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开始也许是这样。如同弹钢琴一样。当你有了方法,就可以锯释令你感兴趣 的东西。开始是些无关紧要的案子,可求助侦探的人都很有钱,而有钱的地方早晚 会有罪行,有罪行的地方,一定有人犯罪,犯了罪,总会有人向警察告发,而另外 一些人则想方设法不让警察知道。我就想登上这个轮转车。” “我不知道……” “已经决定。我认为我不曾是作家。在生活中和在小说中一样,你如果遇到障 碍,就应该时不时地打一下舵…… 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将永远奔向前方。“ “可是,你写过那么多小说,写过小说之后怎能去做那种事? 在西班牙,如果 你不是小说家,谁还能是呢? 你像其他人一样有才华,甚至高他们一筹,因为说到 底,所有人只是写看见的东西。这没有任何价值。你的东西有价值,你讲的东西都 是从想象中挖掘出来的。你有生以来从没有到过芝加哥、纽约,也没有到过伦敦, 你没有离开过马德里,但是你谈起那些城市时,它们变得活灵活现,好像你就在那 里。我真搞不懂,你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你没有去过伦敦,而我去过。当我在汉 普斯特德散步时,和你在《下午六时茶》中描写的街区一模一样。你还记得你如何 描写洛杉矶马杰斯蒂克饭店大火或密歇根湖畔的牧舍吗? 你好像就站在大火和牧舍 前。我仍然听见鸭子的呱呱叫声。我同妻子送玛尔蒂塔去那儿学习时看见过鸭子。 不只是听见,好像现在还看见鸭子呢。帕科,那些人物已经胜过你,在你想到他们 之前已经存在了,而现在遍布各地,给世界送去一点正义、一点秩序、一点逻辑… …那太……” 他开始激动起来,甚至很雄辩。也许他在法院里也会变的,话脱口而出。 “不要说那些了,莫得斯托。我同样很感谢你。你也许是个很出色的律师。” “你可以死去了,”他继续说道,“没有人会发现的。现在,你的人物如果不 复存在,读者很可能指控你杀人,指控你破坏、伤害……” 那是辩护词…… 佛朗西斯科·科尔特斯——他是破案小说、侦探小说、一般阴谋小说的作者, 或者是他身上留下的那种东西——很受感动。但他不是那样的人,即下了决心以后 走回头路。 正如乌纳穆诺所说——他常常引用乌纳穆诺的话以抬高自己的身份——“在做 决定方面、在写作方面也是这样,有的人是胎生,有的人是卵生,卵生的人孵几个 星期的蛋,几分钟之内就生出决定、生出书来。我就是这样的人,只要看我一眼就 知道了。”这种教诲,他从小说中也获取过。要硬,应该硬一些。女人喜欢硬的, 读者更是如此。多拉认为他软,尽管从那一刻开始,如同莱诺铸排机对德雷的关系 那样,读者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了。证据是,他经过二十二年才同埃斯贝哈家族闹 翻。今后,佛朗西斯科·科尔特斯将成为一个硬汉子。下午快过去时,他要去多拉 家里.对她说:把箱子收拾好,带上女儿,到家里去。多拉将跟在他身后。可是, 他在想,那是多么荒唐的事呢? 多拉的家是他的家呀。 怎能跟他到他住的家去呢? 那里没法住呀。都一样,那是一种想问题的方式。 对。他开始看到一切都会顺利的。 他们快到商业咖啡馆了。那时已快五点了。 “今天下午我就要和洛伦谈一谈。用手头上的钱町以租间底层,租两三个月, 开始运转起来。之后,一切滚动起来。生活的轮转车。一大长队。开始走来了,排 成长长的一队,妻子有外遇的男人,被骗的女人,互相欺诈的合作伙伴。诈骗,遗 产早早地挥霍殆尽,偷窃,欺骗,复式牛活.人室抢劫,凌辱……” 那正足他另一部小说的题目:《复式生活》……他本人就过过复式生活,所以, 现在落得这个样子…… 必须告诉多拉,这个月不能按协议付给她生活费了。 他要好好解释一下。她会理解的。坏蛋。不给生活费,她一定小高兴。她会这 样想的,他又故态复萌,走老路了。这个时候不能看到不好的一面,而是要看到好 的一面。跟随某个人,可以不花费。地铁呀,出租汽车呀,一分钱都不用花。只要 有个记事本、一支圆珠笔就行了。 “莫得斯托,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已经放弃小说创作。 米拉格露丝除外。“ 他们看见山姆·斯帕德和培理·梅生( 在这部小说里,ACP 聚谈会的成员一般 有个别名,分别取自不同侦探小说中的人物供聚谈会上和谈论侦探事务时使用。) 走过来;由于这两个人满脸惊色,都认为那是国会里发生事变的缘故。 斯帕德问路纳大街警察所的警察马格利特(马格利特是比利时作家西默浓作品 中的警长)到了没有。大家回答说还没有到,而由于天快塌下来了,他可能来不了。 培理·梅生是以美国作家斯坦利加德纳作品改编的电视剧中的律师。 “天塌了,什么地方? ” 斯帕德看了他们一眼,那神色好像在这样的时候才会表露出来,即一个人怀疑 其他人已经知道一个可怕的消息,而对于这个消息,没有任何人愿意立刻讲出来。 尽管在现在的情况下,事情完全相反,因为当他们看见无论培理·梅生还是斯帕德 都不知道发生的事时,急着把现场的情况以及人们的怀疑和不安一古脑儿地讲给他 们。他们现在一下子看到了发生的“历史性”事件:几个卫兵闯进国会,正在发动 政变。恰恰在那个时候? 对。从“国家高度”来讲,将产生怎样的影响? 一无所知。 “那是不可能的。”培理·梅生茫然地说。 不对。已经发生了。正在发生。电视怎么说? 不知道。在商业咖啡馆里没有电 视机。只是托马斯。就是ACP 聚谈会成员的服务生托马斯(前一个托马斯的原文是 Tomois,后一个托马斯的原文是Thoumos )像玛尔普莱小姐(玛尔普菜小姐是阿加 莎·克单斯蒂作品中的人物)那样把半导体收音机贴在耳边,在顾客中间走来走去, 把他如饥似渴地听到的各家电台抢先播放的最新消息带到餐桌上。 福尔摩斯坐在一面大窗户旁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大街。 他手里举着奄奄一息的大烟斗,那是海泡石制作的,是他妻子的礼物。他不时 地紧张地抚摩着烟斗。在AcP 聚谈会成员中,他可是最为心神不安的一个,也是惟 一一个经历过战争、打过仗的,他认为正在发生的是一九三六年七月那些遥远日子 里发生在西班牙全部事件的翻版,十分令人震惊。 所以,他只是坐在咖啡馆里,从窗户监视外面发生的事。他害怕看见横扫一切、 隆隆作响的坦克随时从布鲁内特方向沿着大街驶过来。不过,他从那儿望到的,和 平时任何日子一样的景象,小汽车爬上来、驶下去、拐弯转向,平和的报亭卖报人, 挂着讨厌面孔的人们钻进地铁或从那儿爬出,他们对正在发生在西班牙的事一无所 知。 “和杀害卡尔沃·索特罗(卡尔沃·索特罗(1893 -l936) ,西班牙政治家. 1936年被害。他的被害标志着西班牙内战的开始)时一样,现在和那时的情景一样,” 歇洛克·福尔摩斯庄重地说。“现在这种日子,一天死一个人,实在无法生活下去。” 歇洛克·福尔摩斯脸色煞白,给予他电影中潇洒老者派头的青铜色电烫头发变 成了绿色。他双手冒汗,不停地搓揉着,仿佛要得到热量,以掩饰不安的心情,与 此同时,用牙齿咬着烟斗。 “我得走。”他说话都没了声音。 可是,之前他想提醒朋友们几件事。他非常喜爱他们,AcP 聚谈会的人使他感 到兴奋、快乐。歇洛克觉得,那天夜里将开始逮捕、搜寻、巡逻。 梅生心情沉重地点着头,不知道同意还是反对他的看法。他那时还想着帕科、 他在埃斯贝哈的出版社刚刚经历的风波,想着那场政变,想着他自己的家人。歇洛 克的话使他丢弃了冷漠态度。他女儿玛尔塔住在巴塞罗那。他想象着,三年间,西 班牙被战争前线的封锁线分割开来,他和妻子在一侧,女儿在另一侧。他也想一走 了之,但不知道怎样说出口。他不想表现得像个胆小鬼。他这一生很敬佩小说中的 硬汉子,他们应该传授给了他点什么。 作为一个忠厚的实业家,尼录·乌尔弗(尼录·乌尔弗是美国作家斯托特(1886 1975) 作品中的人物)只关心那事对国家的发展将产生怎样的影响。 “如果事态和一九三六年一样,我们将看到,马德里将一片饥荒景象。”他说。 歇洛克和培理·梅生刚才至少是恐惧不堪,现在又多了饥饿感;那时,在场的 人都饿了。 内战期间,尼录·乌尔弗还是个孩子,不太记得战争情景,他对后来人们忍受 的饥饿记忆犹新。 梅生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还是没有说什么。歇洛克又坚持说:“苦难来临 了……” “歇洛克,劳驾你了,别再吓唬我们了。还有你,梅生,不要再表示同意他的 看法了。别一副倒霉相。”斯帕德一边说一边举起胳臂,用手指打了几个响声,呼 叫托马斯,托马斯正在另一端接待一个顾客。 一个侦探公司,他这样想着,几乎不必花什么钱。应该给公司取个名字。那几 个人在他身边激烈地交谈,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遥远的传言,根本没有把他从沉思 状态拉出来。取个名字:阿耳戈斯(希腊神话人物.传说睡觉时闭着五十只眼睛, 睁着五十只眼睛),百眼巨人。他心灵手巧,会取名字。瞬间便从脑海巾跑出来, 而且不必修饰。等到最后,名字油然而生。当需要名字时,请看:《糟糕的事情》, 《佛蒙特的钻石》,《艾斯卡特的若即若离的寡妇》,《罪恶的麦加》,《空空的 圆月》,《黑糖糖果》,《五张王牌》,《蓝宝石的顶针》,《六指夫人的小会客 室》,《离作案现场两步之遥》,《星期一和星期二》……现在他需要给公司取个 名字,说话间已经有了。阿耳戈斯,百眼巨人,侦探公司。第二天,他就去办理注 册手续。为此,他需要公司招牌。要订做一个引人注目的招牌,现代的,能显示出 力量和决心,用箭头形式,表示阿耳戈斯侦探神速赶到需要他们的地方。他不明白, 为什么那么多人关注国民卫队闯进国会的事。只不过探探头而已。不会再发展了, 只是雷声,没有雨。西班牙,多么无耻呀。所以,他喜爱英国、法国、美国、黑色 小说。英国警察狗子会闯进英国议会? 除了西班牙,谁还能想到那些头戴漆皮三角 帽的人,帽子底下是那方方正正的东西,闪着哀凄的光点,让人厌恶? 如果可能的 话,他要把他的国籍撕得粉碎。阿耳戈斯。如果说题目、名字是小说的一半的话— —他这样想——,那么,阿耳戈斯就是半个公司了.。此时对西班牙来说是不幸的, 然而他觉得未来在向自己微笑。在他的小说题目、名字中,有不少是他倍加喜爱的 :《几乎无懈可击》,《你不要再向我索要睡梦》,《一加一等于三》,《我不要 审判》,这是《我要求报仇》的第一部分,还有前面提到的《下午六时荼》……他 应该想一想标识的事。这是成功的另一半。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带翅双蛇杖(罗马 神话中专司贸易、商业的神墨丘利的象征。)。带翅双蛇杖和阿耳戈斯没有任何关 系,倒是和墨丘利有关系,可是,墨丘利这个神对侦探公司太合适了:它双脚长翼, 而神速对侦探来说是最基本的。一个带翅双蛇杖还挺漂亮,主体K 着双翅,一根木 杖,两条蛇沿着木杖往上爬,盘成辫状……侦探小说名声扣地,不过,正是由于有 这种小说,阅读它、写作它,才形成了百科伞书式的牢崮文化根基。 “斯帕德,你在想什么? ” “什么? ” 他脑海巾的思绪犹如德雷的威十忌酒瓶一样破碎了。 他吓了一跳。 “七月十八日那天谁也不相信那事(指西班牙内战。战后,佛朝哥执政三十五 年之久)会持续三年之久,更没有人相信后来义是三十五年……还会烧教堂、烧修 道院。” 这后一句话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专门讲给布朗神父(布朗神父是英国作家切斯 特顿(1874 —1936) 作品中的人物。) 听的,他也是ACP 聚谈会成员。但是,他仍然注视着梅牛,歇洛克发现后者可 以同他·起躲到别的地方去。 “……梅生,你还记得那事吗? 你呢,堂贝尼格诺,怎么不讲话呀? ” 布朗神父仁慈地笑了笑,轻轻磕了几下烟斗,把烟灰倒在烟缸里;他看见烟斗 里没有烟灰之后,笑着说: “修道院,好可怜呀,已经剩下不多了。但是,说到教堂,再烧掉几座,也不 是什么坏事……” 梅生仍然阴沉着脸点头表示同意,他没有注意布朗神父的玩笑;他也取出烟斗。 应该说,那不是ACP 聚谈会,而是抽烟斗人的俱乐部。 玛尔普莱小姐也有自己的烟斗。他们儿乎没有发现、看见每个人都抽着烟斗, 那情景将是多么罕见。 “歇洛克,你是让我们一直呆到晚上呀。另外,布朗神父很会开心。是吧? 还 有你.梅生,不要用那副倒霉相看他。” 马尔洛维(马尔洛维是美国作家钱德勒作品中的人物)的讲话是地道马德里方 式,仿佛总是在马约尔广场的某家油炸食品店要盘鱿鱼段。 在ACP 聚谈会成员中,梅生是有名的倒霉相,他是这样,唇胡支棱着,很凄凉 .满头白发,如果不是斯帕德而是别人这样叫他,他便像软体动物那样蜷缩起来, 皱着眉头;如果是像马尔洛维那样的人说他倒霉相,他的反应更加严重。他对此人 没有好感。但是,他不敢阻止他,也不敢反驳几句。 当然哕,梅生性格软弱,完全可以认为那个名字是一种嘲弄(梅生在英文中有 “石工、”泥瓦工“的意思);如果不是这样.那是因为已经把他放在了同名电视 剧的高潮中了。不知道他在法庭上怎样才能不被竞争对手打下去,当然哕,他当律 师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可是,他一生中没有逻辑这一最为明显的缺点,他总是视而 不见。马尔洛维的灭真和无礼很令他不快,从那时开始再没有张开嘴巴。 “喂,梅生,你把什么都看得那么严重。”马尔洛维仍然开玩笑说,毫不顾及 他的话在律师心中激起的反感。 马尔洛维是波斯塔斯大街钟表商的儿子,“供应。军需。机械。‘’当他说到 他的父母时,总是把他们称为”我的二老“。我的老头子,我的老婆子……他们家 在卡雷塔斯大街还有一家店铺,在波斯塔斯大街上边,快到格兰维亚大街了。马尔 洛维有时照看钟表店,有时在波斯塔斯和卡雷塔斯两街之间做信差。由于他是头头 的儿子,在这来来往往中得以偷偷找几个小时参加ACP 的聚谈会。他收藏手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