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谋杀,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策划了十几年去谋杀一个人最后还是 以失败告终,就像秦川说的,我杀人的经验不够,人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我 这次回来也是小心谨慎,生怕让他逮着,否则我吃不了兜着走。结果繁羽给我打 电话,说有个热心读者一定要见我,只想签个名,不会有过分的要求。我一般情 况下是不会见什么读者的,但繁羽说那个读者是我的超级Fans,也是她朋友,我 拉不下面子,只得答应见一面,但时间不能超过半个小时,因为我已经定好了回 北京的机票。 “你好啊,大作家。” 那个“读者”一见到我就很热情地打招呼。 我两眼一黑,当下就知道我回不了北京了。 我狠狠地瞪向一旁的繁羽,她说的要找我签名的读者就是这个男人?繁羽心 虚地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这死丫头,耍我呢! “怎么,大作家不理人啊……”朱道枫一脸“崇拜”的样子,手里拿着本书, 正是我刚刚出版的《爱杀》,他装模作样地递上书,“请你给我签个名,荣幸至 极。” 我喘了口气,回过神了,也装模作样地接过书,在扉页上写上几行字后签上 自己的大名,还很礼貌地冲这个热心的“读者”说:“请多指教。” “哪里话,我怎么有胆量指教。”这位“读者”接过书装作很认真地看我签 的名,我注意他的反应,他居然在笑,他肯定要笑的,因为我签的字是:欢迎回 到人间。 “谢谢!”他如获至宝地把书捧在手心,“我也很高兴可以回到人间来见你。” “不客气,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是你的合作才有这部伟大的作品。”说着我 朝他客气地伸出了手,他握住我的手,俯下身子在我的手背上很有风度地吻了吻。 “当然是伟大的作品,我想象不出还有哪个作家可以写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作品。” 他由衷地说。手还没放开。我试图抽出手,却被他捏得紧紧的,繁羽就在身边, 咖啡厅的人都好奇地朝这边看。 “先生,您是不是该请我喝杯咖啡?”我涨红着脸几乎下不了台。 “当然可以。”他点点头,却并不松手,拉着我在靠窗的位置上并排坐下, 还吩咐傻了似的繁羽,“毛小姐,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公司现在很忙,后天就要 竞标了,你去准备一下。” “是,朱总。”繁羽欠欠身,很恭敬的样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咖啡厅。我 咬牙切齿地冲着她瞪眼,死丫头,竟然敢出卖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她是我的秘书。”朱道枫介绍道。还没松开我的手。 我压低声音说:“你放开!” “不放。” “你想干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 “我就是想让你死。” “可是为什么不多下点药呢?” “为我的下部小说作铺垫。” “这个我早猜到了,男主人公没死掉,肯定还有好多故事。” “当然。” “下一部小说里你打算怎么写?” “正在构思。” “结局呢,男主人公这回死掉没有?” “还没想好。” “最好别死掉,要不你下下部小说写什么。”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 这时候服务员刚好走过来。 “两位想喝点什么?”服务员非常礼貌地递过单子。 “你想喝什么?”他转过脸问我。桌子底下还拽着我的手。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我没好气地说。 他把单子还给服务员:“两杯咖啡。” “好的,请稍等。” 服务员一走,他总算松开我的手,可是顺势又搂住我的肩膀,笑着说:“你 可真够狠心的,我这么热心地协助你写小说,你起码也得到坟上去送把花吧,无 情无义的东西。” “你不是没死掉嘛。” “我要死掉了,你会不会上我的坟?” “当然,花还是要送的。” “这下好,我没死掉,很失望吧?” “不会。” “为什么?” “省了买花的钱。” “你缺钱吗,我有很多的钱,你要多少都有。” “谢谢,暂时不缺。” “那谁给你钱用呢?Rich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狠狠地瞪着他。 “你还有老外情人啊。”他也狠狠地瞪着我。 “先生,您这样是很不礼貌的,私自看别人的信!” “我看了怎么着,你能把我怎么着!”他更紧地搂住我,咬牙切齿,“你就 是要找情人,起码应该先考虑我吧,做你的情人,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不是我的情人,是我的恩人。” “那更好啊,就让我做你的情人吧,我会尽职尽忠的,我保证我会是个很出 色的情人。”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现在还没这个需要,”我也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如果有,我会优先考 虑你的。” “那你什么时候会有需要?今晚?明晚?”他有些色色地打量我。 “暂时没有。”我胸闷气短,受不了他毫无遮掩的注视。 咖啡送上来了,他一只手搂住我,一只手端起咖啡喝。 “你放手好不好?”我的肩膀都被他搂痛了,“我……想上洗手间。” “真的?” “真的。” “不是想跑?” “不跑。” “好的,你去吧,快点。” 我立即从他的胳膊下挣脱出来,看也不看他,抓起手袋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进了洗手间,我扑到大理石台上,打开水龙头狠狠浇自己的脸。老天,他真的还 活着,他竟然还活着!我捂着脸根本不看镜子里的自己,扑在洗脸台上哭了起来, 越大声地哭越痛快,我心里不知怎么很痛快,计划失败我怎么还会痛快?难道我 庆幸自己没有杀死他吗?难道我是有意识地只放半包药,真的是手下留情吗?我 为什么要手下留情?难道我爱上了这个男人?如果没有爱上,为什么刚才他搂着 我的时候我会头晕目眩?那是一种幸福的眩晕,我是写书的,怎么不知道这感觉 只会在恋人间才有?太可怕了!这比他没死掉还可怕!我竟然爱上了这个男人, 这个我要杀的人! 天意如此吗? 是不是老天要我手下留情才会安排我爱上他的?老天也在怜悯他?是啊,他 是个可怜的人儿,心爱的女人上了天堂,不爱的女人做了他太太,在梓园的时候, 每晚见他站在卧室的窗前凝望后山的坟,我在心底就很同情他。刚才在咖啡厅里 见到他的一刹那,我的心就像被什么戳着一样的痛,这个男人,自从我骗他喝下 那碗下了药的粥,我夜夜不能安睡,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他的音容笑貌。总梦 见他无辜地看着我流泪,朝我伸着手,“幽兰幽兰”地喊,那令人心碎的眼神刚 才在见到我的时候又重现!即使他是笑着的,表情镇定,可是眼神泄露了他心里 的秘密,他很心痛!我也是。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我的心还在痛。补好妆的脸也是凉冰冰的,已经是深秋 了,用冷水冲脸确实很凉,但让头脑清醒下来却是不错的,我头脑的确冷静了不 少,没有朝咖啡厅走,而是朝另一边的门溜了出去。 出了咖啡厅大门,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准备拦辆车赶去机场。突然,一只手 从后面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猛地回头,一张英俊得无懈可击的脸近在咫尺,冲 我呵呵地笑呢。 “怎么要走也不打个招呼呢?”他脸上笑着,眼神却很凶。 “我,我有点急事……” “死丫头,想跑?”他的笑容说没就没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将我半个身子 都提了起来,恶声恶气地说,“你以为你跑得掉吗?小妖精,你勾引了我就想跑?” “我没勾引你!”我挣扎着想摆脱他的魔掌。 “那就是我勾引你啰?” “你放手,好痛啊……” “很痛吗?你也会痛吗?”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更紧地钳住我的肩膀,让我 动弹不得,“我以为你没有感觉的,你的心比铁还硬,你也会痛?你知不知道什 么是痛?” “求你了,放开我,你想怎么样啊?”我哭着求饶,他是真的把我弄疼了。 进出咖啡厅的人都好奇地打量我们,以为我们在演偶像剧呢。 “应该是我问你吧,我还活着,你想怎么样?还想要我死吗?” “知道我为什么手下留情吗?”我喘着气反问他。 “不知道,说说看。” “因为……因为我爱上你了。” “什么?”他没听清。 “我爱上你了。” 他像是被施了魔法般定住了,怔怔地看着我,大概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猛 地推开他,两手叉腰,刚才还是求饶的小绵羊,一下就变成了凶神恶煞的豹子, “听清楚没有,我爱上你了,所以才手下留情,要不是因为爱,你死了几百次都 不……”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一把拽过我,又故技重演,不分青红皂白地抓着我一顿 狂吻,他总是喜欢这样搞偷袭,对我是这样,对别的女人也是这样吗?他是很有 风度的一个人,怎么一发起神经来就跟个莽夫似的。可是,可是我竟然很喜欢这 感觉,他的吻如此缠绵热烈,狂风暴雨般让我招架不住,即使是透不过气,我也 贪婪地箍着他的脖子,像很多电影中演的一样,踮着脚如痴如醉。这个场景该不 该写进书里呢?我在心里想。 最后估计是他也透不过气了,这才松开我,眼眶通红,还是瞅着我发愣。 “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他哽咽着命令我。 “哪句话啊?”我装糊涂。 “就是刚才吻你之前说的。” “哦,要不是因为爱,你死了几百次都不止……” “是吗?” “是的。” “那你是继续爱呢,还是继续让我死?” “正在构思。” 半年前。 我从梓园跑出来后首先想到求助的就是秦川。但是跑出来的当晚我并没有去 找秦川,而是在公园长椅上坐到天亮,准确地说,是流泪到天亮,我杀人了,我 终于杀了那个人(当时以为他死了),没有喜悦,只有悲伤,天空阴沉沉的,见 不到一颗星星,原以为杀了他,我会松一口气的,苟且偷生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 天吗?可是为什么我悬着的一颗心反而直接坠入深渊,永世不得超生了? 天亮了,我在街头给秦川打了个电话,他接到我的电话很吃惊,而得知我从 梓园跑出来后更是吃惊得连话都不会讲了。他知道我做了什么。 “什么都别问,因为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冻得一张脸发青,哆嗦着说。 秦川真的什么都没问,按我的吩咐买了去北京的机票,并送我到机场。到了 北京,我直接住进使馆区的公寓,当初回国时我也是住在这里。Rich现在不知道 是在瑞典还是美国,我已经好几个月没给他写过信了,他写了十几封信给我我只 回过一封。但我现在不想告诉他我回到了公寓,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请了个钟点工,每天给我洗衣做饭料理家务,自己全副身心地投入写作。 《爱杀》还有三分之一没写完,在我进监狱之前我必须完成这项工作。否则后人 将无法知道我为什么杀那个人,不管人们怎么评价这起谋杀事件,至少得让他们 知道真相,而让他们知道真相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这本小说。 农历新年的前夕,小说终于完成了,我给秦川打电话,叫他来北京一趟,说 有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在电话里我几次想问朱道枫的事,至少要知道他葬在哪 里,可是我没有勇气问。晚上我躺在床上神思迷离,灵魂出了窍般无牵无绊,我 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事情,接下来我还能做什么,还能去哪里?我感觉我一直在 “飘”,开始是飘在云端里,后来发现自己是漂在水面上,躺在一个狭隘的空间 里,爬起来一看,竟是那口画满蔷薇的棺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进了这口棺 材,在水面上随波荡漾……我不知道会漂到哪里,好像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召唤着 我,不由自主地朝着一个方向荡漾而去,我的心反而平静下来,感觉这是命中注 定的安排,我早晚是要朝着那个方向去的。 天空好蓝啊,云朵在天上变着奇怪的形状,一会是马,一会是羊,突然,云 朵变成了一张人脸,我一眼就认出来,是爸爸,接着是姐姐,只是没有看到妈妈, 最后看到的是毛师傅,他们都在天上望着我,眼神中是无言的叹息。我哭了起来, 喊着他们的名字,可是他们像是没听到,一会儿就变幻消失了,我还在哭,泪眼 朦胧中我发现自己漂到了一个湖上,很大的一个湖,一眼望不到边,慢慢的,天 边出现一个绿色的点,那个点越来越大,最后成了椭圆形,竟是一个苍翠的岛! 岛?我惊得目瞪口呆! 很多年前我曾多次在梦中见过一个岛,很朦胧,却肯定是一个岛。此刻岛就 在我面前,异乎寻常地清晰,我甚至能听到岛上的风声和鸟鸣声,甚至还能闻到 绿树的味道和野花的清香,这时候棺材就要漂到岸边了,忽然我看到岸边站了个 人,很熟悉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英俊的脸庞,温柔的眼神,和煦如春风的笑容 …… 他朝我伸出了手,当我抵达岸边的时候。 “上来啊,我等你很久了。”他一直微笑着看着我,没有任何的敌意。我犹 豫着,意识里好像他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岛上呢? “快来,幽兰,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了很多年……” “等我?” “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命里的。” 这话好熟悉?谁跟我说过?最后我还是上去了,他深深地拥我入怀,声音哽 咽,“幽兰,我终于把你等到了,等到了……” 老天,他的怀抱好温暖,被他拥抱着感觉拥有了全世界。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多少年的漂泊心碎,不就是期待着这么一个怀抱吗?无论过去经历了什么,将来 还会面对什么,哪怕是即刻让我在他怀中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我们手牵手在岛上漫步着,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日影, 鸟儿为我们歌唱,花儿为我们绽放,最后我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我靠在他 的肩上听他说话,他说:“永远陪着我,别离开……” “好!”我答应着,随即又问,“可是如果我想回去呢?” “你回不去。” “为什么?” “因为是我让你来的,你是我命里的,我也是你命里的,我们的命运从一开 始就连在一起,最终都进那口棺材……无论谁先躺进去,另一个就会灰飞烟灭, 我们的爱和生命最终都将在这个岛上终结。” “这个岛吗?” “是的,这个岛。” “……” 好像过了很久,地老天荒般,我醒了。 满眼阳光,窗外风声鸟声,感觉还没有脱离梦境。 秦川正好在这时打电话过来,他说他已经到了北京。我带着书稿约他在一家 酒店见面,很多话无从说起,只跟他说:“帮我把这书稿交给世纪风出版社的彭 社长,三年前我答应过他的。”说完我留下书稿径直回了公寓。 他送我到酒店门口,好像也是很多话无从说起,给我拦了辆车,我上了车他 帮我关好车门,挥挥手,车子启动了,他忽然说了句:“他……还活着呢。” “你别想跑哦,二十四小时必须在我视线范围内!” 这是朱道枫逮着我后给我下的命令。他在咖啡馆外直接把我塞进了他的黑色 大奔,没有回梓园,而是把我带到了沧海路一家僻静的四合院。那院子外表看上 去很普通,可是里面却是尽显尊贵,一进去是个院子,中间是口天井,四周雕龙 画凤,青砖地板檀木家具,到处都是青瓷、玉器,闭着眼睛都知道是些古董。院 子里的天井边种了两棵海棠树,正是春天,花谢花飞,地上落满了粉色花瓣,坐 在门口看落花,很有意境。 “好好在这待着,别想跑,你是跑不了的。”朱道枫显然是早有准备,把我 安排住在纳兰居,他说这个四合院叫纳兰居,是他们家的老产业,专门招待远道 而来的贵客。 “我是贵客吗?”我受宠若惊地问。 “当然是,大作家啊,怎敢怠慢?” “不敢当,不敢当。” “不客气,不客气。” “那怎么好意思呢,朱先生这么盛情……” “你还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吗?”朱道枫笑吟吟地问。 “瞧您这话说的,”我也笑吟吟地瞅着他说,“我一个破写书的,住进这么 个大户人家,一无色,二无才,实在是愧不敢当……” “既然能写书,肯定不会无才,至于色嘛……女人有没有色,自己怎么能说, 得男人说了算。”朱道枫温情款款地给我斟酒,这是我在纳兰居的第一顿晚餐, 他吩咐佣人弄了一桌子菜,都很精致可口,我们正对着门口坐着,一边喝酒一边 说话。 我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两棵海棠树上,月光下尤显风情,落花无声,暗香浮 动,我环顾四周若有所思地说:“这院子只怕是你们家老祖宗养小妾的地方吧?” “你怎么知道?”朱道枫很诧异。 “我当然知道,要不怎么写书呢?” “那这院子写不写进书里面呢?” “正在……” “构思。”他帮我说了。突然伸手轻触了一下我的脸颊,“Susan ,”他竟 叫起我的英文名,“你还会把我写进你的书里面吗?还会让我死吗?” “唉,”我叹口气,摇摇头,“我已经放弃了,不写书了。” “是啊,写书多辛苦,干什么都别写书了,”朱道枫一听说我放弃了立即喜 形于色,“陪在我身边吧,我正在建一所房子,那地方很美,改天带你去,那里 绝对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我还修炼呀,再修炼都快成精了,修炼了这么多年……” “那就去旅游吧,我带你玩遍世界……” “你也放弃吧!”我突然变了语气,冷冷地盯着他,“我既然放弃了,你就 别再纠缠,否则难保我不重蹈覆辙,我放下心里的仇恨,绝不是因为你得到了宽 恕,而是躺在地底下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你无论死多少回他们都活不过来,冥冥 中,我也感觉他们在劝我放弃,他们不愿意我一辈子活在自己设的囚笼里,我累 了,想出来,没什么意思,你在我心里已经死过一回,觉得也没什么意思……” “豹子一样的眼睛!” 朱道枫好像并没听我在说什么,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表情惊讶,“天使一 样的面孔却长了双豹子一样的眼睛,父亲真是说得没错,你的眼睛像豹子……” “你父亲?”我的心立即被提了起来。 “是啊,我父亲,”朱道枫高深莫测地看着我,似笑非笑,“他说你的眼睛 像豹子,残忍,透着杀气,却又难掩本性的纯真……” 我好像也没听他在说什么,脑子里全是母亲,母亲…… “你父亲在哪?”我逼问道。 “你是想问你母亲在哪吧?”他看透了我的心思。 “他在哪?” “梓园。” “我要见他!” “他也想见你。” 梓园还是老样子。至少那条林荫道还是老样子。朱道枫叫司机把车停在路口, 牵着我的手径直走进林荫道,正是绿意盎然的春天,满眼都是深浅不一的绿,除 了两边的树都有所长高长粗外,这条我人生最漫长的路丝毫未变,一样的暗影重 重,一样的前途未卜,我怎么老感觉走不到头似的。 “我从小就很喜欢走这条路,我的名字也是以这条路起的呢。”朱道枫满面 春风,跟我娓娓道起他的童年往事来。我没兴趣听,也不想听,对于这个男人, 我真是很矛盾,放弃或者远离,都无法让我心平气和,因为我爱这个男人,真不 知道老天是在惩罚我还是怜悯我,在这种时候给了我这样一份爱,我好不容易才 放弃杀人,现在又要费尽心机来放弃这份爱了。我不能不放弃,就算他已经让我 放下屠刀,却不能让我立地成佛,否则对躺在地底下的人,或者对自己,都是不 可原谅的错误。 “真想一直这么走下去,最好没有尽头,永远地走下去,”他还在陶醉其中, 自言自语,“我不会再放手,怕一放手你就消失不见,跟心慈一样,消失了连个 方向都不告知,茫茫人海和宇宙,我上哪去找呢,上帝夺走的东西,是不会再还 给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面向我按住我的肩膀,又捧起我的脸,“幽 兰,谢谢你放弃仇恨,陪我一起走这条路,我们……” “我没有放弃仇恨,正因为没有放弃,所以不能一心一意地待你,”我迎着 他和风一样的目光说,“我只是放弃了杀你……” “看来我的命还在你手里。”朱道枫自嘲地看着我。 “你知道就好,所以没事别惹我。”我瞪他一眼,撇下他自顾朝前走了。 进了梓园首先看到的是管家,站在大厅门口,躬着身子朝朱道枫点头,“先 生,您回来了。”“嗯。”她的主人应了声,看都不看她,操着手径直走进客厅。 我当然不能失礼节,很友好地跟她打招呼:“你好啊,管家。”这个老女人 不慌不忙地抬起头,仪态端庄,皮笑肉不笑地也冲我点点头,“你好,谷小姐。” “我不是小姐。”我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存心跟她较上劲了。 “你当然不是小姐,”朱道枫走进去发现我没跟着,又折转身往回走,过来 拉我,“你怎么会是小姐呢,我这又不是夜总会。” 他拉我到沙发上坐好,回头吩咐管家:“给幽兰倒杯果汁。”“是,先生。” 管家不动声色地进了厨房,步履优雅,举止高贵。我恨得牙根直痒。“别跟人家 一般见识啦,以后你怎么使唤她都可以。”朱道枫坐我旁边,贴得很近,顺手搂 住了我的肩膀。我把他的手拿下来,“我才不想使唤她呢,我看都不愿看到她。” 朱道枫还是把手放在了我肩膀上,“行,行,没问题,我在巨石岛的房子已 经修好了,我们随时都可以搬过去……” “谁说要搬走了?”楼上传来一声质问。 我抬眼望去,一个中年男人正从楼梯上下来,一身白色便装,叼着根雪茄, 威严而又神采奕奕。我当然会认出他,我怎么能不认得他,十几年了,这个老恶 棍居然没什么变化,保养得真是好,连白头发都没看到,戴着一副无边眼镜,还 是道貌岸然的样子。 “你就是幼幼啊?”我还在发愣,他却已经坐到了我对面,跷起二郎腿,抽 着雪茄,气定神闲地瞅着我笑,上下打量我。 我没回答,死死地盯着他…… “怎么,不认得我了?”他笑容可掬地跟我说话,虽然“亲切”,却还是居 高临下的样子,“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好漂亮,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你当然会认不出来,我这张脸是做过的,”我逼视着他,冷笑道,“不过 你这张脸倒是没变,就算是变了,烧成灰我也认得。” “幽兰……”朱道枫拉住我,试图让我冷静。 “听清楚了,我叫幼幼,不叫幽兰!”我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 “威廉,你先上楼去,我跟幼幼有些话想单独说。” 朱道枫看看我,又看看他父亲,可能也明白他不适合加入这场谈话,只得起 身上楼,一步三回头,很不放心我。 我瞪着他的父亲,这个老恶棍,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造了这么多孽居 然还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当年的幼幼,他怎么可以这么坦然,让这个可怜的小女 孩家破人亡,拐走她的母亲,从而毁了她的脸,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难道他 是修炼千年的老妖怪,不仅可以长生,还可以如此漠然地面对人世间的恩怨情仇? “别这么看着我,幼幼,我知道你恨我,但现在我不想跟你谈仇恨……” “你觉得可以谈什么?” “谈你母亲。” 一句话让我的心蹦到了嗓子眼。 老东西主动出击了!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真是没错! “我母亲在哪里?她现在在哪里?”我几乎要跳起来了,说别的我可以无动 于衷,一说到母亲我就激动得不能自控。 “你冷静点,听我慢慢说嘛。” 他却是一点也不急,慢条斯理地跟我说,“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脸受了伤,一个女孩子要独立生存是件很艰难的事情,我一直很惦记你,也打听 过你的消息,可是找不到你,因为你母亲也很惦记你,她现在在美国,这些年我 一直让她在那边接受治疗,你知道的,她精神状况出了问题,不过还好,因为一 直没放弃治疗,现在恢复得很好,从外表看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她很想 念你……”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孩子,你怎么恨我都没有关系,但是请别把这恨加在无辜的人身上,比如 威廉,他就是无辜的……” “你也是无辜的吗?你就说完了?十年了,你就是这么几句话跟我交代?你 是想让我放弃仇恨,还是想让我感激你给我母亲治病?” “别这么说,幼幼。” “那你要我怎么说?要我怎么说啊?”我突然提高了嗓门,人也站起来了, 浑身发抖,十年生不如死,他竟然就是几句话一笔带过! “冷静点,幼幼,我不想跟你吵架……”朱洪生一点也不急,仍然是慢条斯 理,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是想开诚布公地跟你谈谈 的,吵架解决不了问题,难道你不想见你母亲吗?” “……” 我被击中了!老狐狸,他知道我的软肋是什么! “坐下来,听我慢慢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呢?”朱洪生竟然还笑了起来, 指了指沙发,“坐,坐……” 我颓然地坐下,眼泪汪汪。 “我可以让你见你母亲,但是……”朱洪生话总说一半,故意折磨我的耐心。 “但是什么?她是我的母亲,我当然要见她!” “可她现在是我的太太,”老恶棍的笑意更深了,“六年前我就跟你母亲在 旧金山举行了婚礼,不过很低调,连威廉都不知道……作为你母亲的丈夫,你的 继父,我有责任照顾你母亲,也有权利决定谁可以见她,你是她的女儿,你当然 能见她,但是这要取决于你的态度……” 我简直要昏厥了!这个可恶的男人竟然娶了我的母亲,老天啊……一阵撕裂 的痛,从前胸穿达后背,我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我被彻底打败了!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母亲?”我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周围的一 切都在摇晃,唯一可怜的愿望就是见到我可怜的母亲。 “我说了,要取决于你的态度。” “你……要我什么态度?” 我虚弱得无力反抗,母亲,我亲爱的母亲…… “不准再伤害威廉!”一说到这,朱洪生就板起了脸,“我知道你想杀他, 想给你的家人报仇,但他是无辜的,你要算账找我好了,怎么着都行,就是不准 你伤害他,我曾经失去了两个儿子,不想再失去唯一的威廉,他对我有多重要我 不说你也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你,你早就死了,绝无可能还坐在这里跟我 说话!” “我答应你,不再伤害他,事实上我也已经放弃了……” “很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长得又这么漂亮,难怪威廉这么喜欢你。”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母亲?” “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么急干什么,你既然已经放弃了谋杀我儿子,那么你 还要接受他,真心实意地爱他,跟他在一起生活,生儿育女……” 我张着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要这么惊讶,我是一个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孩子能幸福,这一点 我曾经做得很不够,威廉小的时候我就没怎么管他,他成年后我就管得更少了, 特别是后来在他的婚姻上,我完全忽略了他的感受,逼迫他跟现在的太太结婚, 他太太的情况你应该知道的,因为车祸终身残疾,当时也是看在她怀了骨肉的分 上才要威廉跟她结婚的,没想到这成了我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他太太肚子里 的孩子没保住,威廉还因为这场无爱的婚姻饱受折磨长达九年,幸福就离他更远 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不想听!” “你必须听,如果你想见到你母亲的话!”这个男人真是太可恶,动不动就 拿母亲来要挟我,“我跟你说这些的意思是,我要威廉幸福,只要他幸福,我可 以为他做任何事情,而我知道他喜欢你,很喜欢,所以我就想把你送到他的身边, 满足他的愿望,从而弥补我曾经的过失,让他快乐地生活……” “那他太太怎么办?” “这个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既然要你们在一起,当然是以合法的身份, 他的错误婚姻是我一手促成的,我有责任帮他解除,事实上,这也是给碧君一个 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些年她闹得凶,其实自己也不开心,越闹越不开心,让她换 个环境,重新生活,对她和威廉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八九分,“你是要拿母亲跟我交换吗?” “干吗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做交换,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你点头, 回到威廉的身边,跟他平静地生活,给我们朱家生儿育女,我会还你母亲,把她 接过来,让你们母女重享天伦之乐。”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你就永无可能见到你母亲!” 晚上我住在梓园。还是原来的那个房间。 朱道枫几次敲门想进来,都被我拒之门外。我盘着腿坐在床上,并没有睡。 妈妈,我可怜的妈妈,你知道女儿有多想你吗?想得心都碎了,十年啊,我的妈 妈!我恨这家人,恨这座庄园,姐姐毁在这里,爸爸死在这里,妈妈消失在这里, 我,却是在这里进入了地狱,自从脸被毁,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过的是人的日子! 如果可以,我真想放把火烧了这一切,但是我有选择吗?那个老恶棍已经把话说 得很明白,如果我不回到朱道枫的身边,就永无可能见到母亲。他真是愚蠢至极, 我原本已经放弃了仇恨的,因为我爱这个男人,这爱已经让我放下了杀机,现在 他父亲横插一脚,让我刚刚放弃的仇恨又死灰复燃,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纵然有 爱也是苍白无力…… 我现在反而有点同情朱道枫,他显然不知道父亲背着他的所作所为,他这一 生只怕都要毁在他父亲的手里,婚姻如是,爱情只怕也是,他看上去是多么洒脱 自如的一个人,却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其实想想,他比我幸运不了多少! 清晨,我被门外的一阵争吵声惊醒。 “让我进去,我要看看是个什么妖精,竟然想霸占我的位置!”一个女人的 尖叫声凄厉如厉鬼从门外传来,我立即听出是谁,朱道枫的太太! 顿时睡意全无。我惊得从床上坐起。 “你见她有什么用,改变不了事实!”是朱道枫的声音。 “什么事实不能改变啊,你们父子串通起来要将我赶走,我做错了什么你们 要这么对我,你说!你说!我做错了什么!” “你当然做错了,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嫁给我,你早就应该料到有这么一 天,我不爱你,从来就没爱过你,而你却以孩子要挟我,要我娶你,我如了你的 愿,可你呢,一天到晚不是吵就是闹,你折磨了我九年,这九年你想把我逼成鬼, 可是最先变成鬼的是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个怨鬼有什么区别!”朱道枫 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就是个鬼!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朱家,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就休想 过安静的日子!不是你死在我手里,就是我死在你手里,这辈子你都休想摆脱我 ……” “混账!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 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朱道枫的父亲。 “你是想让我也死在你手里吗?你根本就不应该住在梓园,你应该去精神病 院!纵然我们朱家欠你的,这么多年该还的也还了,原来我还同情你的,劝威廉 对你好一点,看来我是大错特错,你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自己疯了,还想 把这的人全逼疯,告诉你,只要我朱洪生还有一口气就由不得你胡来!我不会让 我的儿子再生活在你的阴影里,他这一辈子还长,怎么可能让你这么个神经错乱 的女人将他的后半辈子毁掉,只要你接受这个事实,我会给你很好的安排,我已 经在澳洲买了一栋房子,在你的户头也存进一大笔钱,够你的后半生享用,你回 澳洲跟你的家人一起过,这个安排对你对大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怎么不直接把我送进坟墓,这样的安排不是更好吗?”朱太太带着哭 腔叫起来,显然朱父的话让她更加歇斯底里,“我不会离开这里,我变鬼也要守 在这里,这就是我的坟墓,你们要想把我赶出去,门都没有,我就是要毁了他, 让他今生不得安宁,来世也不得超生……” “管家!管家!”朱父也叫了起来,“你这个管家是干什么的,不是你她怎 么会到这来闹,马上把她带走,带走,我不想看到这个疯女人,快点,你还愣着 干什么!” “太太,我们走吧。”是管家。 “我不走,我就不走,偏不走……”朱太太还在尖叫,接着是“啪”的一下, 一个花瓶之类的东西砸到了我的门上,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你干什么!”朱道枫显然被吓到,因为房间内住的是我,他立即咆哮起来, “管家,你给我快点,把她弄走,你怎么就磨磨蹭蹭的,滚,你们都给我滚,不 许你们伤害幽兰,谁都不准,滚……”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粗话。 “朱威廉,我变鬼也不放过你……”朱太太的声音渐渐远去。 门外突然变得安静。 “唉,”接着是朱父的一声长叹,“都是我的错,今天我才明白为什么你不 愿意跟这个女人在一起生活,还好是你,换了我早疯了,只怕比她疯得更彻底, 你放心,我会帮你解除这个有名无实的婚姻,这个可怕的婚姻祸害到你,也祸害 到我们朱家,让我们至今没有后继之人……” “爸,我真的很累。”朱道枫的声音疲惫而嘶哑。 “我知道,进去看看幼幼吧,她肯定被吓着了,好好安慰她……” 朱道枫的脚步声渐近。真是个绅士,进来之前还是要轻轻敲门。他推开门, 一脸诧异,在他的想象中我应该恐惧地躲在被子里,连头都不敢伸出来,结果我 是盘腿坐在床上纹丝不动,脊背挺得笔直,端坐得像个菩萨。 用过早餐,朱道枫带我出门。一路上他不停地追问我为什么昨晚不准他进门。 “害我一晚上没睡好,太兴奋了,想抱着你睡……”他开着车,一脸的不正经。 我懒得理他,把脸别向车窗外。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一个岛。” 我怔住了!他说什么?……一个岛?这不是真的吧,梦里的东西始终只能停 留在梦里,怎么可能走出梦境?我的心迅速往下沉。 “幽兰,你知道你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什么吗?”他打着方向盘,完全不知道 我内心在翻江倒海,拿余光瞟着我说,“就是你冷冷的样子,从来不会很热情… …” 我没有搭腔。他就转移话题,“这附近住的都是花农,家家都种花种树的, 这个村的经济都是来源于此,”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跟我介绍道,“我买下的 那个岛就是这个村的,他们要招商引资开发土地,我就以私人名义买下来了,那 么好的地方,如果真开发出来会受到人工破坏的,太可惜了。” 我没有听他讲话,失魂落魄地望着车窗外,视野越来越开阔,好像已经到了 郊外,沿途的民宅真的家家都有花圃,满眼都是绿树闲花,我打开车窗,清新的 花香沁人心脾,这正是春天的味道……可我的心却抽搐在一起,进入了空前的寒 潮,脑子里昏昏的,莫名的哀伤像口巨钟瞬间罩住了我。命运终究还是敲响了这 口哀伤的钟,似乎在提醒我们,快了,你们已经抵达了这个终点,接下来的只是 结束而已,不要想逃跑,这是你们的宿命,你们逃不了!我逃不了,他也逃不了, 老天! 我闭上眼睛,竭力不让泪水渗出来。 半个小时后,他把车开进一条幽僻的小道,绕了一大弯,转进一片树林,驶 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蓝天下是一个望不到边的巨大湖泊,明亮如镜,倒映着 蓝天白云,而湖泊的这边真的有一个椭圆形的绿岛“停靠”在接近岸边的水面上, 一条窄窄的鹅卵石小道从岸边延伸至岛上。车子放慢速度,缓缓驶上小道,两边 有木栅栏,刻意种的牵牛花爬满栅栏,真是很有诗意,几分钟后就上岛了,又是 一片密林,林间的道路也铺满鹅卵石,路两边是花圃,也有木栅栏围着的,可种 的全是蔷薇,姹紫嫣红一路延伸至密林深处。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蔷薇是我最喜 欢的花,他为我种的? “这些花全是为你种的,喜欢吗?”朱道枫把右手搭在我肩膀上,温柔地看 着我笑,“这个岛其实是为你买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梓园,我也不喜欢那里,所 以就想到在这建一个乐园,我和你的乐园……” 我的心隐隐发痛。“这个岛有名字吗?” “有的,它就叫巨石岛,传说女娲补天的时候,从天上掉下一块仙石,正好 落入这湖中成了一个岛,听村民们说,这巨石岛很神奇,有一年发大水,村民们 的家园都被淹了,大家都逃到岛上来,结果是水涨多高岛就长多高,即使村里的 屋顶都被淹了,巨石岛还是安然无恙,一村老小由此逃过一劫……” “还有这事,真的假的?”我心不在焉。 “我怎么知道,村里人都是这么讲的,”朱道枫得意扬扬,“最先发现这个 岛的是牧文,后来他介绍我来这看,我一眼就看中了,去年开始动工在岛上建房 子,东坡为我设计的,房子就在树林里……” 我没听清他的话,完全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车子这时候已经驶出了密林, 眼前竟是一片蔷薇的海洋,花毯般一直铺到远处的水边,一栋砖木结构的三层小 楼别具风情地矗立在花海中,面朝湖,背靠花海,一条蜿蜒的鹅卵石小径从我眼 前一直延伸到小楼。朱道枫停下车,把目瞪口呆的我从车里拉出来,牵着我走向 小楼,我像被施了魔法般完全不知道怎么挪步子了,眼睛瞪着,嘴巴张着,朱道 枫瞅着我直笑,“发什么愣,好看的还在里面呢。” 小楼的底层是花岗岩砌成的石基,踏上石阶,迈上的是围着小楼的走道,有 一扇门是敞开的,这是小楼的后门,走进去是一道挂满油画的走廊,“这些画都 是我从牧文的云中漫步里搜刮来的……”他牵着我的手指着墙上的画颇为得意。 走过画廊,看到的就是客厅了,地板全是实木,对面朝着湖泊的那边墙是开 放式的,嵌着玻璃,外面的蔷薇花园和湖泊一览无余,也使得整间客厅阳光充足, 仿佛置身的不是室内,而是大自然,满室都是蔷薇的花香。我打量四周,惊叹得 说不出话,室内的装饰不能用豪华来形容,而是弥漫着浓郁的艺术气息,地毯上 印的是蔷薇花图案,靠沙发的那面墙挂着的巨幅油画上画的也是满眼的蔷薇,跟 屋外的蔷薇花园相映成趣,天花板没有吊顶,原模原样地保留着最原始的横梁, 一盏巨大的雕刻着蔷薇图案的牛皮灯笼自梁上垂下,四角也挂着相对较小的灯笼, 也都刻着蔷薇图案,一些小摆设也无一例外地采用了蔷薇造型和图形,比如花瓶、 小台灯、钟、烟灰缸等等,连客厅一角盘旋而上的楼梯扶手下面的磨砂玻璃上也 设计了蔷薇花…… “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站在客厅中央的蔷薇地毯上哽咽着说不出话。 “还能干什么,表达我对你的爱。”他站在我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不值得你这样……” “值不值只有我自己知道,除了心慈,你是我今生值得用生命交换的女人… …” “别这样,你别这样……”我晃着脑袋,我捂着脸就要哭出声,“我真的不 值得你这样,对于你,我说过我已经放弃仇恨,我也知道我是爱着你,可是我… …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份感情……” “是不是因为我父亲?”他好聪明,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心底,牵我到柔软的 沙发上坐好,目光如那湖面上的粼粼波光,闪烁在他眼底,荡漾着无限柔情, “幽兰,我不知道我父亲对你说了些什么,可无论他说什么,那都是外界的因素, 不应该影响到我们的感情,没有人可以影响到我们,在这里,在这蔷薇园,只有 我和你,将来还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这里……”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什么样呢?我想的就是我们可以真诚地在一起,没有欺骗,没有 伤害,以心换心,平静快乐地生活……” 说着他搂住我的肩膀,跟我头靠着头,“知道吗,宝贝,这房子我花了好多 心血,光外面的那些鹅卵石就拖了十几卡车,还有这些蔷薇,我把附近花农家里 的蔷薇全都收过来了,不信你现在可以去看,没有一家还有蔷薇……” 我更加哽咽着说不出话了,伸手抚摸他的脸,好英俊的男人,眉目鼻梁嘴唇 像是希腊神话里的雕像,镌刻得如此分明,十一年,这张脸在我心里已经存在了 十一年,此刻面对面,我还是不能做到心平气和,简单的爱情掺杂了太多的世俗 恩怨,就会变得不简单。 他也抚摸我的脸,我的眉我的唇,俯身轻轻吻了下来,我很自然地闭上眼睛, 放弃了挣扎,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他的吻柔软绵长,渐渐地急不可耐,搂 着我喘息声越来越重,“哦,幽兰,我要你……”他呢喃着,不等我回答,就将 我拦腰抱起往楼上走,我不敢睁开眼睛,感觉他把我抱上了楼,进了房间,将我 放在了床上…… “这里叫蔷薇园……” 激情过后朱道枫拥着我坐在卧室窗边的沙发上,指着楼下的花园说,“你就 是这个花园的主人,今后你就住在这里,房子刚刚装修好,还没有雇到人,但我 会尽快地安排人过来照顾你,我们随时可以搬过来。” 我没有听进去,目光被窗外的湖光山色深深吸引,远远的,那湖倒映着蓝天 的颜色,连绵的青山将湖温柔地拥抱,湖水荡漾着细细的波浪,欲语还休,三三 两两的游船在湖面随波而流,听朱道枫说,这里的村民很懂生财之道,在山脚下 建了数个“农家乐”,每到节假日或周末,很多城区的人来这里放松,也让这平 静的湖平添了许多人间烟火。 “我们明天就搬过来,好不好?”朱道枫显得有点迫不及待了。 “我还要考虑一下……” “为什么?”他诧异地看着我。 “至少该跟秦川打声招呼吧。”我说的是实话,秦川这会儿只怕以为我现在 已经到了北京呢。可是朱道枫的脸立即阴了下来,眼神突然变得慌乱而无神: “为什么要跟他打招呼?你现在是跟我在一起,是我的女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秦川帮了我很多忙,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也是他拉我一 把,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但只是朋友,我跟他是不可能有什么的。” “当真?” “嗯。” “那就好,知道吗,幽兰,我最担心的就是那小子,怕他跟我抢,他跟我抢 什么我都可以让给他,唯独你不能!你是我今生最宝贵的东西……” “我可不是东西。”我鼓着眼睛。 “我也不是东西。”他呵呵地笑。 “你这么让着他,因为他是你弟弟?” “你怎么知道?”朱道枫大惊,“谁告诉你的?” “秦川说的啊。”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说了。” 朱道枫的脸色更难看了。我冷冷地瞅着他,“可是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像 你们这种家庭,什么事做不出来呢?我也能理解秦川的所作所为,因为我跟她母 亲一样,也曾失去了整张脸,说是人,过得却像个鬼,他们母子能走到今天需要 多大的勇气知道吗?你是不会理解的,我却能……” “我们家是欠他们母子很多,现在不正想还吗?可是秦川不肯让我们见他母 亲,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我劝你别去找。”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如果你们去见了他母亲,你们会后悔的……” 晚上我们并没有在巨石岛留宿,因为雇的人还没过来,朱道枫显然是被人伺 候惯了,没人照顾饮食起居他简直活不下去。 回到梓园,我们和朱洪生一起用晚餐。管家还是按规矩站在主人身后等候召 唤,她是面对着我站着的,脸上看似平静木然,眼神却泄露了心底的怨恨,阴冷 的目光时不时地掠过我的脸庞。朱道枫却好似当她是透明,自顾吃着,举止还是 那么的优雅迷人,再看坐对面的朱父,举止当然没话说,也是一样的贵族派头, 却更多了份霸气和威严,以及洞悉一切的犀利。 所以当朱道枫跟父亲提出要搬出梓园时,朱洪生并没表示反对,还说,“也 可以,我早就知道你想搬出去了,听说你在城郊买了个岛,是到那去住吗?” “是的,爸。” “嗯,”朱洪生连连点头,“随你吧,反正我也要回美国了,就是不回,你 也没兴趣陪我这个老头,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修身养性,养育下一代是个不错的 选择,”说着他在餐桌那边有意无意地瞟我一眼,“换个环境,成功的概率会高 很多……” 我的脸红到耳根,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豹子一样的眼睛!”朱洪生一点也不惧怕,迎着我的目光反而笑,“这一 点你真不像你的母亲,你母亲任何时候都是温柔的眼神,这么温柔的母亲,不知 道怎么生了这么个凶狠的女儿……” 朱道枫看看身边的我,又看看对面的父亲,很尴尬,不知道怎么化解这尖锐 的矛盾。我没理会他的难堪,盯着对面他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很奇怪, 我这么温柔善良的母亲,怎么会落入狼的手中……” “哈哈……”朱洪生仰头大笑,一双老奸巨猾的眼睛上下扫荡着我,居然点 点头,“厉害,我喜欢,我也终于明白我这傻儿子为什么这么迷恋你了,很好, 你温柔善良的母亲落入我的手中,而你又落入我儿子的手中,简直是天赐良缘, 没有比这安排更好的了……” 这个老混蛋! 我气得咬牙切齿,“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刀叉,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餐厅, “幽兰……”朱道枫连忙追出来,而他的恶魔父亲却在后面喊,“不用那么急, 她不会跑了的,我马上要回美国,把她温柔善良的母亲接过来,她是不会跑的… …” 我简直要昏厥!扑到床上死命地揪着被子,捶打着柔软的枕头哭不出,喊不 出,我觉得我就要气绝身亡了,做这么个恶魔的儿媳,真是一个噩梦,从十一年 前我姐姐踏入这庄园开始,我们家就陷入了凄惨的噩梦,如今死了的亲人在地下, 活着的亲人在天边,我这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幽兰……” 朱道枫在外面敲门,“你别太在意,我父亲并没有恶意的,他很喜欢你……” “滚!”我抓起床头的一本书就朝门砸过去。 “幽兰,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对我父亲有成见,可你早晚要跟我一起生活, 那么他是我的父亲,也应该是你的父亲,而且他这次回美国真的是要接你母亲过 来的……” 一句话就让我死了般无声无息,又是母亲! 我想不出,如果没有母亲,他们父子还能有什么招能让我留下来,而倘若母 亲不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眼前,这父子俩又会有什么理由来跟我解释,我可以 肯定地说,如果母亲有什么意外,我会杀了他们!这么一想,心底的火焰腾地一 下又冒了出来,我几乎可以听到火焰在心底燃烧的“吱吱”声,门外朱道枫还在 劝慰,我听不进去,目光无力地游离在苍白的天花板,一如我苍白的人生,想画 上美丽的图案,却举笔艰难,天知道的,我是爱这个男人的啊,本来单纯的爱, 本来想好好地爱,却无端地被他父亲带来的仇恨和屈辱打乱,使这爱变得浑浊不 清,如风雨中颤抖的树,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先生,老爷说要您明早跟他一起出门。”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什么事,我明天要去公司,就是不去,也要陪幽兰……”朱道枫显得很不 耐烦。 管家说:“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朱洪生不知为何也过来了,“秦川的母亲找到了,你明 天跟我一起去,三十年,我整整找了他们母子三十年……” “好,我跟你一起去。”朱道枫答应了。 “怎么,被关在门外了,瞧你这点出息,”朱洪生数落起儿子来,又像是故 意说给我听的,言语很不客气,“对女人不能太心软,你就是心软,该狠的时候 就得狠,这点你完全没继承我……对付豹子一样的女人,你就得拿出狼的本性, 如果这样还不行,那就拿出猎人的本事,再凶狠的豹子,终究是逃不出猎人的枪 口的……” 清晨我醒来得很早,朱道枫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我一醒,他就敲门而入了, 注意,没有得到我允许他就进来了。看来他父亲的话对他起了作用,他真把我当 豹子了,至于他是以狼还是以猎人的姿态来对付我,我就不知道了。 “你又害我一夜没睡。”他拿着个手机坐到床边,拢了拢我额头的乱发,看 他的眼睛果然是红着的,神色疲惫不堪,“怎么老这样呢,我们得尽快搬出去… …” 其实我也没睡好,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什么话也不想说。 “幽兰,别理会我父亲的态度好不好?感情是我跟你的事,没人可以破坏的, 他是我的父亲,他也希望我们在一起……” 我打了个冷颤,他父亲昨晚说的“你温柔善良的母亲落入我的手中,而你又 落入我儿子的手中,简直是天赐良缘”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屈辱得咬着嘴唇, 心里恨……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还要跟父亲一起去见秦川,”这时门外传来敲门 声,是管家,朱道枫叫她进来,“我走后幽兰小姐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知道吗?” “我会的,先生。”管家一边应着,一边端着杯牛奶放到了床头。 朱道枫在我脸颊轻轻一吻,又交代管家几句就出去了。没一会儿,窗外就传 来汽车的发动声。我翻身过来,吓一跳,管家直直地站在床边,像个女巫似的盯 着我一动不动。 “你干什么?怎么还不走?”我坐起来逼视着她。 “小姐,请您趁热喝了牛奶,”管家纹丝不动,双手放在腰间,非常有教养 地朝我欠欠身子,装得很谦卑,“您听到了的,先生吩咐过,要我好好照顾你… …” “是吗?那你准备怎么招呼我呢?”我冷笑道,“是不是又去放条狗来……” “幽兰小姐,请趁热喝牛奶,凉了就不好喝了。”管家还是不动声色。 “我不敢喝,我怕你在里面下毒。”我存心跟她过不去。 我真是惊讶,管家果然是管家,训练有素,我这么气她,她居然还是保持着 优雅的身姿不变,站在我面前像一株修剪得体的树,是那种生长在墓地的阴森的 树,隔着两米的距离,都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幽兰小 姐,如果我真下了毒,您敢喝吗?”老妖婆竟然冲我笑。 “是吗,你想谋害你的主人?好啊,我就喝,我看你下的是什么毒!”说着 我就端起杯子一口气将温热的牛奶喝了个精光。 “很好,幽兰小姐果然是有胆量,”老妖婆满意地继续笑着,又朝我欠欠身 子,“那我先出去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随叫随到。”说完转身不慌不 忙地走了出去,最后还不忘轻轻给我带上门。 “切,什么东西!”我瞪了一眼门口,跳下床,进浴室洗漱。 跟往常一样,先刷牙,再洗脸,最后才梳头,前后不会超过三分钟,绝对没 有超过三分钟,我的头发还没梳完呢,举着的手就开始发抖,手中的梳子掉了下 来,镜子里那张美丽的脸孔瞬间变得惨白,眼睛骇恐地瞪着,嘴也是张着的, “啊……”我一阵抽搐滑坐在洗脸台下,双手捂着肚子,揪心的疼痛让我随即在 浴室冰冷的地板上翻滚,这痛随即蔓延到全身,才一会儿,我就感觉到呼吸不上 来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封住了喉咙,一种白色泡沫状的液体从口中源源流出…… 但我的意识却很清醒,有毒!牛奶里有毒!该死的老妖婆真的下了毒,难怪 她“佩服”我的胆量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她真的会下毒呢? 我不得不承认,求生是人的本能,我拼尽全身的力气爬出浴室,每爬一步, 目标只有一个,床头的电话!可是老天,当我终于爬到床边的时候,抓起电话竟 然是死一般的沉寂,显然老妖婆早先做了准备,切断了我房间的通讯。从浴室到 床边大概耗了五分钟时间,不知道是痛麻木了,还是我快死了,我竟然感觉不到 痛了,就觉得浑身被抽了筋骨般没有一点力气,趴在床边的地毯上,越来越模糊 的视线里晃动着一扇门,对,打开门,一定有人可以看到的……可是我已经没有 力气爬到门边了,那扇门在我的感觉中无疑成了一扇通往地狱的门,我只有等死 了,静静地趴在地上,生命的能量一点点地在我身体中退去,很疲惫,忽然很想 睡……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朦胧中我听到有歌声,反复在耳边唱,我动了动身子,确定这不是天堂的歌 声,是手机铃声,就在床上。我听出来了,这是朱道枫的手机,我还嘲笑过他, 用这么老掉牙的歌做铃声,他说喜欢这歌词,显然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把手机忘在 我床上了,天无绝人之路啊! 我喘息着,挣扎着,没力气爬起来,只能伸手拉床上的被子,很快手机掉下 来了,就在我的眼前,我抖抖地摁下接听键,还没开口,里面就传来一个急急的 女声:“朱总,我是繁羽,您什么时候可以来公司啊,万隆的张老板在这等您呢 ……” 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陷入一 片黑暗。但我还是有感觉的,我感觉我离开了梓园,奔走在一片荒芜的旷野里, 狂风呼啸,天昏地暗,我艰难地向前行,“幼幼,幼幼……”我听到有人叫我的 名字。 四处张望,突然看到荒草丛中有个人影朝我走来,我一眼就认出来,竟是毛 师傅!自从离开火葬场,我从未梦见过他,他站在一片荒草坡上,还是原来的样 子,苍老的脸上显现着深深的忧虑,“师傅!”我奔过去,哭倒在他怀里,“师 傅,您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多年来也不来看我……” “师傅的目光无处不在,幼幼!”他扶我坐在荒草坡上。 “您知道我有多想您吗?”我把头伏在他膝盖上嘤嘤地哭泣。 “孩子啊,你离师傅越来越近了,”师傅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 感觉他的手胜过上帝,透着人生最残忍的信息,“师傅害怕,怕你真的来见我, 就来看看你……” “您早该来看我!” “可师傅不想见到你,因为见到你就意味着你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师傅。” “不,幼幼,虽然命运不可抗拒,可人定胜天,师傅跟你讲过的,不要让你 的怨恨抹杀你心中的爱和希望,这样你会没命的!师傅在地下辗转难眠,担心的 就是你这点……” “师傅,我放不下心里的恨,放不下!”我更大声地痛哭起来。 “放不下也要放,这个世上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忘掉仇恨,你才能活……” “我忘不掉,师傅!” “那师傅就没有办法了,伤了他,最终就会伤到你自己……” “难道要我去爱他吗?我做不到,师傅我做不到!”我拼命摇头。 “你做得到!爱他,守护他,他就可以给你同样的爱,而如果背弃他,伤害 他,你就会被置于死地,还是师傅说过的那句话,爱是这世上最无坚不摧的武器, 可以抵抗仇恨,给你带来平安和幸福,也可以让你粉身碎骨,幼幼,用爱去抵抗 仇恨吧……” “爱是武器?” “是的,爱是武器!”当我想到我正在学会如何去生活的时候,我已经学会 如何去死亡了。 ——达·芬奇 “你们怎么在这?”秦川忽然就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和父亲,满脸是泪,眼睛 通红,跳起来吼,“说!你们怎么在这?谁要你们来的?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 我妈,是你们!” “小川啊,我就是想看看你妈……”父亲扑过去抱住儿子。秦川一把推开他, 咆哮如雷,“你有什么资格来看,三十年前你们朱家就想弄死她,好不容易活了 过来,活到现在,你们又来逼她,你们知不知道她从不见任何生人,你们来见她 就是逼死了她,还我母亲,你们还我母亲……”说着就去揪父亲的衣领,朱道枫 拉开他,他又跟朱道枫纠缠在一起,把他差点推到火海里去。 “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们,我恨你们,我要用我的余生来复仇, 我要你们偿还这一切,你们必须还……” 这是秦川最后抛下的话,当时他的样子完全失去了理智,衣衫不整,满头满 脸都是烟灰尘土,英俊的脸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就像个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咆哮着,似要将朱道枫父子碎尸万段。 第二天,朱洪生去殡仪馆看秦母,也被秦川赶了出来,还当众被骂作“老不 死”的,朱洪生没说什么,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谁都不见。连朱道枫敲门 都不管用。他问司机小王:“人烧成什么样了?” “快别问了,很惨,已经烧焦了,缩成一堆,”小王啧啧直摇头,“放在棺 材里盖着的,没给人看,听说那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被烧过一回,整张脸都毁了 ……” “是吗?”朱道枫并不惊讶,因为他听幽兰讲过,秦川母亲的脸曾被大火烧 毁,当时幽兰还劝他别去看秦母,他不听,结果酿成今天的惨剧,老人一定是无 法面对他们父子才自焚的,难怪秦川的反应这么激烈,在他的概念里,他们父子 无疑就是直接凶手,若不是他们执意去看秦母,老人就不会死。 倾城…… 朱道枫开始回忆这个女人,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依稀记得那是个美丽得无 法形容的女人,正如她的名字,貌可倾城。当年她进梓园的时候,朱道枫还很小, 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倾城很喜欢他,经常给他讲故事,喂他吃东西,朱道枫身为 朱家小少爷(后来又有一个弟弟),围着他身边转的人很多,奶妈保姆一堆的人, 但却很少有温暖,因为母亲在父亲娶继母前就去了香港,而父亲整日忙事业,根 本顾不上管他,美丽的倾城无疑给了他短暂的母爱,这也是他一直对这个女人铭 记在心的原因。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