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秦川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收手的选择。秘密!还是那个秘 密!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那个秘密害死。那个秘密跟他的母亲有关—— 母亲倾城,三十年前曾是这座城市里红极一时的舞蹈明星,后来认识了一个 风流倜傥的豪门公子,应该说母亲还是很矜持的,虽然出生小户人家,但家风甚 严,认识那个公子后开始并不为所动,因为他的名声实在不太好,又结过三次婚, 倾城是犹豫的。但倾城毕竟涉世未深情窦初开,很快就被对方强烈的攻势俘获, 而那个公子实在太喜欢倾城,简直为她神魂颠倒,他没办法将这份感情藏起来, 很快跟家里的太太提出离婚。太太出身名门,是见过大世面的,丈夫在外面另结 新欢的事早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所以她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并没有要死要 活地死赖着不肯离婚,也没有苦口婆心地去劝丈夫回心转意,她提出要见见倾城, 后来见到了,她就表示对倾城很有好感,经常约倾城出来喝茶逛街,后来干脆建 议丈夫把倾城接回家,两人以姐妹相处。 这回轮到那个公子犹豫了,他不太理解妻子怎么这么宽宏大量,但也没往深 处想,说服倾城后,就真的将她接回了家,一个男人两个女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 下,这在当时成了轰动一时的奇闻,有人说他们伤风败俗,还有人要来查他们。 为了平息风波,太太再次显示了她的宽容,对外宣称倾城是干妹妹,还放出风声, 干妹妹已经有了对象,在国外读书,这才堵住了人们的嘴。 公子为此深受感动,对太太也格外地敬重,三个人表面上相处得还算和睦, 后来倾城怀孕,太太主动承担起照顾倾城饮食起居的任务,可谓是无微不至,公 子看在眼里对太太更加感激不尽,后来他出国办事时也就很放心地将倾城交给太 太,当时倾城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他计划办完事就回国守着倾城临盆的,谁知等 他回来时,已经人去楼空,倾城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倾城去哪里了呢?她真的是离家出走吗? 秦川的母亲说,她是逃出来的!因为太太等丈夫一走,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不仅百般虐待她,还试图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后来是下药的郎中良心未泯把堕 胎药开成补药,这才保住她腹中的孩子。但她知道,那个女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有一次趁太太外出就一个人偷偷逃了出来,几经周折逃到乡下一户农家避难,不 久孩子出世,她托人捎了封信给公子,不料这封信落入太太手里,马上派人追了 过来…… “那个女人真毒啊,我已经离开了她丈夫,她还不肯放过我,我知道那个人 早晚会找到我杀人灭口……”倾城后来跟秦川讲起这段经历时仍是泪雨滂沱,那 是在秦川上大学前,她告诉了他整件事情的详细经过: “那天晚上,风很大,看不到月亮,我带着你早早地就睡了,睡到半夜的时 候突然被一阵浓烟呛醒,起来一看,四面都是火,因为我们住的房子是间茅草屋, 火很快蔓延到整间屋子……我抱起你就往门口冲,可是天杀的,他们居然把门给 堵死了,想置我于死地,没办法,我怕火烧到你身上,就拉过床上的被子包住你, 试图爬上窗户逃出去。当时窗户已经被烧着了,我不顾一切地拽着烧得滚烫的窗 户使劲往外爬,全身都着了火啊,脸,头发,衣服,全是一团火,我都闻到自己 皮肉的焦味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位老乡的床上,听声音是我 们的一个邻居,是他们救下了我们母子,当时你在我身边哭,我很想看看你,可 是看不见,一摸自己的脸,摸到的竟是一张烂皮,满手都是脓水和腥臭,我疼得 满床滚,很快又昏迷不醒,老乡也拿我没办法,他们连我的后事都准备了……可 是老天怜悯我啊,邻居从山里请来一个老村医,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敷在我脸上 和身上,谁都没抱希望,可我居然活了过来,命是保住了,脸却毁了,眼睛也瞎 了,我看不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恐怖,只知道村里的小孩子见了我就惊 叫着逃开,吓得直哭,除了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啊,儿不嫌娘丑,在那些苦难的 日子里,你是娘唯一活着的理由,我是一路要饭把你养大的,川儿,我的孩子… …” 现在秦川已长大成人,从母亲告诉他身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处于极度的焦 虑中,因为那家人也生活在这座城市,虽然是同一座城市,可他对他们束手无策, 看着他们依然过得风光无限,他就不能原谅自己,怎么能允许犯下滔天罪行的他 们活得如此自在!眼见母亲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很不好,无论如何要在老人 的有生之年看到那家人的覆灭,不能让母亲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真的接触到那家人后,他又陷入巨大的悲伤,那是个很好的人啊,虽然 富有却并不骄纵,温文儒雅,彬彬有礼,对谁都是很和善的样子,感觉是那么的 亲切!他曾一度迷失在这亲切的旋涡里,几度想要放弃仇恨,可是挣扎到最后, 他还是放弃不了,每次去看母亲,一看到母亲面目全非的脸,他就无法放弃。 这天他又去看母亲,母亲的身体最近差了好多,已经进了几次医院,才不过 五十出头的母亲苍老的速度让人触目惊心,不仅是头发全白了,身体的各个机能 也日益衰竭,但思维还是很清楚,而且是非常清楚。老人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 说长道短,儿子小时候的事儿子自己都不记得了,她竟然全都记得。其实那些事 秦川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可每次都还像头一回听到似的陪母亲说笑,他知道母亲 现在活着,不仅仅是有他这个儿子,还有过去的回忆,虽然过去的回忆多为苦难, 但在双目失明的母亲心里,就算是苦难也是有颜色的,不像现在,再美好的生活 也是一团漆黑。 “他还好吗?”闲话说了一阵,母亲突然问了个很唐突的问题。 “他”指的是威廉少爷。 秦川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问起他,只淡淡地说:“还可以吧……” “他长什么样了?”母亲闭着眼睛,又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那孩子从 小就长得俊,心眼也好,他们三兄弟里面,就数他心眼最好最善良,他八岁时母 亲就去吃斋念佛了,那孩子一直很孤单,所以在梓园的时候他跟我走得最近,没 事就跑到我身边问长问短,我生病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他还会跟我说笑话,逗 我开心……” “妈,说这些干什么?”秦川不太愿意听到这些。 “我知道我这辈子是不大可能见到他的了,”母亲没有理会他,继续说, “但我会求菩萨保佑那孩子好好的,就像我求菩萨保佑你一样,上辈人的恩怨没 有理由强加到你们这代人身上,就算你们永不相认,也不要自相残杀……” “妈……” “川儿,过去的事情妈都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什么,无论我们过去吃了多少 苦,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嘛,如果还沉浸在对过去的仇恨里,那我们还要不要活了?” 母亲的情绪显得有点激动,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虽然妈眼睛是看不见,但我心里有感觉,你在做妈不愿意看到的事,这种 感觉越来越强烈,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呢?川儿,放弃吧,无论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都要放弃,你是我的儿子,妈不希望你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做了,你就 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会再见你……” 秦川没出声。 “他是你的兄弟啊!”这是母亲最后说的话。兄弟!她格外加重了语气。 秦川一个人默默离开了母亲的住所。一路上,他都在想母亲的话。可是回到 公寓,面对空荡荡的家,他又陷入思想的囚笼出不来了,本来还想告诉母亲他见 到了父亲的事,看到母亲那么激动,他说不出来了。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的,见 到了就见到了,父亲比他想象中要随和,却又透着威严,尤其他跟父亲面对面侃 侃而谈的时候,那个思想异常活跃的中年男人总给人无形的压迫感(尽管他应该 算老人,可样子没法归到老人的行列),可能是秦川的样子多少触动了他些什么,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秦川,眼神中充满着疑惑和赞赏。他对秦川的印象相当好。 而秦川却没法对那男人的印象好起来,虽然是那么慈祥,可一想到母亲和自 己所经受过的苦难,他就没法让自己的心态平和,当年母亲离家出走的时候,那 男人不是不知道母亲已身怀六甲,可他还不是一样继续过自己逍遥快活的日子, 就凭这点,秦川断不会放弃这仇恨。回到家,他打了个电话给繁羽,直奔主题: “标书呢?” 早上,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发呆,时间过得很缓慢。今天他情 绪不太好,不想上班。 对面的沙发是空的,可是几个月前的某天,沙发上坐着的就是水犹寒,或者 说是谷幽兰。她从梓园跑出来了,随后就去了北京。在机场,她显得很紧张,东 张西望,像只受惊的小鹿惶恐不已,秦川问她去了北京还回不回来,她茫然不知 所措,答非所问。她当时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缩在大衣里瑟瑟地发抖,脸色苍 白,深邃的眼睛里泛滥着悲伤,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临上飞机时她跟他说。 可是除了两个月前的那个电话,他一直没等到她的消息。自从那次在梓园重 逢后,他们就有联络,也见过几次面,他知道了她的一些事,她潜入梓园是为了 杀一个人,她要杀的人就是朱道枫。对此秦川是持反对意见的,倒不是舍不得朱 道枫死,而是因为杀人是要偿命的,他不希望她为了复仇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但 他阻止不了她,也知道她为了潜入梓园早就做了周密的安排,至于当年她是怎么 去的国外,又是怎么恢复的容貌,她背后还有谁是她的依靠,对此他一无所知。 她对他来说,始终还是个谜,三年前,她蒙着面纱走入他视线的时候,这个谜就 在他生命里落了根,只是这谜未免太深奥,来无踪去无影,跟她小说里的文字一 样,像个幽灵,玄妙得不着边际。 两个月前,她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要他速到北京,说是有东西交给他。这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放下手里紧要的工作当天就飞到了北京,在这个世上,能支 配他行为和大脑的除了母亲,恐怕就只有幽兰了。他想都没想过要拒绝,心甘情 愿为她奔波劳累。 在酒店见到她的时候,感觉她更加憔悴不堪,瘦得只剩把骨头了,空洞的眼 神,哀绝的表情,好像是刚从地窖里爬出来一样,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 她身上的寒气。 她交给他的东西是一大摞手稿。原来消失这几个月她是在写小说!她把手稿 交给他的时候眼泪又泛滥成灾,好像给的不是手稿,而是她的骨肉至亲。“请无 论如何要将这本书出版。”她用从未有过的恳求的语气说。 当天晚上,他在酒店房间里一宿没睡,仔细阅读那份手稿,不愧是水犹寒, 出手不凡,文字功夫比几年前更加炉火纯青,这样的书稿出版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看完稿子后,他震惊得快呼吸不上来,谋杀的故事!正如三年前她告诉过他 的,她要写一个谋杀的故事,她竟把自己谋杀的经历写进了书稿里。 次日早上,他约她喝早茶。两人有了一次短暂的对话。 他问她:“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本正在写的小说?” “是的。”她回答。 “写的是你自己的经历,跟《双面人》一样?” “是的。” “太冒险了!” “可以出版吗?” “这还是问题吗?” “那就好。” “幽兰,”他忧心忡忡地盯住她说,“我很为你担心……” 她低下头没看他,“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唉,你对我来说真是个谜,”他点根烟,长长地叹口气说,“我们认识这 么久,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 “你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不是这样的,幽兰,作为一个男人,对某个女人动心,明知道对方不会给 自己机会,总还是抱着希望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肯定明白,你是写书的怎么会不明白?你在书里说,这个世上最残酷最 无坚不摧的武器就是爱情,女主人公用爱杀死了她要杀的人,昨晚我想了一夜, 真有点羡慕那个被女主人公用爱杀死的男人,无论怎么样,他得到了她的爱……” 她愣愣地看着他…… “幽兰,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成为你的书中人,哪怕是配角……” “这个游戏不好玩,而且已经结束了。” “幽兰……” “秦川,别太靠近我,你是个好人,我不想害你!”她突然两眼放光,像个 幽灵似的对他露出了冷冷的笑容,“难道你没有闻到我身上的死亡气息吗?我是 从地下室里爬出来的鬼,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仍然是个鬼,这么多年我一直就是过 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原以为杀了那个人我会做回人,可是没想到,我现在不 仅做不回人,连做鬼都这么痛苦绝望,永世不得超生……” “幽兰,杀人这种事情不好玩,我早劝你放弃的。” “我是想放弃,可那只能等我放弃生命的时候……” “别这样,求你别这样,我不问了,幽兰,我什么都不问了,你这个样子让 我很害怕……”秦川突然抓住她的手,“我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强求了, 只想静静地陪在你身边。” “繁羽呢?”她忽然问。去北京之前,她已经知道了秦川跟繁羽生活过三年 的事,是他主动告诉她的。至于后来两人为什么分开,又为什么还有来往,秦川 没说,感觉她对繁羽的兴趣不大,不太愿意谈及她。三年前的那件事在她的记忆 里并没有完全淡忘。可是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提起繁羽?显然是为了提醒秦川:你 已经有了女人,不要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秦川很想跟她解释,但她好像并 不想了解更多,用完早餐就回了使馆区的公寓。她住在使馆区,那里都是外国人 居住的地方,不知道她怎么会住在那里。难道她有朋友或亲戚是外国人? 秦川无法知道更多,她就是这样,永远只给他半张脸,她从不让他看到她的 全部,能把这么重要的小说稿给他,就已经是很信任他了。秦川深知这一点,所 以从北京一回来就马上帮她联系出版社,水犹寒这名字虽然已经消失了三年,但 毫无疑问还是相当有分量的,出版社一得知书稿是水犹寒写的,二话没说就决定 出版,当年出版《双面人》的彭社长连连说水犹寒守信用,三年前答应的事仍然 遵守承诺。这个秦川知道,当年水犹寒委托出版社为她恢复身份的时候,曾许诺 下一部作品还会交给他们出版。 署名为水犹寒的小说《爱杀》一经面世,立即引起轰动,新颖的故事,奇特 的构思让读者欲罢不能,出版两个月后第一版就售空。现在他们正在排印第二版。 这是秦川刚刚得到的消息。繁羽也很喜欢这本书,老早就拿去看了,到现在也没 还。问她要,她说是同事借去了。 “别让你的老板看到这本书。”他提醒她。 因为是周末,他不用上班,约了松本在高尔夫俱乐部见面。从内心上讲,他 是很不喜欢这个小日本的,不仅仅是因为松本娶了他老婆。这个男人看上去礼貌 周全,谦卑有礼,实则精明得可以,所谓浓缩就是精华,个子只齐秦川肩膀的松 本脑子相当发达。秦川主动搭上他后,他立即表现出了令人质疑的热情,经常约 他出来喝酒吃饭,秦川每次都应付得很勉强,后来干脆避而不见,有什么消息只 给他打电话。但这次是秦川约的他,见面后把标书给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 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松本满脸诧异来不及问为什么,他就直接上了车,看都不看松本一眼。 真的到此为止吗?秦川的心里在翻江倒海,难以名状的悲怆顷刻间压倒了他, 就算到此为止,这最后的“合作”仍然会给朱道枫致命的一击。据他所知,朱氏 集团上上下下十分重视这次竞标,甚至连集团的老总裁,也就是朱道枫的父亲也 出面了,对于他们来说,赢得梧桐巷的开发权其意义远远超出了开发本身,因为 他们代表的是本土经济,如果失去这次机会,让淑美堂进驻本地最重要的商圈, 势必又是一场硝烟弥漫的大商战。小日本是很有野心的,跟朱道枫的新时代广场 打对面这么几年,虽然赢得了一时的风生水起,但远远不能让他们满足,扩张势 力无疑是他们的首选,而打败朱氏集团的意义也并不仅仅在竞标本身,对朱氏集 团和其他商家将是一次强大的震慑。现在他们已经取得了至关重要的标底,赢得 这次竞标对他们还是问题吗? 走狗、败类…… 这些词语在秦川的脑子里反复出现,包括母亲忧虑的表情,他握着方向盘的 手都在发抖,几次他都想把车停下来,返回俱乐部找松本要回标书。可是有用吗? 来得及吗?他把车开到一个路口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朱道枫打来的:“秦川, 我家老头子想叫你过来吃饭,问你有没有空。”朱道枫说。 “你父亲?” “对,正是家父,有没有空啊?”朱道枫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很愉悦,“上 次你来看我,我喝醉了没醒,真是不好意思,你过来吧,我们好好聊聊。” “好,我马上过来。” 秦川掉转车头开往梓园。 一进门,朱父就迎了出来,“秦川,你来了。” “是,伯父。” “来,来,”朱父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拽着他往沙发上坐,“可把你等来 了,没想到你还买我这老头子的面子……” “伯父言重了。”秦川有些腼腆地笑。 朱道枫这时候正好从楼上下来,一身白色休闲装,英俊儒雅,玉树临风,见 到秦川也是满脸笑容,“秦川,最近忙什么呢?” “还不是工作。” “工作很忙吧?”朱父问。 “是啊,干我们这行,忙是不可避免的。” “看了你写的文章,不错,有才华!”朱父连连点头。 “爸,人家可是这城里头号笔杆子,”朱道枫在秦川旁边坐下,递过一根烟, 帮着点上,“不过当个报社总编,有点大材小用……” “是啊,秦川,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啊?” 秦川连连摆手,笑着说:“我这人除了会写点歪文章,一无是处,别的工作 想都没想过。” “年轻人嘛,就应该多尝试一些新事物,你这么聪明,如果经商会很有前途 ……”朱父好像对他很有信心的样子。朱道枫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也很诚恳地说 :“对,换个工作,到我的公司来,我让你做副总裁,考虑一下吧。” “开玩笑,我做得什么副总裁,你也不怕我把你弄得破产。” “哈哈……”朱道枫哈哈大笑,没心没肺地说,“你要真能把我弄得破产, 那你才是真的有能耐,我们朱家家大业大,我折腾了这么些年,就是折腾不到破 产……” “臭小子,你这是人说的话吗?”坐在对面的朱父立即板下脸。 “爸,这只怪你和爷爷他们打的根基太深,就凭我,断不可能弄得破产的。” “越说越离谱,我生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把家业弄得破产吗?” 朱道枫冷笑道:“你生我倒是不假,养我就难说了,在我五岁之前,除了母 亲,我的记忆里就只有奶妈……” 朱父的脸色更难看了,可能是碍于秦川在场,忍着没发火。秦川见状连忙打 圆场,“威廉,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么大一份家业,伯父要经营是要付出心血的, 子女当然就难得顾上了,但父亲终究是父亲嘛,血缘关系是改变不了的。” “你看看,你看看,多懂事,”朱父指着秦川很激动,“人家都知道体谅我 这个做父亲的,你就死活怪罪我,再怎么着我生了你吧,给朱家延续了香火,你 呢,都快四十的人了,连个后代都没有……”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你没生我!” “你……”朱父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秦川也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伯父,您别激动……” 随即又碰了碰身边的朱道枫,“威廉,少说两句。” 正在这时,管家走过来说晚饭准备好了,问要不要现在用。 “用吧。”父子俩几乎同时应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谁也不理谁,朱父招呼秦川:“来,来,吃饭去。” 朱道枫耸耸肩,也招呼秦川,“走,吃饭。” 晚饭后,朱道枫把秦川拉进书房说话。一进书房,秦川就看到了书桌上摆着 本《爱杀》。他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却装作没看见。朱道枫拿起那本书,饶有兴 趣地翻了翻,好像是漫不经心地说:“这本书不错,刚出来的,看过没有?” “看……看过。” “我现在很少看书,很偶然地看到,觉得还蛮不错……” 秦川看着他,心里在揣测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可是朱道枫接下来又换了个话 题,郑重其事地问他:“真不打算换个工作吗?” “好好的换什么啊,别的我真做不好。”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做不好呢?” “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去做。” “在你看来,什么事是有把握的呢?” “能力范围之内的吧。” “比如……” “比如女人,”秦川好像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又开起了玩笑,“如果我对 某个女人有信心,我肯定会去追她,要是没信心,想都不去想。” 果然,一说到女人,朱道枫马上来了兴趣:“我的态度跟你不一样,如果我 喜欢哪个女人,甭管她愿不愿意,先勾引她再说,即使她不上钩,我也不急,慢 慢地靠近她,温暖她,照顾她,到了一定的时候,她会觉得过意不去了,自然就 会爬上我的床……” 秦川呵呵直笑:“难怪你这么有女人缘……” “是啊,基本上,只要是我看上的女人,就没有不到手的。” “那个,那个幽兰呢,就是你的那个保姆……”秦川故意试探。不知道为什 么,他总觉得今天的朱道枫有点反常,又说不清哪里反常,感觉跟平常有点不同, 热情得多余,又有点冷漠。这让他心里一阵发虚,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跑了。”朱道枫叹口气直摇头。 “跑了?” “嗯,跑了。” “肯定是你非礼了人家吧。” “你怎么知道?” “想也想得到啊,那么漂亮的女孩,你怎么会让她独守空房呢?” “独守空房的是我,也就非礼了她一次……” 秦川说:“那女孩确实很漂亮。” 朱道枫盯着他:“怎么,你也看上了?” 秦川答:“虽说朋友之妻不可欺,不过是男人都会看上那样的女子。” 朱道枫还是盯着他:“你会跟我争吗?” “如果公平竞争的话,可以考虑。” “秦川,”朱道枫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 很亲切,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在感觉上已经把你当兄弟了,既然是兄弟, 任何东西都应该分享,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把我的女人介绍给你,但是…… 这些女人里不包括幽兰……” “她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胜过我的一切。” “包括你的财富?” “不止,还包括我的生命。” “那我还真不敢跟你争了。”秦川做出很受惊的样子。朱道枫看着他,目光 闪烁,忽然说:“秦川,你给我的感觉很复杂,不爱钱,也不喜女色……” “你太果断了吧,哪个男人不爱钱和女人呢?” “你不是,秦川,”朱道枫很肯定地摇头,“我在江湖上也混了几十年了, 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东西,我不会看不出来?” 秦川也点点头:“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如果喜欢钱,我有大 把的机会赚钱;如果喜欢女人,只要一声招呼,大把的女人在床上等着……” “你是不是失去过什么,才想要得到什么呢?比如我,失去过爱情,所以现 在就只想要爱情,纯粹的爱情。” “你是说幽兰?” “对。” “你对她的了解多吗?” “很可怕,我对她知之甚少,可她对我了如指掌。” “爱情的背后通常是阴谋,你得有心理准备。” “不仅是爱情,很多事情后面都有可能掩藏着阴谋。” 秦川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朱道枫。 朱道枫也看着他,四目相对,太多的东西无法表达。 “你觉得我的背后会有阴谋吗?”秦川决定破釜沉舟。朱道枫一怔,艰难地 摇摇头:“我宁愿相信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把你当兄弟。” “可我不是你的兄弟。” “可我真希望你就是我的兄弟。” “……” 秦川一宿没睡。尽管朱道枫热情地留他在梓园过夜,他还是自己开车回了公 寓。毫无疑问,他已经有所察觉了。从哪种途径知道的呢?繁羽吗?不大可能,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胆量出卖自己。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秦川百思不得 其解。 早上起床他给繁羽打了个电话,要她马上过来一趟。繁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了公寓,没办法,秦川对她历来就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她知道自己很没骨气, 可她就是没有拒绝这个男人的勇气,只要他眉头一皱,她就会如临大敌,他态度 稍微好点,她就会比喝了蜜还甜。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贱。 “你跟朱道枫说了什么?”秦川问繁羽。脸上不带一点表情。 “我,我什么也没说啊!”繁羽很紧张,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吗?” “是……是的。”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知道了什么?” “不太清楚,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 “啊,那他……”繁羽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顿时乱了分寸,“他会不会告我 们啊?” “慌什么,坐下!”秦川最不喜欢看她没头没脑的样子,“我现在只是怀疑, 还没确切的把握,就算他已经知道了什么,跟你也没关系,我会承担一切……”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川。” “对了,那本书怎么在他那里?”秦川突然想起了梓园书桌上的《爱杀》。 “这个,是他偶然看到拿去的……” “那你有没有跟他说这本书的作者你和我都认识?” “没……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嗯,那就没什么问题了,”秦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他歪靠在沙发上,抽着烟,心里反复想着昨晚朱道枫跟他说过的话,“我把你当 兄弟”、“我真希望你就是我的兄弟”,还有母亲说过的话,“上辈人的恩怨没 有理由强加到你们这代人身上,就算你们永不相认,也不要自相残杀……”一想 到这,他脑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无边无际的迷茫,空落得没有依靠,走不下去了, 可是又停不了,整颗心都在发抖。 繁羽走后,他还坐在沙发上发呆,今天该去上班的,却提不起一点精神,连 手机也关了。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胆怯了?后天就是招标大会了,怎么办? 怎么办?他问了自己无数个“怎么办”,却找不到答案。 电话响了。 没接。 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响。 无奈,他只得有气无力地拿起电话,“喂,哪位?” “是你吗,秦川?”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子,“你是……” “你好,我是幽兰。” 秦川赶到机场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他要接幽兰。出版社请她过来为《 爱杀》的第二版做宣传,本来是明天才到的,但她想提前过来办点事,就买了机 票自己过来了。雨越下越大,幽兰一身紫色春装都被淋湿了。 她好像特别喜欢紫色,三年前遇见她的时候,她就是蒙着紫色丝巾,露着深 如大海的眼睛,像个梦化在了他的心头,三年都萦绕不去。 “看来这城市不欢迎我回来啊,”幽兰的气色看起来不错,比上次在北京见 到的样子好多了,一坐上车就开玩笑,“北京那边还艳阳高照呢,一回来就下大 雨。” “我欢迎你啊,我代表全城人民欢迎你还不行吗?”秦川见到心里的梦好开 心,整张脸都舒展开了。 “谢谢。” “客气什么。” “谢谢你来接我。” “更客气了,能接大作家是我的荣幸啊。” 幽兰笑了笑,不再说话。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些,随意地顺着光洁的脸颊垂到 胸口,刘海像是刚修剪过,整齐地搭在额头,刘海下面的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 眼睛,深不见底,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忧郁让她更像一个梦,一个黑色的洒着冷 冷月光的长梦。她就像个月光精灵,纯洁,又带着逼人的冷漠,飘走在月华如水 的森林,白天她是隐藏的,她只在晚上出来,现在是大白天,所以感觉她是隐藏 的,藏得很深很深,她的眼睛有多深,她就藏得有多深…… “看够没有?” 好聪明的丫头,竟然知道他在用余光瞟她。 “你真美!”他由衷地说。 “你也很帅啊。”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好难得,她很少笑的。至少这是第一 次见她如此放松地笑,好美,温柔似水,这个梦瞬间就要化成水了。 秦川的心飘了起来,把车开得飞快。他打开音响,是很轻松的美国乡村音乐, 他一边打着节奏,一边晃着脑袋,甚至还跟着哼了起来,幽兰显然也受到了感染, 也跟着哼,一口流利的英文。 “英文说得不错,跟谁学的,别告诉我是自学的。” “老师教的呗。”她靠在车窗上笑得像天使。一双玉手放在膝盖上也在打拍 子。 “哪里的老师啊,听你的口音,很纯正的美国腔。” “对了,就是美国的老师。” “美国?” “嗯,我在那待过三年。”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没有了。” “是不是女作家都故作神秘啊?” “我很神秘吗?” “你不神秘吗?” “我也就是个杀人犯……” “不是没杀掉嘛,未遂!”秦川打着方向盘呵呵冷笑,“你杀人的经验不足, 人家没死呢,活得好好的。” 幽兰的脸上显出深深的忧虑。 “干吗这表情?世界还没到末日吧?”秦川诧异地问。 “他没死,肯定会找我算账的。” “你怕他?” “我不是怕,我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内心愧疚?” “不是,就觉得窝囊呗,准备了这么多年,就是杀不了他。”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杀他。” “什么?” “就是你书里写的啊,这个世上最残酷最无坚不摧的武器就是爱……”秦川 重新启动车,看着她说,“不过我不希望你用这种方法,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他得到你的爱……” “这个世上最残酷最无坚不摧的武器就是爱……” 朱道枫拿着《爱杀》反复念着这句话,神思迷离。 一个月前。他在繁羽的电脑台上看到这本书时,差点崩溃,因为他看到了扉 页上的作者介绍:“水犹寒,著名女作家,十九岁开始文学创作,先以写中短篇 作品闻名,数年前开始长篇创作,多次获奖,其中以《双面人》最为闻名,这部 《爱杀》创作历时三年,是其第四部长篇小说……” 繁羽刚好进来,他问她:“这书你哪来的?” “哦,是新出的书,我男朋友拿回家的。” “秦川?” “是啊,他跟这个作者是好朋友。” “好……好朋友?” “没错,他们几年前就认识,”繁羽笑着说,“现在这个作者出了新书,就 送了一本给他,挺好看的,我才看了个开头就放不下了……” “……” “怎么,朱总也喜欢看书吗?”繁羽很好奇。 “喜欢,年轻的时候更喜欢,现在太忙,看得少了。”朱道枫当时的思绪完 全乱了,继而又问:“你……认识这个作者吗?” “水犹寒?岂止认识,我们从小玩到大的。” “她现在在哪?” “哦,真不巧,她刚去北京签名售书了。” “……” 死丫头,别让我知道你回来了,否则我决不放过你!朱道枫一个多月来拿着 这本书不知道翻阅了多少遍,很多事情也就是从这本书开始有所察觉的。那天晚 上,他把秦川叫进书房,问起这本书,他只字未提认识水犹寒。这让他不由得心 生疑窦,同时也让他对幽兰心生恨意,这个没心没肺的,杀了人,不投案自首, 起码得到坟头烧把纸吧,可是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他们两个一直就认识,如 果联手来谋杀自己,不知道自己要死几次,只怕尸骨无存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朱洪生这个时候进来,看到他手上拿着本书就说:“明天就要招标,你不看 标书,竟然看小说。” “不知道秦川会不会去。” “你要他去干什么?” “我希望他看着我死……” “臭小子,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朱洪生看着儿子颓废的样子很恼火, “我朱洪生的儿子那么容易死吗?” “可是很奇怪,明知道他要我死,竟然还那么喜欢他,喜欢到愿意跟他分享 一切……”朱道枫答非所问,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秦川又是怎么想的呢?如果他听到朱道枫的这番话。 他当然听不到,招标会的这天他正和幽兰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喝茶。 “这里一点都没变。”幽兰环顾四周说。 “感觉变了吧。”秦川看着她笑。 “朱道枫不会知道我在这吧?” “你现在是跟我在一起,干吗提他?”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怎么……” “过去是。” 幽兰笑着抿口茶,说:“我感觉你们有点像,说不上来,就是很像。”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当然像。”秦川脸色黯淡地说。 “啊?” “是真的。” “没听他提过。” “他还不知道呢。” “你们闹别扭了吗?” “不是,”秦川拿着小壶给她斟茶,“我在算计他,可能被他知道了。” “你算计他?什么意思?”幽兰大为惊讶。 “你想听吗?想听就先听我讲个故事吧。” 秦川仰头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好像在找回什么,良久他才睁开眼,看着静 静等他诉说的幽兰,打开了记忆的门……他讲得很慢很慢,好像过去的记忆是一 件刺人的东西,一触及就会生生地痛,过去三十年的人生浓缩在一个多小时的叙 述里,不是精练了篇幅,而是这难言的伤痛实在无力尽诉,每个字、每句话、每 声叹息真的是他心里的刺,一拔出来就鲜血淋漓。三十年了,他一直封闭着自己, 从未对人敞开过心扉,即使是对前妻倩兮也不曾有过,但是为什么,对这个女子 却可以毫无保留?难道是因为她也有着类似的经历?或是因为她跟母亲一样,也 曾有过面目全非的脸? “我能理解,”果然,听完这个故事她泪流满面,一双眼睛灼灼闪闪,“秦 川,我完全理解你,当一个人被仇恨桎梏的时候,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 其实我一直就知道你跟他来往的目的不单纯,因为你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却这 么热衷跟他交往,心里一直就很迷惑,却又不好问……” “可是你不觉得面对他,你会慢慢地失去仇恨的力量吗?”这是秦川的心里 话。 “这只能说他太厉害,而我们的力量太单薄,根本伤不了他……” “你还想报仇吗?”这也是秦川想知道的。 “不知道,不知道,”幽兰摇着头,“我真的不知道……” “还是因为你爱上了他,只有爱才可以让人放弃仇恨。” “你呢?你还想报仇吗?”她岔开话题。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秦川重复幽兰的话。 “他怎么这么厉害呢,正像你说的,面对他,你会失去仇恨的力量,可是他 到底哪里厉害又说不上来,看上去是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其实却明察秋毫,比 如他对着你笑的时候,心里就放着X 光,无论你怎么掩藏,总是逃不脱他对你的 剖析……他看上去也是敞开的,没有任何设防,可当你真的进攻的时候,却发现 他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当你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跟他拼命的时候,他忽然又放 下堡垒,以柔软的眼神对着你,让你的心也跟着软,无从下手……” 幽兰说着这些,眼睛是闭着的,表情忽明忽暗,姣好的面容透着与她的美丽 不相称的信息,她在挣扎,像一个自溺者,想游上岸,又想就此沉入水底,生或 死,放弃或坚持只在一念之间,很难决断。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可能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你杀不了他,我也伤不了 他……”秦川显得很沮丧。 此刻他的脑子里像轰炸机似的嘈杂不休,往事的回忆,多年的积郁,现实的 面对,把他的心推上挤下,乱作一团。自从几天前跟朱道枫在梓园的书房谈过话 后,他就一直处于这种混乱中,他越想越觉得,朱道枫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太 快了,这一切来得太快了,让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原以为自己在暗处,可以 占据主动,没想到还是处于被动,现在他该如何收拾这残局呢?放弃仇恨吗?或 许可以,但怎么面对梓园却是他为难的事情。不可能以平常的心去面对,尤其是 朱道枫,他太优秀,看似漫不经心,波澜不惊,实则洞悉一切,秦川觉得自己站 在他面前,会倍感压力,他那看似真诚的真诚,像一把刀子,直直地准确无误地 插入秦川的心…… 这时候,幽兰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目光直射过来,问秦川:“他什么时候竞 标?” “今天,此时。” “那他肯定会输。” “放心吧,他不会输的。” “标书都被对手知道了,怎么会不输呢?” “幽兰,你还是不够了解他。”秦川冷冷地笑。 “为什么?” “你刚才都说他很厉害的,他智商高着呢,”秦川端起茶杯,看着杯里的茶 叶出神,“他这个人看上去很随性,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对很多事情装不懂,其 实智力超群,就像你说的,他在冲你笑的时候,脑子里就在猜测你的心理活动, 装作什么都看不明白的样子,其实他什么都看得明白……” 幽兰点点头:“难怪我杀不了他。” “所以你就根本不必担心他输,他要输只会输给他自己,决不会输给别人。” “这么说我们这辈子都赢不了他?” “很难。” “看样子我要死心了。” “你还想杀他?” “正在构思。” “构思?” “是啊,小说的男主人公没死掉嘛,”幽兰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肯定还会 有新的故事发生,是什么故事呢?我正在构思……” 此时此刻,朱道枫正在招标大会的现场。如秦川预测的那样,他已经赢得了 梧桐巷的开发权,副经理问他上台讲什么,他说:“正在构思。” 从会场出来,早就守候在外的新闻媒体蜂拥而上,他满脸笑容,踌躇满志, 并不讲话,朝大家挥挥手就钻进了他的黑色大奔。随后出来的松本脸都是黑的, 记者们没逮着朱道枫,就围住了他,镁光灯闪成一片。 “你猜松本会对记者说什么?”副经理问朱道枫。 “八格丫鲁。” “呵呵……” 连前面的司机都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朱道枫接了,很礼貌地问:“喂,哪位?” “是……是威廉少爷吗?”电话里是个老人的声音。 “威廉少爷?”他一惊,“请问你是……” “我是秦川的母亲。” 秦川和幽兰喝完茶送她回宝丽酒店,进了电梯,秦川问她,怎么住这间酒店? 幽兰说怎么了?秦川说这间酒店现在已经是朱氏集团的了,刚被他们收购。幽兰 一阵哆嗦,说那换家酒店吧。秦川说,哪里没有他的人呢,这城里几家大酒店都 有他的股份。幽兰说那就住招待所啊。秦川马上反对,那怎么行,乱七八糟的地 方,怎么能住呢?然后他建议,住我那去吧,房子大,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睡 朋友家。幽兰想了想,就说,也可以,他就是知道我回来了,也不会想到我会住 你那,我要住酒店,他一查就知道。 “你这么怕他吗?” “我怕他会掐死我。”幽兰沮丧地说。 秦川“哼”了声,“那我会先掐死他。” 退了酒店的房间,回到公寓,秦川帮着把行李提到主卧,幽兰说她住客房就 可以了,秦川不答应,“主卧带洗手间的,比较方便,我一个大男人没你们女人 那么麻烦,住哪都行。”幽兰笑,“我很麻烦吗?” “对我来说,你永远不会是个麻烦。” 他说这话时,眼神是闪烁的,心情是澎湃的,简直不能相信,这个魂牵梦萦 的女子就要跟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虽然只是短暂停留,却足以让他在今后许多 个日子里尽情呼吸她留下的味道。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迷乱得没有方向, 这迷乱带着某种危险的信息让他在激动之余也会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这个女子会 把他带入怎样的一种人生境地,幸福是不敢想的,万劫不复吗?倒有这可能。但 有什么办法,即使再坚强的人也有致命的死穴,毫无疑问,幽兰就是他的死穴。 安顿好幽兰,秦川给繁羽打电话,问她晚上的庆功宴在哪。繁羽大为惊讶, 说,“你怎么知道公司要开庆功宴?你怎么知道我们赢了?” “难道你们没赢吗?” “赢了呀,可是你怎么知道的,招标会才开完呢。” 秦川不说话了,挂掉电话。一脸笑意。 这时他的手机闪了一下,是个短信,松本发过来的:你怎么骗我? 他立即回了过去:八格丫鲁。 然后手机又闪了一下,是朱道枫发过来的:你怎么跟松木解释? 他又回了过去:八格丫鲁。 朱道枫马上回了过来:哟嘻。 他也回了过去:哟嘻。 晚上,梓园一片灯火辉煌。庆功宴就在此举行。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 过了,城里名流显贵纷纷前来道贺。朱道枫一身米色西装,系着时尚的抽象图案 领带,胸口还别着鲜花,举着红酒,跟每一个人碰杯,尤其是女士,他更是照顾 周到,随意又不失分寸地跟她们打情骂俏。几个死党也都悉数到齐。朱家老爷子 没穿西装,一身银色绸缎唐装,叼着根雪茄,笑容满面,又很有威严。 “虎父无犬子啊。”每一个人都这么说。 “哪里,哪里。”老爷子嘴上谦虚,心里当然是很高兴。自从下午朱道枫跟 他讲了秦川的事后,他的心情一直没法平静,甚至有点心不在焉,老是在进来的 宾客中搜寻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他怎么还没来?”他问正跟客人谈笑甚欢的朱道枫。 “放心吧,他会来的。” “你这么肯定?” 朱道枫笑而不答,眼睛注视着前方,“他来了。” 果然,秦川一身米色西服款款走进大厅。四顾一望,一眼就看到了朱道枫远 远地冲他笑。他走过去,朱道枫也走过来,这一条路,很漫长,仿佛比走过的三 十年还漫长。 “小川,你来了。”朱道枫伸出了手。 秦川握住他的手,礼貌地笑,“祝贺你!” “小川,”朱父也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你真行,我听威廉讲了, 你给小日本唱了台好戏啊,谢谢你……” 秦川一怔,瞅了一眼朱道枫,没说话。 “秦川,秦川,快过来!”几个君子在那边叫他,“你小子姗姗来迟啊……” “抱歉,来晚了!”秦川忙过去打招呼。朱道枫紧随其后。一个朋友亲昵地 捶了一下朱道枫的胸口,“好样的,你们俩唱的这台双簧真是绝了!” “是啊,可给咱中国人挣足了面子。”吴昊也说。 朱道枫把手搭在秦川的肩膀上,“你们看,我们六君子是不是应该改名号了, 小川加进来了,怎么还叫六君子呢?” “小川?”秦川呵呵地笑,“这么恶心干吗……” 东波说:“这样叫才亲热嘛,大伙看看,他俩站一块儿多像两兄弟。” “嗯,是像。”众人连连点头。 朱道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秦川,“我们本来就是兄弟。” 秦川保持着笑脸,不动声色。 “那改什么名号?大家说说看。”牧文询问道。 “七剑客。”朱道枫说。 “嗯,不错,就叫七剑客,”哲明连连点头,“七剑下天山……” “哈哈……” 晚宴上一片欢声笑语,朱老爷子把秦川拉到身边,一个个去给宾客敬酒介绍, 秦川很是局促和尴尬,倒是朱道枫,一直微笑着追随着秦川的身影,目光很温柔, 这温柔不同于往常他看女人时的那种温柔,是一种类似亲情的怜爱和心痛。茫茫 人海啊,谁能想到这个年轻人就是他失散三十年的兄弟,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奇 特的亲切感觉现在终于有了最合理的解释,原来骨肉亲情中真有传说中的神秘磁 力,无论分别多久,天涯海角,终有相聚的一天,只是…… “都是他做的……但是你要原谅他啊,他是你的弟弟,威廉少爷。”这是秦 母在电话里用颤抖的声音跟他说的话。 朱道枫当然知道是秦川做的,早就知道了,只是由秦母亲口说出来,他还是 很难受,尤其知道秦川是在报复他后,他无言以对。其实他也能理解这个年轻人 的仇恨,虽然秦母说得很少,但想都想得到他们一定吃了很多苦,朱道枫下午在 书房里跟父亲谈的时候,就说得很明白:“他们吃了很多苦,无论他想要什么, 我都会给他……” 父亲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看他当时的样子好像很混乱,想必他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寻了三十年的佳人竟然就生活在这座城市,还有他的骨肉。但父亲毫无疑问 是激动的,不停地问是不是真的,朱道枫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却并没有说出秦川 在报复的事,他怕父亲承受不住。他也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什么都可以给,唯独 爱情不能。 晚宴后是舞会。朱道枫没跳舞,拉着秦川到花园里说话。 “小川,明天我想去拜访你母亲……” “别,别,”秦川连连摆手,“心领了,家母一向不喜欢见生人。” “我们……不是生人……” “真的,真的,她老人家一个人待惯了,不喜欢别人去打扰。” “小川……” 秦川很诧异,“你干吗这么叫我,我很不习惯。” 朱道枫深深地看着他:“可我希望这么叫你,跟别人叫你不一样……”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秦川在秋千架上坐下,点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 脸上的表情冷冷的,“我没有跟你唱双簧,其实你心里很清楚的,干吗要帮我开 脱呢?我并不感激,我也不会跟你解释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朱道枫在他身边坐下,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莫测高深地说,“我不会在意你 为什么这么做,我只在意,你还会不会这么做,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跟我说, 我什么都可以和你分享,当然,爱情例外……” “可是……目前我还没想要怎么样。” “我就是怕你要怎么样,才把话说在前头。” “我有什么值得你怕的。” “你当然有我害怕的地方。” “是什么?”秦川盯着他。 “其实你知道的,你心里很清楚,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秦川冷笑起来,“真是受宠若惊,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重要过。” “你当然重要,至少对我,对我们朱家很重要。”朱道枫的话已经说得很明 白了。秦川的心一阵狂跳,这才是他害怕的地方,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不可能!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顿时乱了分寸,脑袋里嗡嗡作响,朱道枫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急急地要告辞,说是明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要开。 “行,不留你了,进屋跟他们打个招呼吧。”朱道枫又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秦川浑身不自在,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进屋跟那几个君子道别。出来的时候, 朱道枫送他,一直送他上车,帮他关上车门。 “你进去吧。”他挥挥手。 “好的,路上小心点。”朱道枫很亲切地嘱咐着,车子已经发动了,他却站 在车边不动,看着车内的秦川,像是思索了一下,忽然说,“小川,今天……你 母亲给我打过电话……”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