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ACP 聚谈会的成员不再见面了。当然哕,对于一个想在西班牙确立完美罪行科 学原则,即像人们说的那样,对开创美丽艺术的一个篇章——这是德·昆西对完美 罪行的讥讽命名——的团体来说,那并不是令人怀念的结局。 但是,ACP 聚谈会成员又不得不忍受另一个死亡事件带来的痛苦,这件事对许 多人有直接影响,并使他们再次对团伙和有组织的杀人进行假说的探究:四月十四 日星期一下午,亨娜·拉尔生在她的住房里死去。是波埃发现的尸体,他立刻向警 察所作了报告。堂路易斯·阿尔瓦雷斯的案子还没有了结,但卷宗被丢弃在一间办 公室的桌子上,等候时来运转或一直没有迹象露头的证据突然出现。 警察所很快将同这两个死人有关系的人——而不是将两个案子——连在一起, 尽管亨娜的死是过量吸毒所致,而警察是中弹死亡。但是,当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时 候,很司能十分容易地形成多个虚无领域,越来越荒诞、可笑的理论开始在负责调 查的人中间流传开来。如果ACP 聚淡会的成员继续开会的话,他们会很开心的。但 是,第一桩死人案件就把这个俱乐部的最软弱、最动摇的成员吓得四处逃离,而这 第二桩死人案件——有的人从警察所那里得知,有的人从ACP 聚谈会成员打来的焦 虑电话了解到——使大部分成员陷入十分紧张状态,有的人辨听出电话另一端的声 音是某位老朋友时,不接听便把电话挂上,害怕电话受到监听。所有人都互相怀疑, 担心被老谋深算、残忍至极的杀人凶手所利用,谁知道他是否是他们一手培养起来 的。亨娜因过量吸毒而死,堂路易斯在贩卖毒品的村子附近荒野里被枪杀,这促使 警察当局层层多方调查,拖拖拉拉地搞了好几个月。 原则上,对波埃既没有逮捕也没有指控什么。尽管是警察当局把那个侨民之死 的消息告知丹麦领事馆,请他们找到并通知其家属,但波埃收拾、整理亨娜的家, 他仍然拿着一把钥匙,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去那里。实际上,不能说他们是未婚夫妇, 这个词已经排除在他们的用语之外,但确实应该说他们是情人,或者翻译成警察用 语:姘居c 警方认定波埃是亨娜的情夫之一。警方至少还发现另外两个男人的踪迹, 波埃对这两个人一无所知。他们对亨娜做的事情之一,是向这位前女老师提供金钱, 顺便说一下,对此警察得以暗示说亨娜是暗娼,以肉体换毒品,因为她放弃学校的 工作以后,除此之外再不知道她有别的收入渠道。 “你和她在这儿住过? ” 波埃以为再次看到了佩斯大街那个老人死亡的场面,只是现在这个现场不是把 他看做犯罪嫌疑人,而是起码是特殊见证人。 警察一边认真搜查房子一边等候法医解剖研究所的职员到来;波埃跑到平台上, 花盆里的植物,除了天竺葵在缺少灌溉、缺少管理的条件下仍然顽强地活着,其余 的已干枯了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土壤干裂,昔日绿油油植物只剩下了毛刺,花盆 的碎片堆放在角落里,与美不胜收的街景形成鲜明对比。 向波埃提出问题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身穿灯心绒衣服,胡须和头发都很长。 “你们住在一起? ” “不住在一起。” “那你怎么进来的? ” “有一把钥匙。” “她给你的? ” “对。” 在侦探小说里总是有个人记录那些事。而那个警察在向他提问的同时,好像只 想着找到打火机,点燃香烟。最后,他点燃烟,才提一些更为深入的问题。 “是你未婚妻? ” “我想小是。” “那些事谁都知道。你是她的未婚夫? ” “不……”但是波埃回到第一个答话上。“我想不是。” “好。你来这儿干什么? ” “她星期天下午给我打电话,问我是否可以来看她。” “你吸毒吗? ” “不吸,先生。” 那个警察年龄没有那样大,也就比波埃大三四岁吧,好像不该如此礼貌地称呼 他。 “你知道她吸毒吗? ” “我觉得她已经不吸了。也许正在丢弃毒品。不久前我重新与她在一起时,她 对我这样说过。我是这样认为的。” “平静,小伙子。没有什么事。你别紧张,” 波埃并没有紧张。 下午的景色十分优美。波埃不禁记起了第一次站在那块平台上的情景。和那次 一样,面前的画面壮观宏伟,但好像并没有打动那几个警察。警察什么都看见过, 不为任何东西,甚至不为从那个惟一的嘹望台看到的王宫所打动。 还差两个小时天就黑透了。天空中到处是楼燕,不时从他们脑袋旁边飞过。楼 下,两辆警车横跨着停在人行道上,警灯一闪一闪的,警报闹得满城风雨。第一批 看热闹的人早已聚集在那里。 “你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吗? ” “不知道.来办那事。谈那事。” 波埃看着那个警察,那表情被微笑一分为二,疲倦表情和悲哀表情。 亨娜和他在一起度过了星期六的下午时光。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坏。他们时不 时地见面,每两三个星期见一次。 有时见面以同床共枕结束,有时则不这样。亨娜对他谈回国的事。波埃对她说 要回家乡。他们处得很好,以他们的方式相爱着。他们共同承受着悲伤。他们并不 把那称为悲伤。他们甚至都不互相讲话。有的时候,亨娜出于礼貌对他说:我们如 果早些相见,那该多好呀,波埃,是吧? 波埃微笑着。她还对他说:拉法埃尔,你 不属于任何人,你什么也不讲,不知道你内心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波 埃对她说:我什么都不想,我不讲话是因为我想不出说什么,我像在屋顶走动的猫 儿。亨娜也对他说,那不是真话。我常常看见你同帕科或马尔洛维说话。波埃说, 那不一样,因为我们谈罪行,谈侦探小说,而谈那些如同缄默不语,一点儿也不费 力气。罪行好像一盘棋。波埃说,同不懂得棋艺的人谈论下棋,我觉得没有趣味。 他补充说:亨娜,你讲话也不多呀。她反驳说,那不是实情。亨娜给他讲述事情, 讲要重新授课,想回北方去,或者在南方、在摩洛哥某个海滩永远漂泊下去,都一 样。想积攒些钱。积攒钱是她梦寐以求的。而我永远是这样,在一家银行工作一辈 子,之后退休,再后死去。亨娜问他,只这样? 波埃问:你指的是什么? 我只做这 些还是我一个人做这些? 亨娜说指的是后一种情况。我一个人,一个人做那些事; 你怎么希望我拖上一个女人去过那样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容 易改变。我的生活就是这样了,比我姐姐哥哥的生活好多了。他们每天工作十二小 时,但生活并不好。他们有丈夫,有妻子,有儿女,但几乎见不到他们。我认为他 们没有生活。当一家人凑到一起时,互相之间、同儿女整天争吵不止。他们也不幸 福,但他们几乎不知道,甚至有的日子以为还很幸福,因为他们几乎一直是不幸的。 那个星期六他们谈到了这些。但那一切对警察有什么关系? 他什么也没有说。 到了夜里十一点,亨娜当着波埃的面卷了一支大麻烟丝。之后,她说:你是不是想 让我也抛弃大麻烟丝? 另外,很多医生建议抽这种东西。 他们听了音乐,晚饭是面条,亨娜草草准备的。 那一切同第一次相比是多么不同呀。房子,变化多大呀。不仅仅平台。平台已 经变成了垃圾堆,在堆满破花盆的角落里还有一把旧椅子,是亨娜在一个垃圾箱的 废弃物中拣到的。她拿到楼上,心想修理一下能用得上,但她改变了想法,扔在那 里,像拣到时一样破烂不堪。如果有壁炉,可以把火烧得很旺。晚饭后,波埃离开 了。亨娜也没有让他留下。 “你真的不知道她吸毒? ” 那几个年轻警察并不想给他设置圈套、陷阱。那一切再简单不过了。那个警察 甚至不记得在他的助手到来之前向他提过同样的问题。也没有再问他什么。随便同 他聊聊,说不定对他有点帮助,让他平静下来。还对他说,如果警察所长需要,要 向他提更多问题。 “她说她已经抛弃了那个。”波埃补充说。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警察想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同她有什么关 系。把亨娜的尸体运走以后,他不得不陪警察到警察所。他想告诉他们,他有个朋 友是警察,但立刻记起堂路易斯被枪杀的事,把话咽了下去。 警察寻找亨娜的丈夫彼得,但没有找到。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找到他。 过了几个小时,通知了领事馆,并同负责与年轻姑娘亲属联系的官员谈过后, 波埃又回到亨娜的家。他想,她的家人万一决定到马德里来,说不定希望那个家是 另外一种样子。警察把那里弄得太乱了。 房子被法庭封条封住。他撕下封条,走进去,整理好东西。之后,走出来,重 新贴上封条,毫不在意人们发现他去过那儿或进去过。 当天夜里,他把那消息讲给马尔洛维之后,便打电话给帕科- 科尔特斯。ACP 聚谈会已经成为历史,但这个俱乐部的老成员仍然继续见面。 帕科- 科尔特斯的脑袋已经习惯了警察的行动,总是把事情想在前面。 “你没对他们说我岳父的事吧? 他们没时问顾得上了解。还好,星期天我全家 在塞哥维亚,我岳母也去了,星期一我在莫得斯托办公室和出版社办事。” 老埃斯贝哈同他的老合作伙伴、侦探小说家达成了协议。没有什么不可补救的, 这是那个老狐狸的座右铭…… 波埃听到这消息很是一惊,帕科答应改日给他详细讲讲采取了怎样的步骤才达 成那个解决方案。那时最重要的是关注亨娜的事。 第二天上午,马尔洛维陪同他的朋友波埃到法医解剖研究所。不一会儿,帕科 和多拉也到了。在某种程度上,亨娜的死对那两个人有教育意义,他们在那个悲剧 面前好像把他们的全部个人问题都赶跑了,那些问题一下子变小了,他们在那儿停 留时一直拉着手,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波埃觉得他们就是他的在那个死亡 森林里的朋友亨泽尔和格莱特,不禁记起了他与亨娜第一天独处时为亨娜找到的那 个比喻。二十多个不幸者的遗体停放在茅屋里,等候埋葬。而在那里,死亡的悲剧 气氛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在许多情况下,谁也不为乞讨者、穷困潦倒者、自杀者、吸毒过量者、服毒者、 陌生者的尸体守灵。他们之中大部分人,生活漂泊、死时惨不忍睹。为其中一些人 的尸体守灵是极为痛苦的:一个悲惨生命结束了。大家用一块白布把亨娜的尸体连 同脑袋包好。双手露在外面,那是两只细腻的木雕,肉和指甲犹如石蜡制作的,身 体酷似大理石,雕刻家可能只想给她的面部和双手以生命,其余部分保持原始石料 状态。 大家终于找到了波埃,他一个人躲在一闻空荡荡的房子里,隔着玻璃能够看见 棺材。 那两个朋友,以后又陆续来了几个朋友:梅生、马格利特、布朗神父;几个人 走到波埃身边,他仿佛命里注定要独自一人——没有比较近的亲戚——承受着那孤 死带来的痛苦,这对他那二十二岁的年龄来说担子太沉重了。 他们谁都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应该做点什么.在言谈举止上该怎样做。是否 把亨娜尸体埋葬? 还是火化? 把她, 的尸体运回丹麦? 她的骨灰? 领事馆是否来人, 她家是否来人? 上午十点多,朋友们按照波埃的要求一个个离开,去上班。波埃一 个人在那儿守了一整天。只是到了最后一刻才告诉他第二天火化尸体,把骨灰运回 丹麦。他返回自己的家。他把女友的尸体丢在那儿,心中是那样困惑。他暗暗自问 :这样的事能否以另外方式处理? 他觉得犯罪比埋葬死人更为合乎情理,使一个人 的尸体消失,比毁掉一条生命更为不人道。 第二天,火化时他一个人在场。仪式持续时间很短,也就是几分钟。他没有与 任何人,甚至殡仪职员谈话,那个殡仪职员在殡仪馆大门口高声呼叫死者的名字, 想知道身边是否有与死者有关的人。波埃推测,殡仪职员可能知道如何处理骨灰的 事。他还没有想到亨娜的死是否对他有影响,影响有多大。也是的,她刚刚死去呀。 不过,他知道他要回到家乡去,也许想到了。如果不回去,另一个与亨娜之死同样 荒诞的死亡迟早在等候着他。在家乡,他感觉会好些。也许已经到了逃脱的时候了。 他二十二岁,但已经是个老人,或者说感觉老了。 他与马尔洛维共住一套房子,但生活得并不比以前好。 纸箱子没有打开,放在角落里,还是那样乱糟糟的,日子拮据,一切同第一天 一样。房屋租赁合同为一年,夏天到期。 他们不会续签合同。马尔洛维将回他父母家里。他那个人不能单独生活,他对 波埃讲过,喜欢母亲做的饭菜,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星期天坐在电视机前,买东 西呀,洗衣服呀,饭菜呀,他什么都不管。 在所有的朋友中,只有帕科·科尔特斯好像未来对其微笑。老埃斯贝哈已经恢 复理智。他酷爱的作者的离去对出版社的收入是个严重打击。他一收到诉讼通知, 便毫不犹豫地与帕科取得联系,并写了一封信。毫无疑问,死去的埃斯贝哈对此很 可能感到骄傲的。 “我亲爱的帕科:十四个月前我就应该给你写这封信,现一并附上我的解释。 我是一个高傲的人,但我也承认我的不足和错误……” 帕科给莫得斯托读过那信以后,又在大声地给多拉读,他不得不做这样的评注 :“承认自己的不足是骄傲的人,还是狂妄的,而且他们认为骄傲是一种美德,所 以把它坦白出来。他做事是万无一失。” “你还是要重新写作。”过了不几天,一个精神抖擞的莫得斯托对他说。他已 抱有幻想,能读到他喜爱的主人公的新的冒险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