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歇洛克像在最美好场合那样装满烟斗,准备开始他有生以来最漫长、最幸福的 行程。 马格利特也是欢庆他朋友回归的最积极的成员之一。 那天下午他还从路纳大街警察所带来一个引起轰动的消息,这个消息与他的长 官有关。 “有个法官已经受理一桩犯罪控诉,指控你岳父犯有虐待和折磨罪。他摆脱了 政变的速审,但看来这另外一桩案子很快提到口程上了。我从心底感到高兴。他是 个畜生。” “什么虐待呀? ” 马格利特压低声音,仿佛他的答话与他有特殊关系,他说堂路易斯后面可能还 有三个警察,他们参与了对巴尔科大街那个不幸男人的审讯。 好像没有人记得有那么个案子。 马格利特列举几个细节,包括有人在弹子锁上吊的事。 “马格利特,我和你去果那儿。”波埃说.“我记得。”马格利特证实说。 “是他杀? ” “我们是这样看的。我们大家都认为是他杀。” 波埃差一点说出他当时是惟一不认为是他杀的人,但他把话咽了下去,保持沉 默。 “合乎逻辑。”梅生插嘴说。他了解案情的全部细节。 “逻辑? ”马格利特回答说,他引用切斯特顿的话,“一个结论可能合乎逻辑, 但并不因此就是真正的结论。” 在场的人并不都记得细节,他们开始一件件列数出来。 “我开个头儿吧。”马格利特继续说道,“老人的侄子不在犯罪现场,但他无 法证明四点至七点之间在什么地方,而验尸结果说明老人是在那段时间里死的。” 科尔特斯默默地听着,不想介入,但是警察的习惯或病毒深深地植根于他的身 上,从而使他开口讲话:“这是警察的典型案例:犯罪现场没有人,我们有犯罪嫌 疑人。警察局的人还是应该多读几本小说。” “可是他最后供认是他作的案,或者说他没有否认,这是一样的。这不是足够 了吗? ” “不对。”科尔特斯说。“他以前淡过什么? ” “他首先说自己在车间里,但是他的助手说他撒谎。互相矛盾的地方是那样多, 大家都认为,如果拷打他的话,他会供认的。老人侄子的妻子证实她丈夫和伯父互 相不讲话,但问题是死者在遗嘱中把一切都留给了他侄子,而且东西特别多,他住 的房子,镇子上有两处不大的田产,等等。 对他的车间进行了搜查,发现一大堆债务。他坚持了很长时间,说自己是无辜 的。直到挺不住了。后来,我们得知那天下午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同这个女人 有两年关系了,给她买了一套房子,每个月都给她一些钱。最大的嘲弄是,那个女 人对他很不好,这些日子跟这几个男人,那些日子跟那几个男人勾搭在一起。他已 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到钱给她。他想向伯父借一点,尽管他与伯父的关系不好。 他已经借了一两次r 。那位女邻说得对。那天下午他去过那里,想再借点钱,没想 到伯父已经死了。最后,他绝望了,宁愿承认杀了伯父,也不对妻子和子女讲出借 钱的事。“ “可是,那小子那么蠢呀。”马尔洛维跳起来。 “为什么? ”科尔特斯说。“制定法律是为了惩罚罪犯而不是惩罚蠢蛋。我不 认为他那么蠢。他这个人只是生活上遇到了麻烦。” “可是,那么,怎么又发现了秘密? ”马尔洛维问马格利特。 “好戏就在这里面。两个星期前,有一封信送到法官手里,这个法官那些日子 刚刚在法院和佩斯大街之间奔忙过,信封上只写寄给卡斯蒂利亚广场法院。法院有 人看到信不是寄给某个人的,便决定退回去,而那位信差可能是个很有心计的人, 他知道那套公寓里出了事,信又是由死者寄出、寄给法院的,便亲自把信送到卡斯 蒂利亚广场法院,交给一位法官。法院顿时乱成一片。信封里有封信和身份证复印 件,这事未免很荒唐,既然想自杀,那个奇怪的男人这样做想干什么呀? 总之,我 继续讲下去。他在信中说,面对国会发生的事,他要上吊自杀。他不想再看见那些 事,不想忍受内战不得不忍受,特别是战后不得不忍受的痛苦。看得出他这封信是 在精神极度焦虑时写的,他预感到西班牙将又一次而临血流成河了。他已经看得够 多的了,在天下大乱之前他要先走一步。不要把罪责加在任何人身上,他特别请侄 子原谅,因为他的死肯定会给他带米伤脑筋的事。对此他没有把握。信尾他签了字, 日期是同一天。老人很沉着、镇定,写信,复印证件,装进信封里,贴好邮票,找 邮筒,塞进去,回家,以那种方式上吊自杀。他是怎样上的吊? 这是一个谜。可以 说这是一个疯子和一个白痴的故事。那位法官首先做的是,询问老人的侄子在什么 地方,把他从监狱提了出来,和他淡了话,并把作证的人都叫了来,那个蠢蛋讲述 了事情的真相,指控警察所长和警察逼迫他在证词上签字,法官看到这些,同时又 昏头昏脑的,便认为有理由对他提起公诉。” “这个故事怪有趣的。”梅生惊奇地说。 “你,你为什么知道不是他杀? ‘’马格利特问波埃。 “是小伙子那么猜测吧? ”科尔特斯问.“只他一个人说不是他杀。” 科尔特斯的疑问从每一个人的目光里也能反映出来:他怎能猜得出来? “我不 知道。”波埃回答说。 他说完又紧张起来。大家都在等他继续讲去。他没有习惯在那么多人面前讲 话。 “首先,”他开始泌道,“因为一切井井有条,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生暴力的痕 迹。我无法想象那一切,但是在客厅里,除了别的东西我发现书架摆着二百本全是 关于内战的书。没有别的种类的书。其余的东西,从直观上讲,有些让人迷惑不解。” “法官呢? ” “法官相信警察讲的,但是被控有罪的那个人在供词上后退了,说是在受刑之 后承认的。是这样,看来他是个蠢蛋,不然准没杀人,能供认杀人呢? ” “事隋是一样的。人们就是没犯罪却说自己有罪,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 在《罪与罚》中就是这种情况,作为惩罚小说,可以把它看做一部杰作,而作为犯 罪小说,应该是败笔,我是这样认为的。小说里也有一个蠢蛋,承认自己杀了两个 老太婆。” 所有人都同意他的看法,因为AcP 聚谈会成员从警察观点分析,认为陀思妥耶 夫斯基的那部作品很一般。 “洛伦,你应该承认,这小伙子说得对。”科尔特斯说,“警察都以同样的观 点解释这个案件:死者是疯子,假罪犯是蠢蛋,惟有警察是聪明的。” “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那个案子远不是桩完美的罪行。” 阿古多大夫在说《罪与罚》那部小说,他喜欢时不时地用颇有才学的演说显示 一下自己,“杀人凶手不可能自己到警察局长那儿,对他说:喂,我对我犯的罪不 能再忍受下去了,请把我从罪行中解脱出来吧。同时警察局也不能说:孩子,把你 的罪行坦白出来,你在心灵上就会感到轻松。另外,有那么一刻,一个智力低下的 人供认杀了那个老太婆姐俩。在一部小说里,要让事实讲话,而不是小说家、或罪 犯、或侦探讲话。我认为,侦探必须缄默不语。不管那位警察所长讲多少话或死者 侄子讲多少话,事实足那里没有一点儿暴力痕迹,法医除了绳子之外在死者身上也 没有找到别的暴力痕迹。所以不应该被蒙骗。那都是证据。警察义一次被蒙骗了。” 科尔特斯插嘴说:“你还要记住那一点:‘证据永远是一把双刃剑。’证据可 以宣布死者侄子无罪,也可以宣布他有罪。对于一个罪犯来说,最好的于段是,不 要把无法隐藏的全部隐藏起来,在这桩案子里,死者侄子无法隐藏的就是现场物品 的秩序,不能很好保持原来的秩序,弄乱之后又重新布置了一番。” 波埃一直注意听他讲话,这时陷入了沉思。马格利特使了个眼色。他时不时地 承受着对警察在各地犯的错误的批评。帕科觉得眼前的这个案子没什么兴味。 “可能是这样,”波埃终于说,“但是,在《罪与罚》中警长波尔费利·彼得 罗维奇也说过,一百只兔子永远变不成一匹马,一百个疑点永远变不成一个证据或 物证。” “这孩子说得太好了。”玛尔普莱小姐一边像女学生似的拍手一边感叹地说。 科尔特斯本人也不慌不忙地为那个小伙子鼓掌,仿佛一位老师承认输给学生一 盘棋似的。 玛尔普莱小姐既欢庆罪行也欢庆为揪出罪犯而进行的调查,她是那样兴奋,好 像在那桩案子中看到了一点真正值得庆贺的东西。在案件没有解开之前,她无条件 地站在狡猾的罪犯一边;一旦开始摧毁罪犯设置的障碍或排除他为阻拦破案而谋划 的层层疑团,玛尔普莱便毫不掩饰地从调查员或警察那边溜走了。报纸上无论讲什 么说什么,她都能从中找到乐趣,如同那些贪吃的人一样,把市场上选购鱼肉、烹 调制作或大口吃下当做快事。她是一个五十五岁的女人,臀部又宽又厚,头发染成 银灰色,眼睛明亮、碧蓝,是聚谈会的一个特殊人物,因为从相貌上看她很像王后 维克多利娅.埃乌赫尼亚(维克多利娅.埃乌赫尼亚(1887 -1969) .1906年与西 班牙国王阿尔丰索十三世结婚,成为王后)本人,参加聚谈会时全身珠光宝气,光 彩照人。之所以给她取这个名字,当然哕,并不是因为她十分机敏,而是从阿加莎 ·克里斯蒂那里学来的,总是哀叹美好年代,在那些年代里,小说中的人物投资开 采缅甸矿产、美国石油、土耳其磷矿或罗得西亚钻石。她觉得现代犯罪世界不是那 么复杂。她常常这样说,非要去市郊杀人,那不是怪癖吗? 她的司机总在屋外等候, 但是一旦坐进屋里,就表现得像ACP 聚谈会的又一位同志,特别是她用手举着烟斗 .、掏钱支付分摊费用时更是喜滋滋的;她挎着名牌手包,用指头把硬币一枚牧搜 出来。帕科‘科尔特斯有好几个女人向其提供商务或娱乐电话簿,以及她们经常去 旅行的欧美城市地图,她是其中最持之以恒的一个,她总陪同丈夫旅行.以尽可能 多地阻拦其背叛和冒险行为。玛尔普莱小姐同她那种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的人一样, 也是世人皆知的吝啬鬼,她把那些厚厚的电话簿像金羊毛(意为珍贵、不易获得的 东西.古希腊神话对其有描述)一样送给帕科科尔特斯,但帕科·科尔特斯很清楚 是她从宾馆偷拿或免费获取的,并且他总是热情庆贺,仿佛他的四分之三的小说已 经解决。当然哕,玛尔普莱也这样认为。 说话间,聚谈会结束了。 帕科- 科尔特斯刚刚离开,惟一能够淡论那些问题的布朗神父问玛尔普莱小姐 :“您丈夫能不能给山姆找个上作呀? ” 玛尔普莱小姐是那样一个女人,每当向她提出令她不舒服的问题,她便开始发 出丝丝笑声,想把谈话引到气氛更为愉快,如同吹着和风、伴着夜莺歌声的领域。 “假如他懂得一点钟表的话,我父亲可以招聘他。我们需要一个工匠……” “马尔洛维,你别胡说八道。你怎么想让山姆懂得钟表呢? ”马格利特气鼓鼓 地说,哪能拿巴尔科大街的那个可怜男人的事嘲弄他呢。 “我那样说是好心。”马尔洛维辩解说。“侦探公司的事继续不下去了? ” “从哪儿弄来钱呀? ”梅生问道。 在帕科·科尔特斯的所有朋友中,梅生对帕科·科尔特斯的隐居最感到痛苦。 在那段时间里,他偷偷地、背着自己的妻子借给他一些钱;尽管帕科·科尔特斯向 他保证把钱数记得清清楚楚,但律师认为那钱是一去不复返了,小过最为重要的是 钱用在了正当地方。 在ACP 聚谈会所有成员中,梅牛不仅仅是侦探小说的最积极读者,而且由于反 复阅读他朋友的小说,对它们的每个细小情节都了如指掌。他伞部小说的最后一部 是《州长的肮脏交易》一摆在书亭里,梅生便如饥似渴地扑上去,他认为是一部杰 作..他已经连续读了两遍。他没有把这些看法告诉他.奉承他。下班之后,读一 本时尚小说,他认为是件愉快的事,他个人藏书根本无法同他朋友卖给旧书商的藏 书相比。有那么一刻,这件事,对,是这样,很令梅生不快,他认为小说家不应该 卖掉自己的藏书,那是野蛮行为。 “那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决定。帕科.我完全可以买下来。” “对,我知道,可是我欠你的钱,不能卖给你,而我等钱用,要给多拉生活费。” “可是,你连自己的小说都卖了呀,谁也不能那样做呀。 你是一个野人。“ 梅生也是斯帕德向其讲述与多拉和解的第一个人。 “我为你感到高兴。你想做什么呢? ” “和埃斯贝哈打官司。” “帕科,我们已经看出来了。可能性不太大。不过,你如果坚决打的话,我永 远陪在你身边。” 那以后的几个月里,帕科一直忙着这件重要事情。由于无法与老埃斯贝哈协商 解决,便对其提出诉讼。指控他舞弊,反复欺骗.不守信用,欺诈.对法律明知故 犯,用法律谴责的合同欺骗别人:帕科从老埃斯贝哈手里讨凹一大半作品的版权, 好像改变了命运。波埃的女老师、并正式成为波埃未婚妻的亨娜- 奥尔森向科尔特 斯提出一个很好的建议,但过了好久他才接受下来,那样的事他以前从未做过,没 有把握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