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朱道枫赶到王府茶楼的时候,路边已经停了好几辆轿车了,看来那五个君子 已经到齐。这倒是个风景,在这座城里,凡六君子所到之处,人们不用看到人, 光看那几辆车就知道“茶话六君子”又来了,有他们在,那绝对热闹。 六个人职业和背景各不相同,但在这座城里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先 说牧文,经商兼开画廊,他的“云中漫步”画廊在圈里可是响当当,名义上是买 画卖画,实质上成了众多文人墨客聚会的“定点”位置,他人很斯文,却热情好 客,赚钱对他来说永远摆在第二,结交朋友倒是他最热衷的;再说善平,本职是 个大夫,给心脏动手术的,凭借一把手术刀纵横天下,等着他做手术的人永远排 长队,所以这么多朋友里也就数他最忙;哲明呢,全名叫爱新觉罗? 哲明,这个 姓氏难免让人想到显赫一时的来头,大伙都管他叫“王爷”,因为他的茶楼就叫 “王府茶楼”,他为人豪爽,说话做事最讲派头,他的茶楼坐落在市区最繁华的 路段,跟朱道枫的新时代广场打对面,两人也认识得很早;东波的外号叫“东坡”, 跟牧文一样也很斯文,本身是个建筑设计师,朱道枫是在澳洲认识他的,在当地 很有成就,朱道枫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挖回来,此后两人一直合作,朱家的几 个楼盘也都出自他之手;吴昊最年轻了,还不到三十,是电视台的制片人,年轻 有为,也很莽撞,自称“大侠”,在认识其他五个君子前有一次到王爷的茶楼打 架,王爷出来劝,结果不打不相识,两个人反倒拜起了把子;朱道枫呢,朋友们 都管他叫“收藏家”,一方面喜欢收藏古董,一方面喜欢收藏女人,为人低调, 最阔的当然也是他,其实对于古董他并不是特别热衷,家里珍品多半是父亲所藏, 而对于女人呢,其实很多也算不上是“收藏”,因为外表有型,又有实力又成熟 内敛,他很受女人垂青,又善于“照顾”女人,身边自然是美女如云,但很少见 他为谁动过情,也不轻易给对方承诺,想留的留,想走的走,想要爱情那就没有, 逢场作戏,不过如此。朋友们当然也最喜欢拿他开涮,每次见面总免不了问句: “威廉,最近又有什么新收藏啊?”朱道枫总是耸耸肩:“收获不大,跑了两个, 新遇见一个……” “威廉,你怎么才来,我茶都喝饱了。”一进门吴昊首先发话。 “喝饱了好啊,喝饱了给”王爷“省点饭钱。”朱道枫笑答。 屋子里果然都到齐了,古香古色的房间四面都打开了窗,大家围坐在一张八 仙桌旁,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都笑嘻嘻地看着他。 “怎么,昨晚又喝多了?”善平给他挪了个位置,显然是牧文说出他昨夜醉 酒的事。“没喝多少,”他摆摆手,一个身着满族服装的姑娘赶紧过来给他沏茶, 他看着那姑娘笑着说,“王爷,你府上的丫头们是越长越水灵了。” 哲明说:“哪能跟你大收藏家比呀,你随便带哪个出来不是沉鱼落雁啊?” “是啊,威廉,很久没见你传绯闻了,”东波疑惑地瞅着他,“改邪归正了?” 朱道枫笑而不答。吴昊追问他是不是藏了什么桃色事件,他连连给自己辩解 :“什么桃色事件,我当和尚都半年了!” “半年?胡扯!你会守得住?”东波首先怀疑。 这时候善平发话了,“他说的没错,虽然不能肯定是半年,但禁欲应该有一 段时间了。” “你怎么知道?”东波问。 “他是大夫,怎么不知道。”牧文笑。 “没错,你们怎么老是忽略我的职业呢?”善平得意洋洋,拍了拍朱道枫的 肩膀说,“这个人哪,有没有性生活,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了……” “不会吧,哪有这么神?”吴昊马上表示怀疑。 “你小子,一看就是昨晚超额完成任务的。”善平指指他。 “哈哈……” 众人哄笑。 吴昊脸红到了耳根,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 “善平,别欺负‘大侠’噢,你刚从日本回来,也应该超额完成任务了吧?” “王爷”把矛头指向他。 “我?别提了,一回来老婆就检查过了。”善平笑答。 又是一阵哄笑。 “如今这些个娘们啊,越来越猖狂,”东波抱怨说,“自从看了冯小刚的《 手机》,我家那口子有事没事就翻我手机,有一次吴昊冒充女人给我发个短信, 我老婆看到了,跟我闹了一宿,没完没了,后来没办法只好要吴昊跟她去解释, 你猜她怎么说?” “别跟我扯这些,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吴昊模仿东波老婆接话道。 “这还别说,咱们六君子喝茶聊天的时候,我们背后那些女人也没闲着啊, 她们已经结成联盟了,没事就互透信息,刺探军情,通风报信。”“王爷”说。 “是,是,没错,”牧文也认可,“我老婆今天早上问我干吗出去,我说到 王府喝茶,她也没吭声,当着我的面就给‘王爷’老婆打电话,确定无误后才放 行。” “还是我们威廉好啊,享用不尽……”善平打量身边的朱道枫,马上发现情 形不对,“怎么了,威廉,你心不在焉啊?” 众人忙把目光转向他,果然见他神思迷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正要问个 究竟,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高大的平头青年,一身休闲装,有款有型,很有风 度,牧文马上站起来,给大家介绍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最近新认识的 朋友,晚报社的秦总编。” “哦,久仰,久仰……”善平首先站起来跟他握手。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握手,打招呼,自我介绍。 轮到朱道枫了,他笑着起身伸出了手:“你好!” “你好!”对方握着他的手也是笑容可掬,“在下秦川。” 晚上回到梓园,朱道枫围着梓园绕了几个圈,还特意跑到心慈的墓地等了好 一会,一无所获。他垂头丧气地回自己房间,进客厅碰见管家正在和老张说着什 么,他问管家:“白天没人来过吗?” “没人啊,先生,我们已经很少有客人来了,”管家好奇地问,“怎么了, 您是约了人吗?” “不是,没什么,你去忙吧。”他疲惫地上楼。 半夜了他还是睡不着,站在窗边望着后山一根一根地抽烟。这个习惯由来已 久,怎么都改不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站在窗边望着后山抽烟,结果往往 是一站就是半宿,更加无法入睡。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像个正常人,却 过得连个正常人都不如,梓园真的就是个巨大的精神病院,住着一男一女两个疯 子,或者还有个幽灵,潜伏在暗处,他看不到她,她却可以洞察他……电话响了, 这么晚谁打来的? “白天你去哪了,打电话你不在家。”电话那边是父亲的声音。 “哦,我跟几个朋友聚会去了。” “别光顾着跟朋友玩,有空也和碧君说说话,培养一下感情,”父亲不紧不 慢地说,“你们结婚都这么多年了,还没生小孩,怎么得了,你想要我们朱家绝 后吗?你大伯和你小叔生的都是女儿,我们家族就指望你了。” “爸,这种事哪能勉强得来,再说我跟她……” “她身体残疾,情绪有点过激也是可以理解的,一辈子坐轮椅,心里是会不 痛快。” “爸,我不想说这事了。” “唉,我知道你很辛苦,”父亲在电话里叹息道,“这么大一份家业要靠你 一个人支撑,是不容易,可是没办法,谁叫你是我们家族唯一的子嗣呢?” 朱道枫没说话。父亲又接着说,“如果你哥哥和你弟弟都还在,我们家也不 至于像现在这么冷清,一想到这事,我就……” “爸,这不是谁的错。” “是啊,不是谁的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你别这么说,爸。” “威廉,你要好好活着,活得开心,我虽然没在你身边,可心里老是放心不 下,我天天都在祈祷,让老天把所有的罪过都降临在我身上,我种下的怨孽太多 ……” “爸,你一个人待在美国干吗,怎么也不回来走走?”朱道枫岔开话题。 “这边走不开啊……” “什么事走不开?” “好了,好了,你那边也很晚了,我们改天再通电话。”父亲说着就挂了线, 他就是这样的,一说到关键问题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就挂线,很敏感。朱道枫知 道父亲在美国带着个女人生活,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父亲为何如此钟爱,十年来 都舍不得回家看看,他对此一无所知。但他的行踪父亲却是了如指掌,干什么, 没干什么,去哪了,从哪回来,都有人跟父亲详细汇报。他理解父亲的心思,虽 然没有再插手家族的生意,但还是很不放心,经常在电话里跟儿子传授经营之道, 说得最多的就是,别一天到晚光顾着泡女人,天下的女人是泡不完的,生意上的 事也要费费心。朱道枫对此不置可否,父亲的话多半当了耳边风,很多时候放下 电话又去约会了,他现在好像很不愿意待在梓园,就像父亲说的,这个家是越来 越冷清了,如何延续,可能是今后困扰家族最大的问题了,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 的疲惫原来是与生俱来的,从一出生,就注定他背上了沉重的枷锁,无论他如何 放纵自己,这枷锁其实一天也没松开过。 早上醒来,还没起床就听到楼下大呼小叫,他很懊恼,平常是最不喜欢有人 闹的,这么多年被碧君闹怕了,佣人们平日里说话都必须很小声,声音稍大点他 就会不高兴。大清早的,谁这么大胆,吵个没完? 他穿着睡衣下楼,只见客厅大堂里聚集了十几个人,都是梓园的保姆和帮工, 管家也在里面,“怎么回事,这么吵!”他声色俱厉地呵斥道。 大堂立即鸦雀无声。“先生,”管家连忙上前,面色惊惧地指着客厅的大门 说,“不得了了,您看看这是怎么回事,看那门……” 朱道枫顺眼望去,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只见白色的大门上鲜血淋漓,一只 黑色的猫被一把匕首钉死在门上,匕首扎着死猫的脖子,血可能已经流干了,整 扇大门殷红一片,连门口米色拉毛地毯也都被鲜血染红,看上去触目惊心。 “怎么,怎么回事?”他也被吓住了,语无伦次。 “不知道啊,先生,大清早的老张送鲜奶到厨房,还没进门就看到这只…… 这只猫……”管家根本就不敢朝那边看。 “是什么人进的庄园,看门的是谁?” “是我,先生。”老王躬身说。 “你怎么看的门,谁进来都不知道吗?”朱道枫气得发抖,这样的事还是头 一遭碰到,大清早的看到这场景真是让人大倒胃口。 这时候管家说话了,“先生,是您昨天吩咐的,庄园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 不要关大门,也不要人看守,所以老王就……” 朱道枫这才想起,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脸色有所缓和,下楼坐到沙发上, 想了想,对管家说:“还是不要人看守,门也开着,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想 干什么!” “这怎么行呢,太不安全了,先生……” “照我的话做,不要问为什么!”朱道枫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脑子里已 经有初步的判断,钉死这只猫的人就在梓园附近,而且很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管家知道他的脾气,从来就是说一不二,不敢再争执什么,一边吩咐人将现 场清理干净,一边问他,“先生,您现在用早餐吗?” 她不说早餐还好,一说他的胃就一阵阵往上翻,厉声道:“我这个样子还吃 得下去吗?”说完跳起来板着脸就上楼了。 一整天,他的脑子里都是那只鲜血淋漓的死猫。 午饭和晚饭他都没怎么吃,胃翻了一天,堵在胸口随时都要吐出来。为了平 静自己的情绪,分散注意力,晚上他约了前不久认识的小情人Lily跳舞,Lily是 一家模特经纪公司的新人,在一个Party 上认识的,不用朱道枫怎么去费心,那 小丫头就主动爬上了他的床,现在的女孩子都成了精,一旦锁定目标就会使出浑 身解数,毫不吝惜自己的美貌和风情。朱道枫雄厚的身家对于这些初出茅庐的小 女孩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只要有一点点的缝隙,就会削尖脑袋争先恐 后地插进来。别看Lily年纪小,还不到二十,模样清纯,身材也像刚发育的少女 (这是朱道枫喜欢的类型,他不喜欢太火暴的那种),可是这小丫头勾人的本事 却很是了得,朱道枫算是情场老手了,也对她床上的万般风情着迷不已,两人用 过晚餐,没有多余的话,直奔酒店。 朱道枫在自家开的酒店里一直保留着专属的豪华套房,总统级别的,用途只 有一个,那就是跟情人约会。他从不把女孩子带到自己的私宅,无论是梓园,还 是别的住处,都不曾带去过,没有理由,就觉得这些风花雪月上的事外面解决就 可以了,他不想自己的私人领地被侵犯,感觉上还是跟他的孤独有关,孤独的人 都不喜欢私人空间被打搅,女人们对他来说顶多只是满足他一时的生理刺激而已, 根本不足以分享他的孤独。 两人进了房间灯都没开就吻在一起,手忙脚乱,Lily好像比他还急,勾着他 的脖子娇喘吟吟,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了,还是朱道枫比较冷静,推开她, “宝贝,先去冲个凉,慢慢享受……” 这是朱道枫的习惯,肌肤之亲必须是在绝对清洁的情况下进行,他有洁癖。 Lily当然心知肚明,乖乖进了浴室。 朱道枫顺便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换上拖鞋,穿过会客室来到卧室,还是没 开灯,径直躺到了床上,想象着待会的激情之战,生理上已经有了反应,这是他 仅次于酒精之外的麻痹自己的方式。没有感情,不要结果,只想麻痹。 “怎么不开灯啊?”Lily很快就冲洗好了,带着香风朝他走来。他顺手拧亮 了床头灯,调到了最暧昧的光线。 朱道枫起身准备也去冲个凉,灯光下,Lily娇美的身段在透明睡衣下一览无 余,现在的女孩子都知道怎么勾引男人。 突然,朱道枫僵住了,目光落在Lily的透明睡衣上,那是件穿了等于没穿的 黑色纱质睡衣,说内衣也行,吊带小背心和丁字底裤几乎完全透明,但胸部和底 裤的正前方都锈着金色猫样的图案,如果是平时,他会很欣赏地拉美人入怀激情 缠绵,可是此刻他脑子里却闪出早上钉死在门上的那只死猫,顿时Lily的身上也 是“鲜血淋漓”,撩人的香水味也变成了血腥味,迎面扑来,Lily扑到了他怀里 …… 朱道枫一个激灵推开她,从床上跳起来,逃命似的跑出卧室抓起外套就要出 去,Lily已经追出来了,拽住他的胳膊,“朱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抱歉,我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改天再约你!”朱道枫甩开她的手,看都 不看她,躲瘟疫似的跑出了房间,Lily穿着睡衣当然不敢追出去,带着哭腔在里 面喊,“威廉,怎么回事嘛,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啊……” 朱道枫都不知道怎么开车回去的,途中几次差点撞到别人。进了梓园,泊好 车,他不敢走前门,绕到后门进了客厅,直接上楼,管家在楼下喊他他都不应。 进了卧室,他连忙把灯打开,喘着气,正准备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休息一会, 突然他闻到了房间有股异样的味道,若有若无,他的嗅觉一直很灵敏(可能是跟 女人接触太多的缘故),当即判断这不是香水味,也不是空气清新剂,他从不允 许管家在房间喷这种东西,可是很好闻,有点蔷薇花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有人来过! 他警觉地扫视卧室每个角落,没有人,东西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他蹑手 蹑脚地走向浴室,站在门口,耳朵贴在门上,也没有动静,他就轻轻敲了敲门, “喂,有人吗?有人的话请出来好吗?” 还是没动静。 “请出来好不好,我没有恶意,很欢迎你来庄园做客,小姐!”朱道枫很肯 定来他房间的是个女人,因为那种蔷薇花香的味道正是类似女人的体香,他反而 不紧张了,靠在门口很有风度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已经来 了,一直就很想见你……” 他对女人一直很有风度,哪怕是不曾谋面的“女人”。 浴室里还是悄无声息。 他按捺不住,直接推开门,开了灯,浴室很明显有人用过,米色大理石洗脸 台上还残留着水渍,他一整天不在家,就算早上用过水也应该干了的,没干佣人 也会抹干,更让人震惊的是白色超大浴缸,缸底分明还有少量的水没排干,老天, 这人也太大胆了,这么不客气地享用他的浴室。 朱道枫在浴室中站了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除了沐浴露的味道,那种蔷 薇花香更浓郁了,他几乎可以想象一个绝色的佳人光着身子在他浴室冲凉的情景, 他觉得自己真是色,简直色到骨子里去了,人家来意不明,你居然还在这想入非 非。 他从浴室里转出来,目光立即落在更衣室的门上,虚掩着的!如果不出意外, 人应该就在里面。他轻步走过去,又很风度地敲敲门,“小姐,你是在换衣服吗? 里面都是男人的衣服,如果有需要,我明天就放女人的衣服到里面。” 里面没有声音。 “我没有恶意的,你出来会个面好不好,既然来了做个朋友也行啊,我不会 把你怎么样的,对女人我一直都是惜香怜玉。” 都这时候了,他还忘不了他风花雪月的本性,只要是女人,他绝对的有耐心 跟对方兜圈子,用牧文的话说,他早晚得死在女人手里。 里面还是没动静,他就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了,这是间专用的更衣室,面积足 足有七八十平方米,他这人一直喜欢享受生活,崇尚世界级的优质品牌,对穿着 很有自己的见解,四面墙都是衣柜,衣柜下面是鞋柜,衬衣、外套、裤子,正式 的、休闲的一应俱全,房中间是一个很大的柜架,上面整齐地摆满了皮带和领带、 领结等一系列男士用品,说是一个更衣室,其实跟一个中型的精品店差不多。 他还是没见到他想象中的“佳人”,但他知道人就在里面,既然人家不肯出 来见他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如果贸然把她揪出来难免吓到对方,就像他自己说的, 对女人他一直很惜香怜玉,所以他不打算再找了,但话还是要讲清楚的,他操着 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说:“小姐,我肯定你是个小姐,如果你对我的东西很感兴 趣,欢迎使用,但是小姐,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恶作剧,今天早上门上的那只死猫 多不好看,吓我没关系,别吓着那些无辜的人,我知道你是冲我来的,有怨报怨 有仇报仇,或者你要是对本人有兴趣,也可以直接跟我谈嘛,我绝对不会让你难 堪的,好不好?” “先生,先生,”门外突然传来管家的声音,“您在跟谁说话呢?” 朱道枫这才出了更衣室,镇定自若地说:“没事,没事……” 管家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先生,刚才我见你一个人跑上楼,不知道出了 什么事情,就上来看看,见门开着,听到你一个人在里面说话……” “哦,我在接电话呢。” 管家显然不信,因为他手上并未拿着手机。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朱道枫下逐客令,不想跟她多说。 “好的,先生,”管家只得欠了欠身子,离开房间,走到门口了又忍不住说, “先生,花园的大门还是应该关上吧,太不安全了。” “不关,林荫道那边不是有门卫吗,何必多此一举。” “可是……” “我要休息了!” “是,先生。” 早上他起得很晚,因为昨夜一直等着更衣室的人出来,结果熬到十二点还没 有出来,他就疲惫不堪地睡着了。 梓园没有异常情况。大家的心放了下来。 可是当他去花园准备开车去公司时,惊呆了,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划了几个红 色大字,连着念应该是一句话:我已经来到你身边!仔细一看,像是唇膏之类的 东西写上去的,字迹再熟悉不过,跟当年留在书房的字迹如出一辙。 朱道枫笑了笑,并没有擦掉,若无其事地上了车,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我 知道你已经来了!” 一整天他都没有擦掉那几个字,车开到公司,对于员工们的猜测他也置若罔 闻,下午跟牧文他们见面的时候,却立即成了他们的笑柄。 “啧啧,谁写的呢?”哲明在他的茶楼门口迎接他,一看到那几个字就哈哈 大笑。其他的人也出来看热闹,牧文说,“威廉,你又在哪里欠了风流债,弄得 人家找上门。” “我也不知道啊,至今我都没跟人家见上面。”朱道枫笑着进茶楼。 善平和吴昊几个都在里面,还有前几天刚认识的晚报社总编秦川,也都恭候 他多时了,秦川很热情地给他让座,他连忙按住,“不要客气了,都是朋友了, 这么客气干什么。” “威廉兄不是也很客气嘛。”秦川说。 朱道枫在他旁边坐下来,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对我还不了解,秦川,我把 朋友当兄弟,对兄弟我从不客气,也希望你不要客气……” “他只对女人客气。”善平在旁边补了句。 “错!”吴昊立即反驳,“你问问他对女人客气不,只要是他看上的,他毫 不客气直奔主题。” “臭小子,又败坏我名声。”朱道枫被涮惯了,一点也不介意。他的目光落 在旁边的秦川身上,这个年轻人有点内向,谈吐却很是不俗,不知道为什么,虽 然才是第二次见面,却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忍不住问:“秦川,老家哪里啊?” “在一个偏远山区,”秦川不卑不亢地答,“我是农民的儿子。” “是吗?看不出来啊!”善平有些吃惊,秦川虽然言语不多,可眉宇间有种 独特的气质很吸引人,举止稳重,感觉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更没想到是农村 来的。 “我的确是农村出来的,种过田,割过麦子,喂过猪,养过鸡,放过牛,还 上山开过矿,也在铁路边捡过煤……”秦川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世。 在场的人无不面露钦佩,他的真诚坦白让人肃然起敬。尤其朱道枫,简直是 瞠目结舌,秦川描绘的生活他想都不曾想过,牧文看着他的样子就要笑,“秦川,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没干过也见过嘛,不过你跟威廉说就是对牛弹琴了,他 这辈子只怕还没见过活着的猪是什么样,麦子是长在地里的还是结在树上的……” 朱道枫瞪了他一眼,“别老挤对我,又不是我不愿意去了解,只是没有机会 而已,每个人成长的环境不一样嘛,”说着又是满脸敬佩地望着秦川,“你别听 他们瞎掰,我虽然在国外长大,在国内待的时间也有限,不过我从来没觉得自己 的生活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什么特别之处,都是活着,都是过日子……” “没错,是这样的,”秦川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无论是谁,来到这世 上都没有选择的自由,怎样的出身,怎样的家庭,怎样的背景,都不是自己可以 选择的,来了就来了,去了就去了,是命里的就是摆脱不了的,一辈子都摆脱不 了!” 朱道枫怔住了,“命里的……”这话好熟悉,他顿时有如遇知音的感觉,一 把抓住秦川的手,“说得太好了,我也是深有同感,来到这世上我也没有选择, 没得选择,到现在过着这样的生活我也没有选择……” “如果可以选择呢,你会选择怎样的出身,怎样的生活?”秦川问他,目光 炯炯有神。 “这个我还真没想过,”朱道枫陷入沉思,长叹一口气,“因为是没得选择 的所以就没有想过怎么去选择,但若老天真给我这样的自主权,我希望我出生在 一个小康之家,父母都是普通人,享受普通人的天伦之乐,不用逼着自己去面对 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秦川没有说话,一直看着他。 “你呢,如果给你选择的自由,你会怎么选择?”朱道枫反问他。 秦川的目光开始闪烁,看着他,没回答,或者在想怎么回答。 朱道枫跟他对视,等待他的回答。 “如果有选择,我宁愿没有来到这世上。”这是秦川的回答。 回来的路上,朱道枫反复想着秦川的这句话,越想越有种宿命感,是啊,他 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有选择,他也宁愿没来到这世上,纵然家财万贯又如何, 荣华富贵又如何,风花雪月又如何呢,还是掩饰不了内心的荒芜。这个家族表面 富丽堂皇,实则整个就是荒芜的,亲情永远是最大的奢侈,从小感受不到父母的 疼爱,父亲整天忙着应付事业和女人,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看破红尘皈依佛门, 跟他最亲密的就是保姆和奶妈,后来长大了,更没人管他了,开始还有兄弟联络, 帮他分担家族的事业,后来两个兄弟都去了,留下他一个人独撑局面,再后来连 挚爱的女人也跟着去了,带给他一个基本死亡的婚姻,更加让他筋疲力尽,心灰 意冷,不是用酒精,就是利用女人麻痹自己的神经。 这时候他又看到了玻璃上的几个字:我已经来到你身边…… 很好,不管你是人还是鬼,陪陪我吧,就算你一辈子不露面,只要让我感觉 你的存在,我也心满意足,跟你捉迷藏很有意思,看谁先发现谁。想到这他忍不 住笑了,是的,看谁先发现谁! 车子开进梓园畅通无阻,花园的大门果然是敞着的,他说的话,没人敢不听。 怕什么,这座坟墓一样的大房子里有什么不能示人的,甭管是人还是鬼,还是幽 灵,欢迎来此做客! 上了楼,他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没开灯,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下意识地深 吸一口气,又闻到了那神秘的蔷薇花香,毫无疑问,她又来过!或者,还在房间 里…… 他做贼似的走到浴室门口,流水声,他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他的心蹦到嗓 子口,强迫自己镇定,这次他不准备敲门,直接推开了门,打开灯,空空如也, 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洗脸台的水龙头没关,显然是故意放的流水声。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洗脸台上方的镜子上,也用粉色唇膏写了几个字,他一 看到那几个字就眉开眼笑,因为那上面写着:“今夜我将与你同眠!” 好啊,跟我同眠,当然来者不拒! 朱道枫没有在房间里找了,他知道她就在暗处,按部就班地冲完凉,换上睡 衣,把床头灯开到最蛊惑人心的亮度,为了不让自己太快入睡,他故意喝了两杯 咖啡,躺在床上静候佳人的到来。 这时牧文打电话过来,问他明天去不去“云中漫步”选画,前阵子他托了牧 文多弄些画来的,他新装修的办公室要用。 “要啊,怎么不要呢。”朱道枫的心情不错,说话也利索。牧文跟他太熟了, 一听他声音就觉出了苗头,马上追问:“不对,你在哪呢?” “在家。” “哪个家?” “你这话说得,我还能有几个家,梓园!” “你不是处处留香嘛。” “没有啊,我很久没找女人了。” “看样子今晚有情况,是谁,跟我透透底。” “你小子嗅觉灵敏啊。” “那是,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你有点动静我还能不知道?” “是有动静,不过也不知道是人还是鬼。” “是人还是鬼?什么意思?” “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朱道枫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是人还是鬼? 他越想越刺激,这游戏太好玩了,她就在他的周围,空气中有她的味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实在太困了,模模糊糊睡了过去。一夜无梦,也没感 觉到什么动静,睡得很安稳。可是早上,或者更早,天还没亮,他还是在朦胧中 觉出了异样,身边躺了个人!就在他背后! 他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缓缓转过身,看到了,在他的枕边真的躺着个长 发女子,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他,漆黑的眸子,闪亮如星辰,黑暗中看不清她的 脸,感觉她像是穿着白色睡衣,什么时候躺进来的他真不知道。 “你来了?”他温柔地问,不敢触碰她。 对方没有回答。 “可以开灯看看你吗?” 还是没回答,眼睛诡异地瞧着他…… “那我开了。”他伸出胳膊拧亮了床头灯,再回头一看,当即就从床上滚落 下来,老天,床上的确躺着个“人”,一个塑料人,就是服装店里的那种Model , 戴着头套,穿着睡衣,栩栩如生。 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惊魂未定,盯着那个Model ,像是被鬼魂附了体, 那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冷漠,诡秘,嘲笑……她想干什么!朱道枫 这时已经缓过来了,掀开被子,抓起那个该死的Model 重重摔在了地上,因为房 间铺的是地毯,发出的只是一阵闷响,可是头,“她”的头竟然摔落下来,正好 滚到他脚下,头发凌乱,那双鬼魅一样的眸子还是直直地盯着他。 再胆大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他拔腿就跑出了卧室,好在房间多,他随便 打开一间房进去睡下,一直在喘气,睡着了还在喘。好像刚闭上眼,就听到外面 有人尖叫,是从他房间里传出来的,毫无疑问,早上送牛奶进房间的佣人看到了 那个掉了头的Model 。 但他还是拒绝将花园的大门关上,无论管家怎么劝说,他就是拒不答应,关 门?那不就表示他害怕了?他认输了?笑话,他朱道枫什么世面没见过,会被一 个偶人吓住?什么招都使出来吧,看谁怕谁! 可是牧文不明真相,在画廊见到满脸憔悴的朱道枫免不了取笑他:“怎么, 昨晚超负荷运动?也要注意身体嘛,反正你的女人享用不尽……” 朱道枫阴着脸没回答,恨得牙根直痒,甭管你是个什么鬼,别让我逮着你, 逮着了我绝不放过你!他根本没心思看画,待了一会就离开画廊回了梓园。他上 上下下、里里外外查看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异常。而园子里的人已经胆战心惊了, 佣人们聚在一起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管家也是一脸惶恐,本来想再次提出关 上花园大门,可一看朱道枫的脸色就不敢开口了,只得也装作若无其事地忙碌, 教训那些佣人不准聚在一起议论。 晚上,朱道枫想了想,还是没睡到他自己的卧室,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睡 下了,倒不是怕,而是故意跟那个人兜圈子,有本事你就找吧,每天都换个房间 睡,兜死你! 这一夜很安静,早上醒来枕边也没吓人的东西。然后他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可是一进门又惊得倒退几步,床上本来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不知怎么散开了,像 是有人睡过。他走过去,枕头上也明显有压过的痕迹,伸手摸了摸被窝,老天, 还有余温! 显然是故意睡给他看的! 接着他又去浴室洗漱,刚到门边也是惊得倒退几步,倒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 也没有在镜子上写字,可是洗脸台上却整整齐齐地摆了很多护肤品,一看就是女 人用的,有洗面奶、爽肤水、乳霜、面膜等,浴缸那边还有沐浴露呢,他靠着门 框哭笑不得,这什么人哪,把这当自己家了,又不肯露面,有这么捉迷藏的吗? 洗漱完他进更衣室换衣服,这次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打开挂衬衣的衣柜, 他的衣服全部被拨一边去了,另一边挂着“她”的衣服,颜色很素净,多是黑白 和紫色,还有两件是浅绿色,有衬衫、短裙、连衣裙,还有两条牛仔裤。从衣服 的式样看,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因为他在衣服上看到了年轻女孩才穿的泡泡袖、 蕾丝等,款式都很简洁,可牌子却让他很吃惊,都是世界级的品牌,每一件都价 格不菲,国内几乎没有,他本身对服装就很内行,也经常给女友送衣服,当下判 断这个女孩应该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而且很有可能是从国外回来的。再打开另一 个衣柜,他竟然还看到了睡裙和内衣,也都超级华贵,太让人惊讶了,什么人啊, 为什么躲在暗处不出来?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原先他以为这个人就是多年 前从书房的阳台上跳下去的那个女子,现在看来不大可能,因为当时在秋千架上 捡到的那件破旧的棉大衣表明那个女孩子生活很窘迫,虽然时间也过去了几年, 却也不可能穿得起这么昂贵的衣服,还有浴室洗脸台上的那些护肤品,也都是世 界名牌,普通的女孩子是绝对消费不起的。 难道她是林荫道上遇见的那个女子?她跟从阳台上跳下去的那个女子不是一 个人?那当年被狗咬伤的那个孩子呢?她是她们中的哪一位呢? 他不想便罢,一想脑子里就成了糨糊,越想越糊涂,但他决定还是不打搅这 个女孩子,交代佣人,不得随便碰浴室里的东西,还有衣柜里的衣物。 那就继续兜吧,他有的是耐心! 此后很多天,他都没有睡自己的卧室,把房间“让”给那个女孩睡,也没碰 她的东西,甚至还买了很多新衣服挂在衣柜里,牌子当然也是名贵的,看她敢不 敢穿。结果他买什么,她就穿什么,穿过的衣服她都放在浴室里等着他收拾,每 次他抱着她换下的衣服下楼交给佣人时,都让佣人一阵惊惧,因为大家都知道主 人的房间被人睡过,还放了很多女人的用品,可是谁也没看到过那个人,越看不 到越神秘,整个梓园都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中,接连几个佣人都被吓跑了,因为他 们晚上竟然听到了花园里有人唱歌。 朱道枫当然也听到了,唱的什么听不太清楚,是个年轻女人的歌声,忽远忽 近,他躺在床上也懒得去瞧,因为他知道她是故意唱给他听的,借以扰乱他的心 智,逼疯他,最好是把整个梓园的人都逼疯。这个朱道枫一点也不怕,跟太太碧 君九年的婚姻都没疯,就这么个黄毛丫头他会疯吗? 他故意不去理会。 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好奇心,不是没有,而是太好奇了,明明知道她近在咫 尺,却无法触摸到她,像个影子似的,无处不在。那死丫头竟然连书房也明目张 胆地出入,好几次他都看到书柜里的书被动过,有一次还在书桌上发现了她写的 便条,也是故意写给他的,他看后差点崩溃,上面写着:“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 顾,帮我准备一条紫色的晚礼服,阿曼尼的。” 上帝,这还是人吗?不露面竟然吩咐他做事! 可是朱道枫却毫不犹豫地给她准备了一条Amanni的紫色晚礼服,为了这条裙 子,他可是专门派人在香港调的货,有点露,吊带的,这座城里没有,第二天在 书桌上就有这么一张便条:“你是个色鬼,竟然给我准备这么露的衣服!”俨然 是在责怪他。 朱道枫也不客气,回了张便条:“我是很色,不过你比我更色,居然睡男人 的床,有本事跟我睡啊。” 晚上回来,在书房里看到了她的回话:“有本事你跟我睡坟墓里去!” 朱道枫刷刷写下一行字:“我很乐意,不过你得先让我看到你的脸。” “做梦!”这是她回话。 两个人就用这种奇特的方式“交流”起来,谁也没看到谁,却“打得火热”, 至少朱道枫是这么认为,因为他对她有求必应,要什么准备什么,每次回她话他 都要在便条上写几句暧昧的话,明目张胆地勾引她。 如果是平常的女子,早上钩了,可这个死丫头横竖是刀枪不入,还以激烈的 言辞反击他,当他在便条上问她到底想要什么时,她在便条上回答道:“要你的 命!” “还是先要我的人吧,要了我的人命就是你的!”这是朱道枫的回话。 一来二去,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一个多月,梓园里的佣人跑得差不多了,又 招了几个,没干两天也跑了。不跑才怪,人不见人,鬼不见鬼,经常在房子里看 到她的“杰作”,或厨房里突然冒出死耗子,或沙发上抹上鸡血,或花园里的玫 瑰一夜间全拔光,花样百出,没有一天是重复的,这么折腾着弄得管家都神经衰 弱了,又不敢关上花园大门,她恳求朱道枫,“要不装上摄像设备吧,一看就知 道是谁干的。” 朱道枫断然拒绝,还责怪管家大惊小怪:“她要闹就让她闹好了,又没损失 什么,把她吓跑了谁陪我?” “可这样下去会把其他人吓跑的。”管家就差没下跪了。 “那就让他们跑好了,跑了再招呗,多出点工钱就是。” “先生……” “如果你也想走,请便!” 一句话堵住了管家的嘴。她是跟太太从香港过来的,太太没走,她能走到哪 去? 可是到了晚上,朱道枫在书桌上看到了便条:“把那个死老太婆赶走,居然 想摄像我,告诉她,如果她敢这么做,有她好看!”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管家就尖叫着从房间里跑出来,原来她的床上一夜之间 爬满了蚯蚓,枕头上被子里全有,她是被蚯蚓爬到身上才吓醒的。 “别闹了,把他们吓走了,谁给你洗衣服呢?”朱道枫在便条上留下话。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写了句:“他们活该,你们都活该,在花园里通通种上 蔷薇,否则还有你们好看!” 朱道枫乖乖地派人把拔掉玫瑰的花园种上了蔷薇。玫瑰以前是心慈的最爱, 看来现在也得让位了,真不知道她还会想出什么招来。朱道枫一点也不生气,心 甘情愿地听她使唤,恶作剧也好,装神弄鬼也好,有她的存在,每一天都过得很 有意思,在他看来,那些恶作剧只不过是她耍的小性子,他反而越来越迷这个女 孩,虽然从未见过面。 但终于还是有碰到的一天,为这一天朱道枫付出了“血的代价”。 那天晚上他不知怎么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半天就是无法入睡,突然 他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经过他的门到了书房那边。他知道是她,下定决 心要看看,虽然以前几次都听到她进了书房,但都不敢轻举妄动,怕把她吓跑。 他光着脚出来一步步走向书房。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几乎没有脚步声,远 远的,书房的门缝里透出灯光,可是当他走到门口时,里面可能察觉到了,灯突 然熄灭。 “小姐,我可以进来吗?”他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没人回答,但人肯定在里面。 “我们还是谈谈吧,老这么躲着多没劲。” 没有声音。 “谈谈啦,认识这么久,见个面总可以吧,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很高兴你来 到这里,你来后我一点也不寂寞了,大家都这么熟了,握个手总可以吧。”朱道 枫很有耐心地跟里面的人说话。可是等了好一会,还是没人应他,他顾不上那么 多了,果断地推门而入,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他摸到墙边准备开灯, “小姐,别玩了,我开灯好不好?” 话音刚落,就听得“嘣”的一声闷响,他的头部遭到了重击,应声倒在了地 毯上。他没来得及叫出声,就感觉有个人从他身边跨过去,他伸手一带,抓住了 对方的一只脚,“扑通”一声,对方也摔在了地上。他当机立断扑过去,迅速压 住了那个人,对方是扑在地上的,他压着她的背,感觉软绵绵的,毫无疑问是个 女人。她拼命挣扎,他牢牢地控制住她,毕竟是女人,力气很有限。 “这下被我捉到了吧,看你往哪跑?”朱道枫兴奋异常,尤其闻到她身上浓 郁的蔷薇清香,身体迅速有了反应,他拨开她的长发,没有灯还是看不到脸,却 可以清晰地触摸她的脸颊,柔嫩无比,“你一定很美丽,好光滑的脸蛋儿……” 说着就吻了下去。 对方更加激烈地反抗起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在地毯上滚来滚去,朱道枫 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很快那女孩子就体力不支了,他揪住一个机会正面压住了她, 看不清脸,却可以看到一双黑暗中幽幽发亮的眼眸,鼻尖对着鼻尖,她的呼吸温 柔地扑在他脸上,他就真的不客气了,疯狂地吻住了她的唇,她的脸颊,耳根, 脖子…… 对方还在拼命地推他,一双手在空中乱抓,突然她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朱 道枫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狠狠砸了下来,正砸中他的额头,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 渗出流进了他的眼中,他捂着头从她身上滚落下来,她迅速爬起来冲出了门,脚 步声一下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死丫头,真要我的命啊!”他挣扎着爬起来,摸到墙边开了灯,一只眼睛 被鲜血糊得已经看不清了,另一只眼睛看到地毯上血迹斑斑,罪魁祸首就是茶几 上那个棱角尖锐的玻璃烟灰缸。 当晚他就被送到医院包扎,留院观察,显然伤得不轻。 第二天善平在医院看到他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被人打得头破 血流,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个电话,牧文、哲明、吴昊还有秦川都在第一时 间赶到医院,问他怎么伤成这样,谁干的,他就是死活不开口。 当天下午他就急着出院了,回梓园休息。管家再次问他关不关花园大门,他 又一口否决了,飞奔上楼进了自己的卧室,发现浴室的护肤品不翼而飞,他大惊 失色,跑到更衣室一看,一件衣服都不留,全被她取走了。他失落得跌坐在沙发 上半天没回过神。 一连数天,她没有再出现。 梓园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尤其管家,很是高兴,忙着 张罗招新保姆来梓园工作,跑了那么多人,园子里早就人手不够。 朱道枫连着失眠了很多天。他已经睡回了自己的房间,感觉空气中似乎还有 她的味道,无限留恋。他有点后悔自己太冒失,吓跑了她。怎么就不能多忍忍呢? 明知道抓到她并非难事,之所以一直没抓就是因为怕吓跑她,现在倒好,彻底消 失,人间蒸发,她肯定不会再来了!怎么这么快就失去了生活仅有的这点“乐趣”? 他始终认为跟她捉迷藏是种“乐趣”,他太孤独了,住在这坟墓一样的大房 子里,孤独是从小伴随他长大的影子,无论怎样逍遥快活,也无论怎样麻痹自己, 根深蒂固的孤独一直就在折磨着他。自从那个神秘的女子闯入梓园,他的生活每 天都充满新奇和刺激,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门外走廊上的脚步声,他总是暗中 窃喜,不知道明早起来她又会变出什么花样吓唬那些佣人(吓他是吓不住的), 或者她又会在便条上留下什么样的话,他喜欢这种“憧憬”的感觉,他拥有的东 西太多,从来就不需要憧憬什么,可是他对这个从未看到过脸的古怪女子无限憧 憬。同时也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未来的人生会因这个女子而改变,无论她还露不 露面,还来不来梓园,他都会因她而改变! 现在就已经“改变”了,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他不再是站在卧室窗前遥望 后山,而是站在阳台上望着花园大门出神,期待她的突然出现,哪怕是个背影, 或者是蒙着面纱的脸,他都会心满意足。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已经是种习惯,如今 消失了却是种难言的痛楚,这让他很吃惊,原以为这世上除了心慈再没有人会让 他痛楚的,为什么这个女子也能?她究竟会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仅仅是痛楚吗? 还是有另外的灾难? 这天又是凌晨才睡,没睡床上,睡在阳台边的沙发上。醒来的时候,阳光已 经透过纱帘温暖地照耀着他,撩开纱帘,阳台下花园里的蔷薇开得格外的鲜艳, 肯定结满露珠,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晨风吹来,蔷薇的清香沁人心脾,就如她的 味道。 他下了楼,听着音乐,喝了杯鲜奶这才有了点精神。周末不用去公司,他决 定约牧文和善平下午去打高尔夫球,活动活动筋骨。这时候管家过来了,微笑着 问:“先生,早餐已经好了,您是现在用呢,还是待会?” “待会吧,听完这首曲子。” “好的。”管家见他沉浸在音乐中,欲言又止。站着没动。 “还有事吗?”他抬头问。 “哦,是这样的,新雇的几个保姆已经来了,就在后面,您要不要看看?” “雇了几个?” “四个,一个专门服侍您,两个照顾太太,一个在厨房,本来还想多雇两个, 怕外面说闲话就……” “做得对,一下雇这么多人是会有人说闲话。” “您是现在看看呢,还是早餐后再看?” “叫他们过来吧。” “好的。”管家转过身朝客厅那边喊道,“你们都过来吧。” 话音刚落,从餐厅入口处慢吞吞地走来几个女孩子,一个不少,正好四个。 显然她们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缩头缩脑,东张西望,很怕的样子。“快点,先 生要用早餐了。”管家催促道。 那些女孩子这才加快脚步来到管家的身后,她们都在二十岁上下,怯生生地 低着头,从衣着看,都像是来自农村。“过来,站这,”管家指了指低头看报纸 的朱道枫说,“这是先生,是这个庄园的主人,你们问个好吧。” “主人好。”几个女孩高低不齐地朝他躬身点头。 “不要叫主人,叫先生就可以了。”管家纠正道,然后又对朱道枫说,“先 生,您挑个自己满意的,其他我再安排。” 朱道枫这才抬起头,随意地扫了一眼这群女孩子,一眼,就是一眼,他的目 光落在最右边的一个女孩身上,没有低头,没有畏惧,直直地看着他,眼睛闪亮 如星辰……足有两分钟,他没有移开目光,一直盯着那个女孩,盯着她的眼睛。 “先生。”管家在提醒他。 “就她吧。”他用手指了指那个女孩。 “哦,小兰你过来,”管家拉过女孩,“从今天开始,你来照顾先生的起居, 跟先生打个招呼。” 女孩还是愣愣地看着他,没反应。 “说话呀。”管家推了她一下。 “算了,初来乍到肯定认生,别吓着她。”朱道枫笑了起来,耀眼的笑容绽 放在他的脸上,比窗外明媚的阳光还温暖,他朝那女孩招招手,“过来,别怕。” “快去。”管家推女孩过去。 女孩慢慢走到他跟前。他打量着她,感觉她格外的清新悦目,上穿蓝色碎花 短衫,下穿及膝白裙,衬得她的皮肤好白,晶莹剔透,头发披散在脑后,脸庞很 清秀,五官精致得像画出来的。他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叫什么名字?” “谷幼兰。” “什么‘幼’?” “幼稚的‘幼’。” “这样啊,不太好,还是叫幽兰吧,幽深的‘幽’,跟你的人很相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