下去,你自己会越弄越糟。唐诺。听 我的,罢手吧。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要去里约热内庐去了。” “什么时候走?”我问。 她说:“时间和方法是我不作兴和你讨论的机密。但是我是去定了,而且快得 会使你吃惊。” “好吧,”我说:“是妳自掘坟墓。” “错了,”她说:“是我掘开了坟墓。” “那恭禧妳了。”我说。 “谢谢你,唐诺……唐诺,” “什么事?” “你结婚了吗?” 她嘴唇上露出渴望的半笑。 “没有。”我说,把门打开。 “我就知道。”她说。 我走出她公寓。我走去电信总局,又给爱茜一份受方付款的电报。 ‘筹码过大,不可能小于谋杀案件。专注谋杀案,余皆放弃。速速覆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