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马尔洛维不关心这类暗送秋波的事,而是怀着马德里平民真正儿子对重大历史 事件的猎奇感,说他要步行到圣赫罗尼莫大道,看看“气氛”。但是,作为马德里 平民真正儿子,他也不想一个人去,于是问波埃,和我一块去吧? 去那儿,波埃并 不怎么绕路,因为他那些日子住在依莱拉斯大街的一家旅馆——那条街上有一大串 客店和旅馆,他那几个月换了好几家——他说,好吧,表情很平静,仍然把手插在 衣兜里。 正当大家告别时,突然看见马格利特跑过来,感到很意外。 “你们要走了? 要出大事了。我以为你们知道发生事了。” 他怕自己讲不清楚,带来两个意外消息,是刚刚出炉的。一个女人死在佩斯大 街的一套公寓里;他一个同事的母亲家里被盗。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那是自己想死。”他说。 “那么盗窃一个警察母亲的家,那就是盗贼有意所为了。”马尔洛维补充说。 马格利特是个年轻男人,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一身运动员装束, 衣料昂贵。 他得去那两个地方看看,必须这样做。他们也不去吃点快餐? 大家告诉他,商 业咖啡馆刚刚关门。马格利特皱_r皱眉头。他只好回警察所。 他穿一条法兰绒裤子,黑色灯心绒外套,美式衣领衬衫,系着方格领带。脚上 是一双皮便鞋。没有穿大衣。他从不穿呢大衣、风雨衣,也不穿一般大衣。那张运 动员面孔与他又长又细的蓬乱头发r 分相称。给他取马格利特这个名字,是因为他 是科学警察中的一员,但和真正的马格利特没有一点相像之处。他这个人很乏味, 一家之长,保守,资产阶级,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法国中产阶级崇拜的那种英雄, 每年平均要喝三百升红葡萄酒。洛伦索·马拉维亚斯,斯帕德在他的最后一部小说 中取名罗夫伦,看上去要健壮得多,高个子,十分英俊,大眼睛有点细长、碧绿, 警察所的同事看到他眼睛的这一奇异特征,便送给他第二个绰号:桑多坎(意大利 作家萨尔加里(1863 一1911) 作品《马来西亚海盗之首桑多坎》叶的人物)。 在警察所里,他负责拍照罪犯的照片,用刷子、毛笔和香粉盒找到犯罪现场的 指纹,犹如电影明星的化妆师。 马格利特的出现使斯帕德、马尔洛维和波埃松了一口气,因为一秒钟之前他还 以为那是世界末日,而现在真相大白,那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只不过那么响了下,并 没有带来倾盆大雨。 麦丽丝仍然望着远方,想找辆出租汽车,与此同时,时不时地那样扫一眼斯帕 德,看看能否获取点讯息。 “从你岳父开始,所有人都是木头疙瘩。”马格利特转过身对斯帕德说。 他开始工作之前需要喝杯咖啡。夜幕降临,气氛比较紧张。已经对大家下达命 令,必须各就各位,随时准备执行任务。 平时,聚谈会结束以后,有些成员想继续喝上几杯,常常跑到特拉法加尔迪斯 科歌厅,这个歌厅坐落在福恩卡拉尔大街,其实它是迪厅和俱乐部的低俗混合体, 高脚凳上皮革覆面,用镀金圆帽铁钉固定着,三台患有癫痫病的老虎机并排摆放着。 大家说服了米拉格露丝,她不再找出租汽车,点上一支香烟,又向斯帕德扫去一眼, 但这次时间稍长些,好像催促他,有点着急。 “我有个消息告诉你们。”五个人围着一张小腿桌坐下以后,斯帕德有些严肃 地说,“我的这件事不是政变。但对我来说像政变一样:我抛弃了出版社,抛弃了 小说创作。我再不写小说了。我像堂吉诃德那样,败下阵来了,但我并没有泄气。 我要和莫得斯托成立一家侦探公司:阿耳戈斯侦探公司。” 马尔洛维全身抖动了下,仿佛他用那种方法接受那么多重大新闻。波埃只是注 视着麦丽丝,他有猎奇感,想看看这个女人的反应。麦丽丝还像以前一样,毫无表 情。马格利特用手捂着脑袋,松了松领带结,让那条新闻顺利通过。 另外,斯帕德讲的第一部分,即他抛弃了出版社,是说给他本人,特别是米拉 格露丝听的,而第二部分,即成立侦探公司,是说给马格利特听的。 “不会是开玩笑吧? ”马尔洛维问道。 “今天伞国被卷入了政变之中.是开玩笑的口子吗? ” 马尔洛维低下头,心情沉重。 “你的小说很不错呀。”年轻人强调说。 “谢谢,马尔洛维。”斯帕德承认他说得对,但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他又继 续对马格利特说,“我和莫得斯托想过了,你会愿意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的。你有 经验,而且和你的工作又不矛盾。你喜欢照片,可以来拍照,你知道,拍照我们跟 踪的人或出现的目标。莫得斯托当法律部主任,你当档案和特别工作部主任,我是 执行长官。” 马格利特沉思起来。大家都在等候他回答。过了一会儿,警察说:“斯帕德, 你如果允许我提个建议的话,我要说你别搞那东西。你的事是合作。听我的,侦探 公司不是赚钱的生意。在马德里,有十几家侦探公司,都运转得不好。” 他有些夸大其词,想给他泼点冷水。 “我也可以和你们一块干。”马尔洛维突然插进来说,他重新振作起精神,异 常兴奋,仿佛刚刚接受他成为童子军的一员。“我随便做点什么都行,这样可以离 开我的老头子,自己干点事。小事可以交给我,跟踪人呀,钻到怀疑的地点呀。我 是个好人,能干,英俊,我有三寸不烂之舌。眼下,你可以任命我为行动联络部主 任。我负责实用侦探学:假胡子,正反两面穿的坎肩,石墨,铅白,象牙墨……” “洛伦,你都看见了,连马尔洛维都看到了前途。应该相信青年人。”斯帕德 说。 马尔洛维想起了钱德勒书中人物约翰- 达尔梅斯的对话,脱口而出,只是改变 一下声调:“我每天要二十五美元,外加津贴。太多了,多少津贴? 汽油和润滑油, 也许还要一两个妓女,一点吃的,威士忌酒。特别是威士忌……我看了他一眼,他 把老虎机吐出的钱还给我,就这样……‘你们有什么看法? ” 没有一个人为他的表演鼓掌。波埃为他打气,做出摘下想象的礼帽的样子,没 有张开嘴巴。 马格利特不想争论,但他是一个好朋友,用和缓的语气解释说,当大家的前途 还没有着落的时候,那天不怎么合适谈论任何人的前途。 “我得走了。时间晚了。找个时间再谈那事吧。山姆,陪我走吗? ”马格利特 问道。 “我不能出现在那个地方,你是知道的。”斯帕德不快地说,因为他只想谈论 他的生意,对别的事没有兴趣;于是准备散会。 他们离开特拉法加尔迪斯科歌厅。还没有过去两个小时,马德里街上的车辆就 少,许多。他们向毕尔巴鄂街心花园走去。但是,当马格利特说要向相反方向行走 时,大家停了下来。 “我得去那里。”马格利特向哥伦布大街方向望一眼。 “如果有人陪我,我现在就走了。” “我陪你吧。”波埃怯生地说。 “你不和我去看看圣赫罗尼莫大道的气氛了? ”马尔洛维问道。 “我刚经过那里,完全阻断了,进不去。”马格利特说。 “没关系。我闲逛逛。” “我得去看我的妻子。”斯帕德托辞说,仿佛那是件十分重要的义务。 “你已经没有妻子了呀,帕科。” 麦丽丝在下面捅了他一下,接着没有与任何人告别,钻进一辆出租汽车,消失 了。 帕科·斯帕德有句话挂在嘴边上,没有说出来。他告辞说,如果星期四之前那 几天不再发生内战,那就那天见。他也向热内亚方向走去。 马格利特、马尔洛维和波埃一起走了好长一段路。走到哥伦布大街时,马尔洛 维要朝圣巴勃罗下街走去,便与他们分手。应该说他是去一处集市。 “再见。” 马格利特和波埃两个人继续赶路。他们刚刚认识,无论在ACP 聚谈会上还是会 外,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马格利特甚至不知道波埃的真名实姓,于是他从那里开 始。 “我们三个月来一直见面,说实在的,我们互相了解得还不够深。我叫洛伦索。” 他们互相握手,波埃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叫拉法埃尔,拉法埃尔 - 埃尔瓦斯。” 他很怯生,因而把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洛伦索·马拉维亚斯问他做什么工作,从事什么职业,住在什么地方。波埃给 他讲了银行的事,并说住在太阳门附近的一家旅馆里。 “现在去哪儿? 今天晚上做什么? 在马德里有家吗? ” 对,他有家;妈妈和姐姐哥哥,但他们不在马德里。在马德里没有任何亲人。 没有爸爸,爸爸已经过世。 “噢,太遗憾了。”警察喃喃地说。 “好久以前就死了,我没见过他。”波埃说,他想辩白儿句。 他们默默地行走了好一段路程。 “我以前什么都不知道,”沉默那阵子之后,马格利特说,他那是为了说点什 么。“没有见到自己的爸爸,应该是件很悲伤的事。” 波埃总是那样不吐心声,那样怯生,那样缄默不语,而现在突然表现出对那警 察的罕见信任。 “是那样,想象不出有多么悲伤。” 他们又默默地行走了一段路程。马格利特开始琢磨起来,如何甩掉那个小伙子, 谈话不时被长时间的缄默打断,很不舒服。他十分健谈,不喜欢沉默寡言的人。而 这次是波埃打破坚冰。并且卜分自然。 “您在这儿有家吧? ” “你为什么用您称呼我? 这儿没有家,家在塞维利亚。” “听大家说,ACP 聚谈会的规则之一,是全体成员以您互相称呼。”波埃怯生 生地说。 马格利特告诉他,以您相称的规则仅仅适用于商业咖啡馆内。 “我刚才对你说过了。那都是斯帕德的愚蠢行动,他常常表现得很荒诞。你在 那儿看见过谁以您称呼? ‘’”我以您称呼所有人。这是他们说的,叫我这样做。 “ “谁对你说这种事? ” “马尔洛维。” 他指名道姓地说出这个名字,远没有给他们的谈话增添同志之情,而是使之失 去一些热烈气氛。 “你是塞维利亚人? ”波埃终于问道,看那样子是使了很大力气的,没有恢复 他的沉静。 “对。”马格利特回答说。 “从口音听不出来呀。” 他不习惯以你相称。他觉得很难同人正常交谈。也许因为那一点,他呆在马德 里,才二十岁,没有朋友,住在太阳门的一家客店里。也许这使他受了不少苫。他 几乎不对别人讲这些。 “我妈妈住在阿尔穆尼亚。”波埃突然说,他还告诉马格利特,姐姐哥哥和外 甥、侄子也住在那里,那个镇子在什么地方,那个晚上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但没有 太大兴趣回到客店里。 波埃说话声音很低,目光注视前方,一直低着头。从不正面看人。马格利特很 怜悯他。 “波埃,你多大了? ” 波埃脸又红了,他内心有些痛苦。 “二十” “已经服过兵役了? ” “没有,我不服兵役,因为我足寡妇的儿子。我妈妈是寡妇。这我已经谈过了。 我姐姐比我大十七岁,哥哥大十三岁。我妈妈靠我生活。” “你如果愿意,跟我去吧。警察所里如果有人问你什么,你就说是我表弟。” 做事果断的马格利特是个善于做出乐观决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