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离葛依娜公寓房门20尺处,走道有一处转弯。我没有放开方绿黛的手腕,带了 她走下走道,转过这个弯。 “为什么?”她问:“告诉我为什么?” “嘘!”我叫她不要开口:“在这里等。” 楼梯上有脚步声。 “假如来的是一个人,”我低声地说,“我们在这里等。假如是两个人,我们 就溜。” 来的是两个人,他们走上走道,脚步重重落在地上,我们听到他们敲葛依娜公 寓门的声音。 我偷偷往走道看,见到两个宽宽的背影。葛依娜的白脸只在门口一闪,两个男 人推开她就往里闯。我等到门被关上,带了方绿黛走回走道。 她跟了我走过走道。 在楼梯口,她问:“为什么来的是一个人,我们就等?” “警察出动都是两人一组,上来一个人的话,另一个一定在车上等着。两人既 然一起上来了,应该溜得出去的。至少希望溜得出去。” 我们下了楼梯。我把大门打开让她先出门。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车上没有人。 “走吧!”我说。 我们走上街道。 “不要太快。”我说。 “我觉得有人在追我,我都想跑了。” “不要跑,看着我,脸带笑容,慢下来。我们来看看商店都在卖些什么。” 我们看看停停,我把她带到了街角。 “这里你有其他亲戚朋友吗?”我问。 “没有。” 我说:“好,我们找个地方吃饭,你还没有用晚餐吧?” “没有,你来的时候我们原想出门吃饭,依娜才洗完澡。” 我们在街上随便走。她不时想问我问题,我都要她稍等。我们找到一个有车箱 座,样子很好的餐厅。我们走进去选了一个离门较远的车箱座坐下。侍者送菜单来 时我要了二杯鸡尾酒。 侍者离去。 我说:“说话声音要轻,告诉我,你对依娜的小诡计知道多少?” “一点也不知道,”她说,“发生的一切就像你挖掘出来的,只是我并不知道 她在等别人送达传票。” “曲保尔为什么盯住你不放?” 她说:“他喜欢我。但对我说来没有胃口。” “你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追求你,就迁离公寓,改变整个生活习惯。” “当然……不完全为这原因。” “那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提这些。” “你不能不提。” 她说:“老实说,主要是这种生活我过厌了。我没有工作。别人付我钱,目的 只是要我用一个名字住在公寓里。每天11点或12点起床。出去吃饭,散步,买杂志, 回去也没事做, 磨到7点又出来吃饭。洗了澡要花很多时间打扮自己,为的是消磨 时间。晚上除了酒吧也没地方去,但新奥尔良和别的城市不同。单身女郎在酒吧男 人多会来搭讪。别的城市男人先要研究她身份。新奥尔良就是新奥尔良。” 侍者送来鸡尾酒,我们碰杯,品酒。 侍者站在桌边,无声地等着点菜。 “来一大盘生蚝,用你们最好的酱汁,要很多苋菜根和柠檬。”我说:“再来 二人份的椒盐虾可以配酒。然后我们要洋葱汤。牛排要3寸厚,4分熟,炸洋葱圈、 洋芋条。大蒜面包要很多牛油,大蒜味不大,烤焦一点。选瓶香槟先在冰筒里冰起 来。最后来冰淇淋、热咖啡。不要忘了账单。” 侍者眼也不眨地听着点菜。“不会错,先生,我会处理得很好。” 我问绿黛:“你如何?不合意可以自己改。” “我完全同意。” 我对侍者点点头,侍者退出,放下一层薄薄竹帘。 我突然问绿黛:“星期二早上2点半,你在哪里?” 她说:“我告诉你那晚发生的事,你不会相信的。” “事情那样糟?” “是的。” “你倒说说看。” 她说:“我尽量避开曲律师,他甚至以为我已离开新奥尔良。然后他找到了我。 找到我时,你正好在我公寓。你听到他说什么。这是两年来第一次见他。我不愿意 在你面前出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对我入迷过度,非常妒忌。妒忌心太大也是我 不喜欢他原因之一。每次我要对别人稍好一点,他就不愿意。他是很聪明能干的人, 但情绪完全不稳定。谁要嫁了他谁倒楣。他连送牛奶的都不准进屋。” “这是那一天我在你房里的时候,你把他拉出走道去谈判的原因,是吗?” “是的,我知道他有把手枪。怕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他见你在我公寓,差 点就拿枪出来。我把他推出走道。他失去理智地妒忌你。我告诉他我第一次见你, 是有事商量。他不相信,硬说你是特权男友才能进屋。他说要用枪杀了我,再自杀。 完全是以前老毛病再搬出来。我只好告诉他,我之所以不告而别,不和他出游,主 要是为他这个臭脾气。假如他把枪放回口袋,不再毛躁,我可以伴他吃饭,也可一 起喝点酒。” “他问起我的一切?” “那当然。” “你告诉他些什么?” “我告诉他实情。”她说:“我说你是个侦探,你在找一个姓王的,为的是一 笔财产。” “他有没有问你姓王的是谁?” “当然,只要我提起一个男人姓名,他会调查他十八代祖宗。我告诉他王先生 是依娜的朋友。” “走道上那一点时间,他怎么能问那么多?” “并非都在走道上问,我告诉他我不愿在走道上和他多辩,假如要我和他吃饭, 我要先把你打发走,所以他同意等候。” “这是我感到有兴趣的问题。”我说:“他在哪里等?” “他说他在外面附近等,等你走了就回来。” “我走了他就回来了?” “是的。” “你一走他就回来了。” “1分钟不到。” 她见到我脸上表情,她说:“怎么了?为什么皱眉头?” “我是在回想,”我说,“那一公寓房子走道一通到底,没有转弯,走道二侧 都是公寓房间。对吗?” “对。” “走道上是藏不住一个大男人的?” “藏不住。” “我走出去时没有见到他。” “他可能走得相当远,在街角暗处偷窥你出去。他的为人就是如此,神秘兮兮 好探人隐私。我住法人区时,你会以为我是敌人间谍而他是联邦调查局人员。他跟 踪我,用望远镜看我窗户。我和别人出去,他会守在门口看我什么时候回来。我更 不敢带男朋友回家。” 侍者把食物用盘子送过来。我们开始用餐。 过了一会,她说:“要听下面的故事吗?” “晚饭之后。”我说:“目前只顾吃饭,我饿了。” 我们安静地用餐,我看得到她情绪轻松下来。酒与食物建立了我们的友谊。 “告诉你件事,唐诺。” “什么事?” “我认为我可以信任你。我会把实情都告诉你的。” “原该如此。” 她把碟子向前一推,自我手上拿了支烟,把上身凑前让我给她点着,一面把两 只手捧住了我拿火柴的手。她的手温暖、细软、皮肤很柔软。她说:“保尔和我后 来出去吃饭,又去酒吧喝酒,他还是要杀你。” “他喝醉了,又变成十分妒忌。问了很多你的问题。不相信你是侦探。最后我 忍无可忍,实告他两年来他一点改变也没有,我上次对他好所以不告而别。这一次 我要教训他,我永不再理他。他要再打扰我,我会报警。” “他怎样反应?” “他做了件令我又怕又好笑的事。” “什么事?” “他抢去了我的皮包。” “为什么?为了使你没有钱?” “当时我也这样想,后来才明白真正原因。” “你指他是为了要你的钥匙?” “是的。” “他抢去你的皮包时,你们在哪里?” “法人区的贾老爷酒吧,他的老地盘。” “他怎么做法?” 她说:“我正在数说他的为人已使我讨厌。我将永不再理睬他。” “酒吧很挤,我很放心,他要掏枪出来一定有很多人会阻止他。即使无人止他, 我实在也认了,因为我已对他寒透了心。在他爱我之前,他一切都非常好的。” “是依娜介绍你们认识的?” “是的。” “他对依娜什么态度呢?” “我想他……也许逢场作戏。我想他是在贾老爷酒吧钓上依娜的。他们一起玩 了一阵子,整个诡计,也是那段时间他想出来的。一定是这样的,我现在慢慢回想 可以渐渐联起来。” “依娜从没有告诉你这个计划?” “没有。她从来没有信赖我。没告诉我为什么我要用她名字住在那公寓里。她 只是像起先对付你那样,说了些似是而非的原因。她也不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曲保 尔律师是惟一知她行踪的,但也假作不知。我生活费也是由曲保尔交给我的,房租、 衣服、吃饭、首饰等等。” “你收到了传票有没有给保尔呢?” “没有,我曾试过交给他,但他碰也不愿碰它。他说他没有权利。他说他只是 依娜授权他给我生活费。他强调不知她在何处,亦无法联络。他说她给了他一笔钱 每月给我,这笔钱也已快用完了。” “好,你给他摊牌,他抢去了你皮包,之后又如何?” “一句话不说,走了出去。” “付了账吗?” “在贾老爷酒店没有账单,他们来酒的时候已先收了钱。” “他走出去,留你一个人在里面?” “嗯。” “你怎么办?” “我又坐了一会,两个欢乐无拘的水兵向我眉目传情,我想又有何不可?他们 反正不久就起航了,也应该有点快乐时光。所以我让他们坐过来,大家很愉快。那 两个年轻人是好孩子,对新奥尔良完全陌生,那天是第一次来到——从密尔瓦基来。 我带他们走了一圈,看了些特殊地方,告诉他们法人区的故事,一直喝到他们快要 开航才离开。” “之后呢?” “我走回公寓,用两只脚一步步走回去。” “你没找辆车?” “没有,我没有皮包,没有一毛钱。” “你没有钥匙,你准备怎么进公寓法?” “我有钥匙。” “我以为你说他拿了你的钥匙。” “那没有错,但是在我信箱底里我另有一把备用钥匙。我始终放在那老地方以 防万一。公寓房门用的是弹簧锁,有时匆匆出来会不小心关上,每家都备一个钥匙 放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你离开水兵是几点?” “我想是2点钟,相差也不远。” “你走回去的。” “是的。” “几点走到的?” “2点20分,绝对准确。” 我说:“为什么那么有把握。你听到一声枪声吗?” “没有。” “你听到什么?” “我没听到,我看到。” “看到什么?” “我的朋友王雅其。” 我仔细想了一下说:“等一下,那一晚你不可能看到他,他在纽约呀。” 她笑道:“我清清楚楚‘见’到他。” “他对你说了什么?你们谈些什么?” “我没和他说话,我见到他,他没见到我。” “在哪里见到他?” “就在我公寓楼前面。” “什么时间?” “就像我告诉你的,2点20分。” “请说下去。” 她说:“我都快走到公寓了,他突然乘计程车来到。他让计程车在公寓前放他 下来,跑上人行道上三级阶梯,按我公寓的门铃。” “你能确定是你公寓的门铃吗?” “大致可以确定。我见到他手指的位置。当然看不清哪一个按钮。但一定是我 的铃。” “当他发现你不在家,他怎么办?” “我不知道。” “为什么?是不是他转身发现你在他身后?” “没有。” “他做什么?” “他进去了。” “你说他进了公寓房子?” “是的。” “他怎能进去?” “有人在我的公寓内按钮为他开了门。” “你怎么办?” “直到那时以前我一直以为,曲保尔拿我的皮包,使我无钱,无法早回家。他 可以在我公寓中搜查,看看有没有日记、信件,使他知道我有没有昵友。” 我点点头,把眼睛仍看着她:“你听到开门蜂鸣声后,又怎么想呢?” “我才真正知道他为什么抢走我的皮包,他要我钥匙,进我公寓,目的是等我 回去。” “为了体贴一点的道歉?” “不见得,”她说,“也许只是一部份。另一原因是,他一整晚都在怪我和别 的男人有亲昵关系。你知道,我突然离开他使他早有这种想法。他也真努力找过我, 甚至在报上登分类广告,登了两年。” “我知道,我看到了。” “自然,他以为我是和人私奔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在街上正好碰上他,但希 望时间一久,他会爱上别人,把我忘了。但他是另一类型,他只追求他得不到的。 你知道有这种人。” 我点点头。 “那就是他,”她苦涩地说,“在我公寓里,手里拿着枪,可能八分醉,坐在 我床上,等我回去,查看我有没有男朋友亲见到可以带回公寓。事实上,他认为我 告诉你先离开,晚一点你可以再来,你懂吗?” “你说王雅其半夜2点20分按你门铃,而……走进了这种特别情况?” “是的,他一定是直接走进了这尴尬危险的局面。” “当然王雅其想这种时候你一定在家,开门的一定是你自己啰?” “他一定想我在家, 但是半夜2点20分去按门铃,他应该想到屋主会问问是什 么人来了。” “你有没有听到枪声?” “没有。” “有人开枪,你会不会听到?” “用枕头捂着可能听不到。” “你又怎么做?” “我穿过街道,我试从窗口看我公寓,什么也见不到,我窗帘很厚。” “之后呢?” “我又向市区走回去。” “什么时候?” “应该是2点30分。 当我走到街角时,温玛丽他们回来。她车中有另两位朋友 ……一男一女。” “你认识她?” “喔,我知道她是什么人,在大厅见面会聊两句。她公寓几乎和我的正对面。” “请说下去。你怎么办。” “我在法人区找了一个不太明显的旅社,用假名字租了一个房间,因为我怕曲 保尔会用电话一家家旅社找。” “之后又如何?” “9点差一点我又走回公寓。 我希望拿回皮包、钞票、化妆品,乘计程车回旅 社。只见门口一大堆人车,有人告诉我里面出了谋杀案。有人说一个律师在一个女 人公寓被杀而那女人不见了,都说警察正在找她。” “你怎么办?” “像个大傻子,我应该在一切尚可解释前去见警察,但是我怕了。我逃回旅社 给依娜打一个电报,叫她立即电汇钱来给我这个登记的假名。” “你打了电报?” “是的。” “你刚才说你是打的收话人付钱,长途电话。” “也打过。” “接通了?” “没有,她没有回答。” “她回答你电报了?” “那天下午。我让旅社兑了现,乘火车去雪港城。” 侍者过来收拾好用过的盘子,带来冰淇淋和咖啡。 “你信得过依娜吗?”我问。 “我一直以为信得过,现在可说不定了。”她不适地说。 我说:“曲保尔被人干掉后,对依娜的官司太有利了。” “是的,我现在看得到这一点。” “这也可能是谋杀动机。” “你说依娜可能杀死他?”她问。 “警察也许会这样想。” “但是她在雪港城呀。” “你打电话的时候她不在呀?” “嗯……也许,也许不在。” “是第二天的下午,相当晚,她才汇钱给你,是吗?” “是的。” 我们用完了冰淇淋,坐着吸烟,慢慢地喝咖啡,两人都不说话,都在深思。 “现在我怎么办?”她问。 “身边有钱吗?” “依娜汇我的尚剩一点。告诉我,唐诺,我怎么办,该不该去警察局把事实说 出来。” “还不到时间,更不是现在。” “为什么?” “已经太晚了。你没有赶上第一班车就失了时机。” “我总可以解释……” “不行,目前不行。” “为什么?” 我说:“你没有杀他吧?” 她看着我坦然地摇摇头。 我说:“即使你没有,总是有别人杀了他。那个别人最希望警察把这件事套在 你头上。” “我现在去能不能使他们不把这件事套我头上呢?” “我不如此想。” “到底为什么?” “你再维持一段时间不被他们找到,真的凶手沉不住气,会开始安排假证据, 说假的证词及其他错误行动。当然我们也有机会会发现他是谁。我们把线放长一点, 看能不能捆住真正的凶手。” “不要捆住我自己……我希望。” 我看着她的眼,举起咖啡杯,我说:“让我们希望。” 我付了账,问餐厅有没有公用电话亭。我把自己关进电话亭,拨电话接通新奥 尔良机场。 “是赖侦探从雪港城打电话。”我说。我怕他们会问到底我是警局的侦探还是 私家侦探,所以我快快地接下去说:“星期三中午你们有一位乘客自纽约来。这位 乘客才去纽约又立即飞回来。他的姓名是海莫莱。” 电话另一侧一个声音说:“请等一下,我查查记录。” 我差不多等了一分钟,等候的时候可以听到翻纸的声音。那人说:“是有的, 一位海莫莱先生,纽约及回程。” “你不会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我是说不可能形容一下他外形吧?” “不会,我不记得他,等一下。” 我听到他说:“什么人记得礼拜三卖过一张票给一位海先生去纽约?雪港城警 局在查询……抱歉,这里没有人记得他。” “这种每站要停的螺旋桨飞机,在上机前你们要测乘客体重的吧?” “等一下,这个记录就在这里,这位乘客体重……我们看看……喔,146磅。” 我谢了他,挂断电话。 海莫莱至少200磅。 我走出电话亭。 “是什么?”方绿黛问:“坏消息?” “去不去加州?”我问。 “都可以。” “我想我们可以包一辆车去华斯堡,从华斯堡应该有飞机,明天一早可到洛杉 矶。” “为什么去加州?” “因为对你来说,本州已太白热化了。” “我们二个一起走,不是太明显吗?” “是的,做得越明显越好。” “这话怎么说?” 我说:“人们会好奇一对他们不认识的男女。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认识我 们。我们和每个人交谈,从包车司机到飞机中每一个乘客。我们是夫妇,我们离开 洛杉矶向东度蜜月。收到电报说你妈发了心脏病,我们赶回去看她。是一个中断了 的蜜月。人们会同情我们,记住我们这个身分。假如警方追踪人员描述你的外型, 说是杀人凶犯,当然不会有人和一个可怜小新娘合在一起。”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度蜜月?” “等我用电话找到包车。”我说着又回进电话亭。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