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天,亨娜问道:“波埃,我如果去另外一个地方,你还和我在一起吗? ” “我们之问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我在一起睡得越来越少,完全可以同我们各 自喜欢的人睡在一起,而你很会做饭,你提出的不失为一个很有趣的建议。你对西 班牙已经厌了? 我们去丹麦吗? ” “不是。我只是问问而已。” 亨娜有点走神,表情悲伤。 “我在那儿于什么? 当木匠? ” “对,是有点难。”亨娜说,接着又把眼睛埋在正在阅读的书本里。 那个星期,她见到了前失彼得·克隆贝格。他在马德里。给她打了电话,于是 两个人见了面。他是路过。他向她保证说,他已经不吸毒,在一家德国公司工作, 在巴塞罗那呆了五天。他来马德里是为了看她:公司把他派到马德里。 亨娜不知道怎样对波埃说,她见到了前夫,而且前夫要住到马德里来。他们从 来不谈她的前夫,不谈丹麦,不谈与她过去有关的任何事。波埃也不谈。在他们之 间没有亲人,没有未来的计划,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甚至两个 人都不谈论互相之间的感觉。他们住在一起,各支付一半房租。星期六和星期日, 不是睡大觉便是从阳台望着外面的典雅世界。王宫的影子总是让他们重新看到,他 们的生活比实际上要和谐得多。他们有时做爱。波埃不知道做得好还是不好,因为 他没有用来比较的条件。 亨娜则知道他们做得不是太好,但也不因此就认为不好。 她这个女人对这类事情表现得相当冷漠。人们看见她如此漂亮,谁都不怀疑那 一点。他们两个人——头几次的动情拥抱,对初恋情人来说未免有些节制——看来 不需要性的刺激,但彼得的来访,对亨娜来说则是一次内心世界的破坏性地震。 她开始与他秘密见面。波埃过于年轻,脑袋里根本没有生出怀疑那根弦,对亨 娜五个星期的冒险行动毫无察觉。 亨娜有时夜里不归,最后每个周末也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波埃只是这样 自问,亨娜提出那个建议,说每个人都有自由同别人来往,她这样说是不是因为见 到了她的前夫,或者是纯属巧合。 亨娜对于这类感情上的事颇有经验,又自作主张地提出一个新条款,事前根本 没有谈及这个条款。 “我们说过,每个人有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之间就是一种自由关系。我 们没有说过,如果一方不愿意,还必须向另一方讲出自己的事。我认识了一个人, 我同你住在一起,这与那个人也无关。” 这对波埃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他们共同度过的第一夜已成为遥远的往事,已 经完全蒸发,在他们中间破壳发芽的魔力,那个奇迹为他们生出的略显不足的兴味 也都不翼而飞。亲昵抚摩,热情拥抱,寻找共同快感的好奇心好像凋谢了;为了找 到共同的快感、惬意,他们曾双双走向那张矮床,或来到平台前欣赏五彩缤纷、变 化万千的黄昏景色。 波埃思索了整整一个星期,最后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开始观察一些在女友身上发生的怪事。有时,星期一她也不回家,这是很少 有的事;但更为少有的事是,她在学校也.不露面了。 这样,有一天,ACP 聚谈会结束后,波埃通知亨娜说:“我一直在想,打算搬 到别的地方去。” 亨娜用悲伤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但没有敢于提出反对意见。她没有理由那样做, 只是靠近他的身体,温情地抚摩他的头发。 科尔特斯甚至猜到了事情的缘由。 “亨娜和你之间发生了点什么。” “你真是个好侦探,科尔特斯。”波埃讥讽地说,在ACP 聚谈会成员中他是惟 一认真看待前小说家决定的人,对他称呼真名实姓,而不是山姆或斯帕德。 斯帕德给波埃讲了一些情况,并向他证实了令人不安的细节。 “是这样,她有时不来上课.她的英语课由我代她上。 但这样一来,同学之间和同事之间的气氛很不好。“ 与帕科谈过话的那个晚上,波埃找到一个机会,那时还没有关灯,他和亨娜像 许多晚上一样躺在床上看书。 那个年轻姑娘一下子进发出怒火。波埃从来没有看见她那个样子。亨娜要求尊 重她的私生活。 那时已进入五月,很快就进行年终考试了,重新开始以前那种游荡生活不是什 么大问题,于是他提前提出搬家的决定。 “我一旦考完试,就另外找套房子。” 亨娜大概也心存疑虑,波埃是不是知道了她与毒品重又有了关系才决定离开东 方广场的小阁楼的。 不管怎么说,亨娜表示同意,也许波埃本人是为她而做出那样的决定,由此心 中感到轻松了许多。但是亨娜表现出的冷漠无情倒使他心痛如绞;而他的冷酷又使 她有一种灼痛而苦涩的感觉。他能做什么呢? 她能做什么呢? 他们两个人还能做什 么呢? 波埃向马尔洛维讲述了正在发生的事,马尔洛维是他在马德里的最好朋友, 也许是惟一的真正朋友。 波埃同他处得很好,这不仪冈为他们是同龄人,而且也因为他的性格、爱好等 与他完全不一样。马尔洛维最后表示保护波埃,仿佛那是他的义不容辞的责任.他 坚信在马德罩如果没有一个好向导将寸步难行,而他在这方面是个知识广博的专家, 是个知心朋发。马尔洛维看见波埃要找个洞穴,便发现了个好机会,同他一起找套 房子,电搬过去,把“二老”丢在一边。 “你家里同意吗? ”波埃问他。 “我家老太婆同意,老头子不同意,他什么也不喜欢,只喜欢事事同我作对。 不过,在我家里,老太婆做主,老头子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马尔洛维从根本上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这幸福,对他来说就是:关心女 人、武器和侦探小说,其余东西则在这个宇宙——其局部是无序的、混乱的——周 刚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旋转。女人是那样远离他,犹如土星远离太阳那样;对武器, 有时爱得发狂,有时冷漠如冰;他只是在侦探小说里能够找到伴侣和快乐,他说他 埘生活的了解都是从那些小说里获取的,对女人应浚说哪些东西呀,在她们面前怎 样表现自己呀,手枪的道德观呀,都取之于侦探小说。 那个天才想法——我们应该这样评价——,即搞个完美罪行的想法,就是他提 出来的。 他当着AcP 聚谈会其他成员的面,在一张白纸的上方写下“一桩完美罪行”。 在ACP 聚谈会成员举行聚会的全部时问里,在现实中,当然是在现实中,从未 碰到一起可以称为样板的罪行。 最多的是没有侦破的案件,它们距离所追求的完美性十分遥远,而完美性能把 恐怖、凶残行为变成当然不是令人欣赏的、但起码是值得学习和研究的东西。 他是五月的一个星期四提出这一点的。他的想法在聚谈会上引起了巨大骚乱。 “一桩完美罪行;我说的是完美。”他言简意赅地总结说。 布朗神父表示完全不同意。 “武器是魔鬼把子弹推进枪膛的。”他说。“正直的人应该做的事,是为罪犯 想一想,他如果身陷邪恶之中的话,甚至在他犯罪之前就要把他拉到善良这边来。 我们绝不能为了显示自己的身手而把他推到邪恶那边后,再同他演示一场挽救行动。 没有比乐善好施更美好、更正确的了,没有比以高尚的方式和自然的形式生活更为 困难的了。” “贝尼格诺,你总是把这些东西想得那样坏。”帕科‘科尔特斯说。“这只不 过是一场游戏。马尔洛维,你想到了什么? ” “想到崇高的东西。像威廉斯案件那样的东西。” 他说的是爱尔兰海员的案件,有的人认为是苏格兰海员,他作了七桩凶杀案, 在伦敦郊外海员区把两户人家统统杀光。ACP 聚谈会的全体成员对那桩普通案子再 熟悉不过了,德.昆西用了几页平庸文字对它进行了描述,虽然内容没有任何值得 夸耀之处,但他有幸取了个好题目:《杀人,一种美丽的艺术》,P .D .詹姆斯 (詹姆斯(1920- ),英国作家)写了续篇,题目是《第八个牺牲品》,是侦探小 说的精湛之作,那里可能有美丽的艺术。 “能引起众人注意的东西,”马尔洛维继续说道,“但是,实际上那是波埃的 想法。” 波埃不喜欢抛头露面,只轻轻地点了下头,乐于把那想法归到自己名下。 “只是一个想法而已,不过,我不能把威廉斯案件称为完美的罪行,”他说。 “我只能把它称为那样的东西,即有一八一一年伦敦码头那样好的现场,原则上讲 是一桩凭空想象出来的案件,对任何人都不会带来益处,兜售它的欣赏性,被害人 手无寸铁,不予以反抗,缺乏作案条件,作案迅速,后果惊天动地。应该知道,那 不是完美罪行,只不过是桩普普通通的案件。” 歇洛克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喜欢评判,这时也以那种口气说:“完美就是 古典意义上的完美。” “可能是那样。”热爱逻辑学的梅生反驳说,“可是,古典的东西已经不时兴 了。现在讲的是现代的。一八一年作那样一桩古典式普通案子或谋划这样的案子是 极为简单的事。在今天,那种杀人案件,警察一旦取证了指纹,不出一刻钟就能破 获。” “我完全同意。”马格利特证实说,他把梅生的看法视为对全体警察,特别是 对他的鉴别室的尊重。“只要把罪犯衣服上的血化验一下,就能知道是否与被杀人 的血一致。今天,什么地方都能做这种化验,花上三百比塞塔,一刻钟就出来了。 如果发生这种案件,绝不会有完美罪行,也没有经典之作。完美和古典主义已经一 笔从地图上抹掉了。当对指纹一无所知就去作案,那是初始罪犯的鲁莽之举。现在, 把一台机器拿到犯罪现场,分析一下空气就知道某人去没去过那儿。” “没有那种事! ”容易轻信的玛尔普莱小姐叫起来。 “只是那么一说而已,小姐。”布朗神父在一边说,他不喜欢拿善良人的天真 开玩笑。 “无论如何,”波埃说,“今天没有侦破案件的数量,肯定同二百年前一样多。 如果是完美的罪行,先进的科学仪器也没有多大用处。在这方面,如同艺术一样: 我们已经登上了月球,但谁也不能像贝拉斯盖斯那样画得惟妙惟肖,如果说杀人犯 今天不比德·昆西时代多的话,那起码是同样多的,而且遍布各地,因为现在有更 多人爱好这方面的事,为什么爱好呢,肯定自更多的理由。人们有一种绝望感,而 二百年前的人却没有,如果杀的人多,说明再无法忍受下去了。” “我得说一句,波埃。”布朗神父说。“你不能用那种方式为杀人犯开脱。” “神父先生,我没有做任何开脱呀。”波埃为自己辩护说。“我们大家对完美 罪行有一种理解,我也想弄清楚呀。” “一桩罪行的完美,直接同缺少发现杀人凶手的手段联系起来,我不能称那是 完美。”马尔洛维补充说,他好像与波埃的看法一致。“更应该说,那是粗制滥造 的东西。我是说为一九八二年的警察选一桩一九八二年的完美罪行,为一九八二年 的ACP 聚谈会成员选一桩不落旧套的凶案。” “太好了! ”玛尔普莱小姐感叹地说,她认为那个汁划很开心、很刺激。 “哲学家说过,”科尔特斯缓缓地说,“‘文学里的凶残是杰作的标记。’” “哪位哲学家呀?”不知谁问了一句。 “山姆.斯帕德。‘’科尔特斯说。”刚为我们是在讲文学中的罪行,对不对, 波埃? “ “这还用问,斯帕德。”布朗神父说,他不喜欢别人拿神圣的东西做戏,也不 喜欢拿不是神圣的东西做戏。 “好,”尼录说,那一刻他可以停下来,不再在记事簿上记录每个人的发言了。 “首先,”迈克突然说,“要好好选择一个作案地点。我在统计一九oo年至今 发生在西班牙的案件作案地点” 迈克.迪兰(在第66页中为麦克·多兰,似原文有误)这个女人.你无法说出 她的准确年龄,性别也是如此。因工作关系,她无法次次如愿地参加ACP 聚淡会。 说她四十岁也行,说六十岁也不过分。说她是女人也行,说是使馆男性专员也过得 去。她衣着扫扮像男人一样,也穿外套,打领带,甚至心血来潮穿件巴尔扎克式的 绣花坎肩。她电抽烟斗,烟嘴义长又直,像乐队指挥棒一样地摆弄着;她留短发。 她和一位记者结婚,这位记者完全可以存《浮士德》中充当魔鬼靡非斯特,他有时 下午到商业咖啡馆来接迈克,像歌剧巾女七的追求者。迈克讲话常常像侦探小说家 那样,但这一点绝不能帮助别人听懂她的话。 “首先,”她皱着眉头说,那表情看上去很狡黠、很有小说情趣似的,“不能 把被害人的住处当做作案地点,除非是府第或者具有某种特征的房舍。凶案绝不能 发生在过道、厨房或卫生间。凶案名声极坏极臭,就是斟为作案地点的名声也极坏 极臭.被凌辱的特性就想甩掉它生存的地狱……” ACP 聚淡会的成员对别人向来是尊再的,此刻他们完全可以模仿迈克——她这 个绰号是从谢斯特- 海密斯(谢斯特·海密斯(1909 一I984) ,美国作家)的令人 难以忘却的人物海伦·奎恩那儿取来的——的讲话方式,但很注意做出那种举动米, 因为她出的主意,剔除修辞学的缀饰后还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