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实际上,他是继续“他老头子”开始的收藏,收藏的手枪有老式的、新式的, 都是正在使用的,最老式的手枪他能够修好,照常使用。他说,钟表教会了他阅读 侦探小说,侦探小说教会了他摆弄手枪。在很多情况下,一桩天衣无缝的案子取决 于手枪。他也不赞成使用毒药,但是,他更不赞成动用尖端的射击学,使用射程千 米的卡宾枪或用x 光望远瞄准装置。“完美罪行如同一块好表,不慢不快,准时发 生。”他喜欢这几句话,谁听到了都会吓得呆若木鸡。他刚刚服完兵役。他中等身 材,大头,五官,特别是那两道目光,突现了他的刚毅、勇敢,他总是把眼睛瞪得 老大,果敢、跃跃欲试。他着装一向整齐,脸刮得光光的,喷洒着男用香水,随时 准备扑向并猎获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可以把他定位为马德里一般居民的地道儿子。 在波埃(波埃取自美国作家爱伦·坡的姓氏“坡”,按西班牙文译法译为波埃。他 是这部小说的主要人物。)加入进来以前,他还是ACP 聚谈会成员中最年轻的一个。 “波埃呢? ”有人问。 “他没来。”马尔洛维回答说。“你们好像在那儿拉屎呢。” 这时,说曹操,曹操到,波埃从大门走进来。 “小伙子,文明点。”歇洛克一边说一边伸长脖子,没有和刚刚进来的那个人 打招呼。“你不知道发生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 我老头子在蓝色师(第二次世界太战期间,有西班牙人参加 德军,成立‘’蓝色师”,在苏联作战。),两个大卵子(西班牙俚语意为“非常 勇敢”).打死不少布尔什维克。“马尔洛维说。 “马尔洛维。”斯帕德说,“两个大卵子”几个字把他从心不在焉状态拉出来。 “不要在神父和女人面前说这种话。” 神父耸了耸肩膀,那意思是说他并不介意;女人呢,老太婆,玛尔普莱小姐, 也对马尔洛维没有好感,表示同意.而另一个女人,全身黑装的姑娘,脸上的肌肉 都没有跳动一下。 “好吧。”歇洛克继续说道,没有理会别人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那事,太可怕了。把人抓出来,夜里杀掉,把尸首扔在水沟里、人迹 稀少的地方。我和我母亲总去布拉沃.莫里略那儿活动栏杆围起的场地,看看每天 大清早抬来的尸首中间有没有我的舅舅。我们连续去了一个月,没有找到他。 但是,我们看到的尸首太多了,多得数不清。“ 谁也没有说什么。内战的幽灵犹如波埃那只真正不祥之鸟落在聚谈会中间,落 在桌子上,落在咖啡杯子、水杯和账单中间,叫着“永不再现”。 咖啡馆里,除了ACP 聚谈会成员外,还有两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一个可能八十 年前到了那里之后再没有移动一下身子,另一个刚刚进来,坐在前者身边。这两个 人之间不交谈,静静地,小口小口地呷着牛奶咖啡。看上去,他们好像也是一无所 知。 歇洛克的沮丧预言给咖啡馆蒙上了,一层哀伤气氛。谁也不敢说反对的话,ACP 聚谈会上,是从不谈论政治的。 就连警察马格利特也不愿花一分钟讲讲那时人们极为关心的问题,尽管他能滔 滔不绝地讲述执行任务时看到的东西。 并不是吲为禁止ACP 聚谈会成员中间谈论政治,简单地说,根本没有人关心那 种事。ACP 聚谈会是依照切斯特顿、D .L .萨伊尔( 萨伊尔(1893-1957) 英国作 家) 、阿加莎·克里斯蒂、F 威利斯、克罗夫茨( 克罗夫菠(1879-1957) ,爱尔兰 作家) 、韦德和另外几个人组成的侦探俱乐部的形式,成立起来的侦探小说读者俱 乐部,是为艺术而艺术、纯艺术的爱把这些人集合在一起.一句话,他们把杀人案 件看做美丽艺术中的一种艺术。 斯帕德想加入到谈话中,提出一个问题,但他没有发现他刚来时已经提过那个 问题。 “马格利特来不来,准知道? ” 是这样,马格利特不在。马格利特就是洛伦索·马拉维业斯。在那个时候,马 格利特是个关键人物。这是很自然的,他一头扎进警察工作中,如果说应该知遭多 .点关于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他一定知道。警察,特别是西班牙这样的警察,对谋 划政变这种事不可能不事先知道。 “不对。”斯帕德说,“政变就是政变,我了解西班牙警察,除了身处政变之 中外,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做事,并不知道为什么。” “有件事并不是多余的.我们当中应该有个人到路纳大街看看。”梅生建议说。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斯帕德,但后者摇头,拒绝前往。 这时,一个人提议说,“最好再等等。说不定马格利特马上就来了。” 马格利特一次聚谈会也没有缺席过。他天生是个热心人。现在还是个单身,四 年前离开巴斯克地区,这使他一直处于必奋状态。一般情况下,他都是第一个到会, 如果公务允许,最后离丌会场。 从尼录·乌尔弗所做的会议记录可以看出,那天是二月二十三日,出席咖啡馆 会议的有:斯帕德,培理·梅生,米拉格露丝,波埃,玛尔咎莱,尼录·乌尔弗本 人,布朗神父和马尔洛维。他们占ACP 成员的三分之一,也是最持之以恒的。缺席 的有:马克·瓜特拉多,是个小伙子,没有眼睛,给他取这名字是为了纪念无眼侦 探马克·卡拉多斯( 是美国作家E.布拉马(1868-1942) 作品中的人物。) 。此人卜 分机敏,借助朋友帕金森的眼睛破案;内斯托尔。布尔马.是俱乐部的一个装饰, 因患感冒而卧床,那些日子得感冒的人很多;麦克·多兰,是洛利塔·恰米索的别 名,是《案例》女编辑,她全身完全男装,西服,坎肩,软领衬衣,律师领带;最 后一个是聚谈会年纪最大的成员堂胡里奥·科内尔,他是奥切(1865-19471 英国女 作家) 男爵夫人小说中那样的人物,吹嘘不出屋便能侦破一切案子。他很博学,常 常说,没有必要绕世界走一遭便可证实各地的天空是蔚蓝的。山姆·斯帕德完全支 持这一理论,并且以实际行动加以实践,描写他从未驻足过的城市,而且像那些城 市的官方记者一样瞬间写出报道来。马格利特的名字没有出现在那天的会议记录上, 但是实际情况会证明这是错误的,因为马格利特在最后一刻出现了。他没有出现在 记事簿上,无疑那是因为尼录·乌尔弗在马格利特在那儿露面之前已经做完记事。 歇洛克.福尔摩斯依然坐在窗边,他还没有找到合适机会起身、离开,而又不 愿让别人看见他是胆小鬼。 “我们应该往肚子里填点食了,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的。” 这是尼录·乌尔弗提的建议。尼录·乌尔弗有一家餐馆,潜意识使他记起是吃 饭的时候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那张马脸上露出了内战和战后忍受饥饿的表情。 “现在应该在的地方是家,和家人在一起。”他提醒说。 “像圣诞节的平安夜那样。” 这是斯帕德的刻薄幽默。不会错的。他在小说里也使用这种风格的语言。他与 老埃斯贝哈的争论比政变引发的争论要激烈得多,这使他的那种刻薄幽默更为尖厉。 “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反正我要走了。” 歇洛克站起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他朋友的评论感到不快,满脸怒容。布朗 神父也不喜欢人们孤零零扛着十字架,于是站起身来,想把歇洛克变成西门(耶稣 临刑时.帮助耶稣扛上十字架的人。),不过他很平静:如果再次发生宗教迫害的 话,他得赶快跑去把教士领巾摘掉,换上另一身衣服,尽管担心人们描绘的事情可 能不是那么回事,不得不从圣器室再拿出教士长袍来。 “我也走了。教区可能需要我。” 布朗神父也是从不缺席的。这比马格利特的情况更好解释:他确信教民更为自 然地受到坏事而不是好事的影响。 玛尔普莱小姐把先前尽量塞到耳朵里的半导体收音机关掉,放在手提包里,也 准备离开。梅生钻进他的大衣里,没有说话。尼录不慌不忙地合上记事簿——他那 样子像个仪典主持人似的——,意思是宣布会议结束,随后加入到逃兵的行列。担 心或不安情绪已经蔓延开来,但是,不会发生什么的.不然十五年后的一天,是不 会举行聚谈会的。 只有斯帕德、马尔洛维、波埃和米拉格露丝留了下来。 米拉格露丝是个黑装女人,也是从不张口说话。她谨慎小心。在ACP 成员的聚 谈会上,人们听到她的全部讲话都可以背诵下来。她不喝酒精饮料,不喝清凉饮料, 也不喝水。只一杯一杯地喝咖啡。她坐在那里,背部像木板一样平直,聚精会神地 倾听,时不时地点点头,但并不把头发弄乱。 尽管她面对面地站在你的面前,但像侧身而立,如同法老时代的人、古埃及的 人,面孔光洁、细长、苍白,双唇没有颜色,黑色眼窝如同两片百合叶点缀在未名 煤玉一样乌黑明亮的眼睛上。她吸烟,一刻也不停,像喝牛奶咖啡那样贪得无厌, 但是她并不把青烟吐出来,而是吞下去,好像留在肚子里不引起别人注意。她总是 穿一身本地黑装,从不着裙,连夏天也总是穿长裤,黑色罩衫,黑色发箍,深色手 帕。只是皮鞋或便鞋大胆地显露出点比较显眼的东西,即鞋面是奶油色、玫瑰色或 白色。这些都是她的外表,但是她的内心里只追求一种东西,即要真实,就是说, 成为她男友小说女主人公中的一员。假如向山姆·斯帕德问到这事,他会承认的, 因为他是惟一知道此事的男人,不是别人而是她对这样的情况耿耿于怀,即斯帕德 在作品中赞颂的全部事实都是和他的元配妻子,而不是和她有关。 米拉格露丝曾是斯帕德的未婚妻,但那是在斯帕德认识多拉之前;一天,在路 纳大街警察所,斯帕德与多拉萍水相逢,三个月后与其结婚。听到这消息,她心中 很不是滋味,但最终还是接受了。他们结婚以后,米拉格露丝在ACP 聚谈会里便以 麦丽丝称呼了,那是为了纪念帕特里露·海史密斯(帕特里露·海史密斯(1921 — 1995) ,美国女作家)作晶中的人物,而她不再来商业咖啡馆,没有人问斯帕德,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不言而喻的,不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是,当多拉和斯帕 德分居以后.麦丽丝重新露面了。斯帕德叫她来的? 是麦丽丝自己知道那事,如同 从非洲飞来的燕子,径直回到老巢? 对于她的再现,还是没有人敢问一个字,他们 是不是恢复了关系。她依然是那副古埃及女人样,他呢,依然是无动于衷的表情。 聚淡会结束以后,她从咖啡馆出来以后常常和斯帕德在一起。有时则用两个手指— —指尖总是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拦住出租车,不说一句话,也不向任何人告辞。 可以说,她想像鬼魂那样出出没没。她从不说一个多余的字,不开玩笑,不讲一句 可能被歪曲的话。她好像刻意那样,犹如狮身人面像一样总是缄默不语。另外,谁 也不知道她从事何种职业。其实她不做任何工作。依靠租金生活。她曾同一个很富 有的男人结婚,但财产是她本人的,是家庭财产。 “帕科,你可能不会与歇洛克来往了。他可是个大好人。” 这个“帕科”是指斯帕德,在商业咖啡馆里从未听到过,他给那里的交谈送去 了亲切气氛、家庭气息;马尔洛维和波埃感到惊奇,因为如同聚谈会不涉及政治话 题一样,人们以您相称,这是ACP 的另一个规定,但很少有人遵守。 对,歇洛克是个好人,但斯帕德对与埃斯贝哈发生的事并没有过错。 鸦雀无声。马尔洛维和波埃不敢打破寂静,只是过了几分钟,斯帕德为了活跃 一下气氛才问了一句,在得知国民卫队闯进国会的最新消息之前淡点什么呢。 “我们不是说了吗,再把真正侦探小说的准则确定一下。”波埃怯怯地说,宛 如一个专心听课的小学生。 在所有人看来,波埃在加入聚谈会之前是个学生,像其他许许多多学生一样, 在咖啡馆的桌子上复习功课和笔记,常常看见他同一个比他大点的女孩交谈。一天 下午,他走近他们,对他们说:你们总是谈侦探小说,而我正是喜欢侦探小说,我 坐下来听一听,关系不大吧? 大家看到他有这样的爱好、说话自然得体,感到又惊 又喜。歇洛克问:您喜欢哪几本小说? 波埃听到用您称呼他,迟疑了一下。他读的 小说不多。那学生把脑海中闪现的第一本小说说出来:《摩根大街的罪行》。于是, 斯帕德给他取了个名字,说:喂,我们这儿每个人都有个名字。我们叫您波埃,好 不好? 性格浪漫,面色苍白,身材瘦弱。为什么不叫杜邦呀? 波埃这样发问。斯帕 德立刻用商量的口气回答:您喜欢杜邦这个名字? 波埃仔细地想了想,说,不叫杜 邦,叫波埃,好吧,我喜欢。 这是那些年里他们教堂的第一个新人教者,至少是以那种自然的方式的第一人, 大家不仅表示同意,而且非常兴奋,马尔洛维和斯帕德本人更是如此,因为ACP 聚 谈会成员中没有一个人对那个有时下午陪伴波埃的姑娘视而不见,她太漂亮了,美 貌超群,像天使一样。 她叫亨娜,是丹麦人。二月二十三日那天,她没有和波埃在一起。波埃是在他 上课的那所学校认识她的。那是一所一般学校,就在咖啡馆上面,第三层。波埃在 一家银行下班后,还要准备考大学。亨娜在同一所学校里教英文,比波埃大十一二 岁。 斯帕德很喜欢波埃。他也很喜欢亨娜。没有给她取名字。她从未表现出加入AcP 聚谈会的兴趣,这几天参加聚泼,那几天又不参加。 波埃这个小伙子确实性格浪漫,身材瘦弱,面色苍白,表情怯生。应该说,他 个头还算高,头发乌亮、平直。他还没有长胡子,两只手很长,青筋暴露。应该给 他取肖邦这个名字,而不是波埃,都一样。他讲话声音很细,有时要重复两遍,因 为第一遍别人听不清,而他第二遍重复时表情更加怯生。他有分析能力,善于冷静 思考.这可以在大家讨论侦探问题或无头案时看得出来。他总是第一个解决问题, 即使不能解决,也是第一个讲出别人没有想到、颇具见地的观点。 “好吧。”斯帕德清清嗓子…… 人们等候他说点什么。那是一个很合斯帕德意愿的聚谈会。在那里,所有人, 不管老成员还是新的年轻成员都把他当做那方面的毋庸置疑的权威那样尊重。 斯帕德讲了好一会儿,他越讲兴致越高,这使他忘记同埃斯贝哈的争吵和那场 政变。甚至忘记了他过会儿要去看多拉的事。而这个,侦探小说的准则,当然哕, 对于在犯罪学历史上一劳永逸地确立——在侦探小说这个品种之内.『而且要注意 到他们是“完美罪行之友”——什么是或不是CP,也就是说完美罪行。 “开始时,”斯帕德总结说.“要多多学习一般杀人案件,而不是国家级凶残 罪行……” “说得好,”马尔洛维支持他的观点,“特别是在西班牙正在发生严重罪行的 今天。” “马尔洛维,不要打断我的话。”斯帕德继续说道。“除非莎士比亚置身其中。 对于侦探来说,所有罪行都是一样的,如同对病理学家来说,所有肝脏也是一样的。 罪行永远源自超民主行为。把你杀了,你就成了一具尸体。成了尸体,所有人就无 忧无虑了。而如果活着,应该展示出许多东西。现在,连最蠢笨的人都会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