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筱原麻生喷了一口烟,皱了皱眉,怀疑自己正翻滚的胃液是不是错觉? 麻生任职于关东监察医院,自认为是个钢铁铸成的女人。一直到此刻前,她 还是这么认为,应该说,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飘着细雨的黄昏,她接了通电话,从京都赶到箱根,只为了电话那头早濑启 介不寻常的语气和惊慌失措的声音。 惊慌颤抖的声音不算什么,每个人在一生中或多或少都会碰上让自己心跳加 快的事情,只是惊慌颤抖的声音是来自于早濑启介,那就很值得玩味了。麻生回 忆着印象中的早濑启介,一个年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在搜一课前辈三谷 敏郎眼中,是个不知死活、大脑永远少根筋的闯祸精。麻生承认,她其实挺喜欢 启介这个小朋友的,虽然她总是冷冰冰地面对他,不过这是她的职业病了,没有 人会因此而讨厌或拒绝麻生,而且,似乎也没人见过嬉皮笑脸的法医。麻生很赞 赏启介还有另一个原因,因为他从来不害怕任何命案现场。记得她第一次协助启 介和三谷的案子,就是一具发臭腐烂但还仍保有外形的尸体,多少专业的警员都 忍受不了那种画面,而启介这小子却能如入无人之境般地穿梭在命案现场,所以 麻生很欣赏他,也相信没什么事情能吓到他。只是,这通电话来得不平常,早濑 启介他竟然惊慌了? 麻生捻熄了烟,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照理说,三谷也不会让她大老远跑 来箱根的,因为这不合规定,而三谷不会犯下这种错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 让一向以冷静、严谨著称的三谷也跟着慌了手脚? 麻生瞄了瞄潦草的地图,这是她在通电话时随手记下的,一边思索着日本地 图上有没有姬墓村这个地名。麻生甩甩头,看来温泉饭店越盖越偏远这点,已经 足以列入她十大厌恶事项里的前三强了。 熄了火,麻生扭扭脖子,看来不管她愿不愿意,年纪已经大得无法忽视了。 取出必备的工具,一只银灰色的工事箱,快步地走进高挂着“升龙”二字的饭店 里。 等在大厅里的是个高壮、理着小平头的年轻人,结实的身体包裹在剪裁合身 的西装里,线条分外好看。早濑启介礼貌地点点头,接过麻生的工事箱,神情严 肃地领着她走进命案现场。 麻生预想过任何的可能性,可能是具焦尸,可能是具无头尸,也可能是腐烂 已久的尸体,又或者是不成形的尸块。但麻生却漏了一种可能,可能不止一具尸 体,而是十六具,遍布走廊、池畔和客房,所以,麻生也愣了。 “很惊人吧?在日本很久不见这么大阵仗了。”三谷白着唇苦笑。不止他, 在现场的所有人都白了脸,不是因为恐惧尸体的模样,而是,这还能算是单纯的 命案吗?或者,应该称它为屠杀? “现场没动过?”麻生深吸一口气,来不及提醒自己屏住呼吸而让肺部灌满 了血液的腥臭味,奇怪的是,那味道竟是如此新鲜。 “完整的一共是十六具,另外池畔还有三具……呃,应该是三具……”早濑 抹了抹汗,事实上空气里的温度并不高,但他还是止不住地流汗,止不住胃液的 翻滚。 三谷望着温泉池子沉思着,燃起的烟丝毫不能减少空气里飘散着的腥臭味。 三谷是个经验相当老道的警官,严肃、正直是一般人对他的第一印象,也是唯一 的印象,就像他那件洗得泛白的灰色长大衣一样,死气沉沉的,不苟言笑。他经 办的案子很少有不能破案的,只不过,由于盛名之累,他经办的案子一件比一件 棘手,三谷不得不承认,这些年,他开始有些倦了,尤其是面对这一滩温热的池 水时,即使飘有血腥味,但还是让他有些倦了。 “前辈,有点麻烦了。”早濑望着刚从死者身上搜出来的皮夹微皱着眉。三 谷捻熄了烟,回头看了看年纪小得足以当自己儿子的搭挡,早濑这小鬼五官好看 得让人觉得他当个搜察员显然有些浪费! “怎么了?”三谷甩甩头,甩掉那些认为自己累了的思绪,他是三谷敏郎, 让犯罪者闻风丧胆的三谷敏郎。 “死掉的全是外国游客,身份都是其他国家显赫有名的玄学家,受极真会老 大的邀请才到日本参加这个讨论会。会议纯属私人性质,不过很受关注。”早濑 翻看着皮夹内的名片,再看看自尸体衣服里搜出的邀请函,事件真的非常麻烦。 “极真会啊……”三谷微皱起眉。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人感到一阵不舒服。 日本,一个融合着各式各样文化、光怪陆离的生态圈,只要你有本事,就能在这 个小岛上存活下来。而极真会便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王者。三 谷回想着这个名字在日本岛上流传了多久,似乎从他有印象起,极真会这个组织 便一直存在着,默默地在黑暗的角落里潜伏,紧盯自己的猎物。一开始,极真会 低调得惊人,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及威胁性,直到六年前的那场火拼。日 本岛上所有黑道组织的地盘之争,最后仅剩的就是极真会和大黑组。从那时起, 所有人才发觉到这个外来的组织,在日本岛上是如何恐怖地蚕食鲸吞而让自己变 得强大起来。 筱原麻生靠着椅背闭目休息,她不记得自己检验了几具尸体,印象中似乎仍 有尸体被不断地送进这个临时借用的备用厨房。她猛然睁开眼睛,望望四周的器 具,有种啼笑皆非的错觉,自己就像是屠宰场里的屠夫。 “筱原君。”三谷的叫唤拉回了麻生的思绪。面对这些尸体,不论三谷当了 几年的刑警,依旧感到不舒服,这就让他更加佩服筱原的厉害,一个女人独自在 这个空间里埋首工作,切割着尸体,她才是最恐怖的。 “都是被利刃杀死的,就是那把武士刀。”筱原指了指躺在最角落的那具尸 体,一个穿着名牌西装的年轻人,长得很好看,可惜一刀插在他心口上,再好看 也只不过是尸体一具。 三谷走近想看得更清楚些,那具尸体却动了动。三谷一愣,他并没有眼花, 下一秒钟,尸体爬了起来,朝他眨一眨眼。 “喂!有没有火?借来点根烟……” 雨哗啦哗啦地狂下,何弼学缩在车上盯着窗外,深深地、发自内心地感到一 阵凄凉。他们整个制作小组已经埋伏在这里三个晚上了,没有路灯的水源小径, 近在眼前的军营,是哪个混账王八蛋说这里会闹鬼? “学长!三天了,雨都下三天了,鬼不会出来啦!”张正杰没好气。梅雨季 节就是个狂下雨让你不由自主开始发霉的季节,这种天气就算是鬼也不想出来吧? 只有何弼学这个敬业狂才会傻兮兮地在这里守三天。 “喂!是你说要做让观众call-in 的单元啊!人家打电话来说在这里撞鬼, 你敢不当一回事?观众是你的衣食父母,请拿出点孝心来。”何弼学横了他一眼, 其实他才更不好受,手长、脚长的人挤在这破旧的小车里,活像个包子硬被塞进 不适合它大小的蒸笼里。 “学长……很累啦……”Lily嘟着嘴,她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是她是节目的 女主持,不能不来,硬生生地浪费了三个美好的夜晚。 “要不这样,学长你出去试一下?”高晓华插嘴,何弼学阴森森地瞅了他一 眼。他万分怀疑,这人上辈子跟他有仇,每次提出来的主意没有一个不是馊的。 “这个主意好!学长你就出去试一下嘛!运气好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 收工了!”张正杰嘿嘿地笑了两声,何弼学瞪了他一眼,拉开车门跨了出去。 湿湿冷冷的空气让他不由得打颤,撑起伞一步一步朝着军营走去。最好是真 的有个卖肉粽的老先生的幽灵啦,不然他一定要化身成怨鬼,去诅咒那个打电话 进来恶作剧的混账东西。 “烧—肉—粽—”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叫卖声自背后传来,何弼学瞬间背脊寒 成一片,签乐透都没这么准过。 “不是吧……”何弼学苦笑,他没听见推车的声音,不过那原本应该很熟悉、 很亲切的叫卖声却越来越靠近。 何弼学深吸一口气。据那个拨电话进来发神经的天兵惨兮兮地说,他站岗时 听见有人叫卖烧肉粽,下意识地想要买,接着就发生了撞鬼的惨剧。握紧手中的 DV,何弼学很犹豫,不过向来很有敬业精神的他咬咬牙就决定豁出去了。 “老伯,我要买……啊—”何弼学话还没说完,一颗人头大的肉粽笔直地向 他飞来,其间还可以听见那沙哑难听的笑声。何弼学顾不上会不会被淋湿,伞一 扔拔腿就冲回车上,“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就听见那颗人头大的肉粽不断地撞 击着车身,还有那难听的叫卖声音不断地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