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一直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眼前可怕的争执场面,实在不是一个小孩的心 灵能负荷的。而且,因为是第一次看到真锅先生的凶狠模样,所以我的脚竟然不 听使唤地颤抖着。 真由美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就在她的脚往真锅先生的方向迈出一步时,她 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僵住,脚步也立刻停止,不再向前迈出。我转头沿着真由美的 视线往后看,刚才和真锅先生在小屋里的那个男人,己经走出小屋,站在门外。 真由美好像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一样,霎时呆立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但 是过没多久,她便快速地转身,往反方向跑去。 看到真由美跑了,我想我也该回去了,所以立刻转身跑回家。因为真由美一 跑开,他们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我身上吧?我不想看到平常那么开明、温和的真 锅先生情绪失控的样子。妈妈有时也会发出真由美那样尖锐的声音,我很讨厌那 声音,总觉得好像可以把人的心挖出来一样。 我独自在房里写暑假作业时,突然听到窗户的毛玻璃发出叩、叩的声响。打 开窗户一看,真锅先生站在窗外,手上还抱着一个纸袋。 “我带蒸地瓜来。肚子饿了吧,要不要一起吃?出来吧!” 真锅先生微笑地说,他恢复正常了。看到这样的真锅先生,我才发现自己早 就饿了。 “这是后越屋家的老板娘亲手做的,刚刚才送来,是在水壶里蒸的哟。用水 壶蒸的地瓜最好吃了。那个老板娘是煮地瓜的天才,她拿来送我,可是我不想自 己一个人独享,想和你一起吃。她送来两个,刚刚才回去的。” 于是,我和真锅先生并肩坐在真锅印刷厂与我家之间的石块上,一起吃蒸地 瓜。蒸地瓜又软又甜,真的很好吃。吃了几口后,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掉起眼泪, 真锅先生便说:“我替真由美向你道歉吧!她真是个大笨蛋。可是她以前不是这 样的人,是开始做晚上的工作以后,头壳才变坏了。” 我擦擦眼泪,抬起头看着真锅先生。他嘴里吃着地瓜,眼睛却看着别的地方。 “这地瓜很好吃吧!”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小阳要不要去游泳?” “没有大人陪的话,我不能去游泳。”我说。 真锅先生先是无言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样吗?我白天忙,所以 也不能陪你去。不过,如果是星期六、日……可是星期日你妈妈在家。对了,小 阳,你没有朋友吗?” “在学校上学的时间里,当然会和同学一起玩,但是放假的时候,就不太有。” “没有比较合得来的朋友吗?” 我默默地摇摇头。 “是吗。那你一定很寂寞。你大概不大喜欢暑假吧?” “我喜欢暑假。可是,有没有暑假都一样。” 真锅先生又是沉默地点点头。才说:“有没有暑假都一样吗,小阳真的很孤 单呢!” 真锅先生又沉默起来。我很害怕继续被他同情,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同情,感 到不知所措,所以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老实说,我的确很寂寞,但是学校的同 学大多很爱玩、爱闹、爱恶作剧,而且经常莫名其妙地虐待小动物,全身脏兮兮 的又没有礼貌,根本不是我想一起玩的对象;当然也有少数人不是那样,可是这 些人又只知道读书、补习,我和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共同的兴趣,当然也不会想 找他们玩。所以说,我的寂寞和真正的寂寞是不大一样的。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看书,不太和同年 龄的小孩子玩,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小阳也是这样吗?” 我不大懂真锅先生的意思,也没有他那样的想法。 “原来小阳也是孤独的啊。”他自言自语着,我则默默地吃蒸地瓜。接着他 说,“我真的很喜欢小阳,觉得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因为小阳是个好孩子, 从来不会忘记事情,以后一定是个好人。所以,小阳,以后不管有什么困难,一 定都要告诉我,好吗?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全力帮助你的。” 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所以很高兴听到他这么说。我 知道真锅先生对我说的话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有那样的心意。 “我们去吃东西吧,好不好?晚餐不能只吃蒸地瓜吧?你想吃什么,我的工 作己经做完,下班了。” “可是,我刚刚才吃完这个。”我拍拍手上的地瓜屑说。 受到刚才真由美那些话的影响,我今天不太想让真锅先生请我吃晚饭。但是 真锅先生好像并不明白我的心情。 “这样吗?肚子还不饿吗?那我们等一下再去吃好了。现在去海边走走好不 好?不过己经黄昏,不能游泳了。”真锅先生说。 从我家到海边的沙滩走路大约要七、八分钟,我们到达沙滩时,大阳己经西 斜,风也转凉了,但仍然还有十来个人在游泳。海边的小路上,卖拉面的摊子已 经开张。 千滨这个地方的名字,以前好像写成星滨,据说是因为这个海滩的细沙形状 有如星星。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星星形的细沙都被捡走了,早己看不到星星的形 状,所以星滨才会变成了千滨(“千”与“星”的日文发音相同——棒槌学堂注)。 我把脚埋进细沙里。 真锅先生说:“这个海滩真好。虽然小,但是很漂亮。” 我点点头。老实说,我没有去过别的海滩,这个海滩是不是真的很漂亮,我 并不是很清楚。 “大自然的力量真的太神奇了,竟然能够创造出这么美好的地方;没有人工 的雕塑,却拥有最完美的造型。这是人类无法了解的神奇力量。” 我们走向守望塔。抬头看天空时,天上还没有什么星星,和看流星时那个深 夜的天空截然不同,好像两个不一样的地方。 “真锅先生。”我说。 “什么?” “刚才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啊,他吗?他叫赤座。” “赤座先生吗?” “嗯。” “是工作上认识的人吗?” “嗯。他以前在商工会议所工作,不过,现在在G 市开了一间小酒馆。是一 间有点奇怪的酒馆。” 真锅先生说着轻轻地笑了。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所以稍微犹 豫了一下,才开口:“赤座先生和真由美小姐认识吗?” 真锅先生抬头看看天空,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好像认识吧,我也不太 清楚。” “噢——”我说。 “我对那个女人的事没兴趣。”真锅先生说。 我们走到守望塔下面。这个塔台相当高,真锅先生爬上还很新的木头阶梯, 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入塔台上小屋木门的钥匙洞。他转动一下钥匙,然后拉开 了门。※棒槌学堂の精校E 书※门窗都紧闭的塔台小屋,内部一片昏暗,所以我 们进入屋内后,真锅先生并没有立刻关门。屋内很闷,热气中还混杂着一股木材 的味道。 真锅先生走到靠海边的窗户旁,用棍子撑起垂下来的窗板,于是屋内一下子 亮了起来,海风也从窗户吹进来,把热气赶出门,屋里的温度一下子降低了好几 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