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你痛痛快快告诉我,是不是你杀了他。” 这次,帕科没有耽搁,立刻作答。 “不是我,多拉,不是我杀的。但我可以知道是谁杀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将怎么办? ” “所以我才问你呢。” 多拉也是需要时间才能同答帕科的。那一刻她腩海里闪过父亲的几件事。她又 记起在圣伊两特罗看斗牛时的情景。她和姐姐,身穿白色农服,白皮鞋,白袜子, 父亲和她们姐妹俩坐在前排座位上,她们像两个公主,成了中心人物,人们亲切地 议论着。父亲在他表弟胡安·路易斯的婚礼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笑着,心情从来没有 那样好过。一天,圣涎节前夜,仝家四口人欢声笑语。但是.另一个晚上的可怕幻 影同时出现在她脑海最黑暗的角落里,父亲闯进她的房间。 邡个记忆从不完全闪现出来。那不仅仅是记忆,还是一个没有边迹的污点,在 她心灵最深处扩展,然后变得十巴,其后留下一块时时有灼痛感的伤疤。她无法在 那个记忆上停留二三秒钟,因为它仍然是她生活中最肌脏、最羞辱的一页。她感到 箭插心头,现在终于记起来了,某一天我要杀死你,你对我做了那事,某一天我要 杀死你。丌始,她在心罩暗暗地说,那事没有发生。对她不造成伤害的方法是,绝 不会发生那事。到了她开始必须承认现实时,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那事已成了 过去的一部分,而既然已是过去的事,就不一定对她造成伤害。而那事足怎样对母 亲讲述的? 母亲受了那么多苦,还要让她苫上加苫吗? 她姐姐呢? 姐姐刘父亲一往 情深,谁都知道,他们之问爱得到了发疯发狂的程度,他们自己也知道,父女问爱 得很深很切,知道那事,有什么用? 难道父亲对她也做了那事,难道她觉得无所谓 ? 只是这样想一下,她就感到恶心。也许那恶心是怀孕引起的。她偶尔想到要把那 个千斤重负从身上推得远远的,把事情讲给帕科。但是,她总是为没有同任何人共 享那个秘密而感到高兴。她丈夫与她父亲的关系,在哪些方面能够有改善? 不可能 有改善,完全相反。不可能,多拉心里明白,有些事情只能发生在女人身上,而又 没有一个男人真正理解,那些事只发生在一个人身E ,整个人类中谁也不可能与那 个人同享。 “那个人我认识吗? ”多拉问。 “认识。” 多拉又沉默了。 “告诉我,是谁。” “不告诉你。”帕科说。“你必须首先回答我对你提的那个问题。你如果知道 是谁,将怎么做? 揭发他吗? ” 多拉仔细思考起来,因为脑子里想的东西成为真实的东西时,便和仅仅是可能 的东西大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 “实际上,我也不是确切知道谁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我有我的怀疑,这些怀 疑仍然处在模糊状态。” 多拉听到波埃的名字,立刻用手捂住嘴巴,把惊恐压下去。她是在她与帕科重 归于好不久认识波埃的,波埃多次去过他们家。他们两个人,帕科和她在渡埃与亨 娜住在一起时经常光顾东方广场的那套小阁楼。在帕科与他打交道的那些日子里, 他是他的一个好朋友。波埃是个机敏慎重的小伙子。他从来不觉得波埃和AcP 聚谈 会成员一样。 这些人都有一个别人可以用来愚弄的弱点。而他没有。他怯生,缄默不语,而 逗着他女儿薇奥莱塔玩时不这样。他同这个小女孩处得很好。有时给她做出大袋鼠 的样子。他喜欢小孩。他们的女儿对他很有感情。他已经完全征服了她。他不大可 能伤害任何人。他不久前从卡斯特利翁给他打过电话。那是不久之前的事,为没有 辞别而请求原谅。 后来又打过两三次电话。问他们的情况怎么样,小女儿怎么样。他沉默寡言, 但很热情。他说,他一直很好,但不讲更多的东西。 帕科给多拉列举了他知道的东西。 “波埃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我父亲对他有什么重要的? ” 帕科确信,堂路易斯的生活和波埃父亲的生活在某个时刻交错过。 “可是,波埃的父亲你刚才不是说很久以后死的吗? ” “是那样,但是我刚才也对你讲了马格利特一次带波埃去看那个自杀老人时说 的话:在凶杀案件中,一半在于过去。在自杀案件中,也是如此。那时他可能已在 筹划作案。 一切都是吻合的。你父亲从警察所出来,回家吃饭。遇上了波埃。他有可能做 那事。我们同马尔洛维谈过。他还记得那天波埃休假,患了感冒。他没去卜班。你 父亲对他还是很熟悉的,在警察所看见他等候马格利特。我和洛伦索谈过,他说二 月二十三日那天带波埃去了他的办公室,两个人单独谈了一会儿。波埃好多下午去 等候马格利特。他那只是等待时机杀死你父亲。你父亲以为洛伦索和波埃是表兄弟。 所以,他大概看见了你父亲,对他说了点什么,我不知道他是怎样,但最终说服了 你父亲把他拉到某个地方。 后来,就把你父亲杀死了。“ “可是,为什么呀? 他那样做能得到什么? ” “一桩完美罪行,你觉得那还少吗? ” “好了,那不是你们那些小说中的某一部小说。我们在谈严肃的事。” “我是在严肃地谈呀。现在我们掌握了一个线索,那本书的线索。我们要跟踪 下去。这只不过是一场报复,迟到的报复,等了四十年。是一次政治凶杀案。谁会 对你父亲说,一颗战争子弹四十年后要杀死他! ” 帕科讲述的事情町能并不令人信服,但确实具有说服力。 当然哕,他们商定,他们讲的那些事一个字也不能透露给她母亲。 帕科把他的那两个朋友召集在一起。他对他们介绍他那些怀疑的最新进展。一 个侦探的神圣座右铭是,要在别人只是投向目光的地方看见东两。从《被盗信件》 (美国作家爱伦·坡的作品.)开始,证据几乎总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但人们 却视而不见,因为只是用眼睛还是不够的。人们看,但却看不见,而侦探常常不必 看就能看见。 帕科没费多大力气搞到了《内战和后内战前期的阿尔瓦塞特》,阿尔贝托·洛 达雷斯和胡安-}洛斯·罗德里格斯所著,也没有通过出该书的阿尔普埃尔托出版社, 顺利地找到了作者。 当然哕,检察官路易斯- 阿尔瓦雷斯,那些年被他审讯的人也称他“葡萄梗”, 因为有个人突发奇想,觉得他很像葡萄串上的葡萄嘟噜,这个绰号不胫而走,他在 那座城市工作期间留下了很坏的名声。他,他的一个上司,名字叫堂赫尔曼‘几内 亚·洛佩斯,和一个与路易斯·阿尔瓦雷斯年龄相仿,和他一样战争期间是临时少 尉的加梅洛·凡胡尔组织、领导、进行了战后多次最残忍镇压中的一次,在他们那 个警察所,两年中关押、处治了九百多名政治犯。 马格利特觉得话题偏离了,很不高兴。 “总把内战挂在嘴边上。内战好像掉进鞋子里的屎疙瘩。在这个国家,怎么每 走一步都要碰上内战? ” 帕科·科尔特斯约好曼查的记者星期三见面。他乘坐上午早班火车,一点钟已 经赶到阿尔瓦寨特。但是,如果说很容易地找到了那两个记者的话,这两个记者却 很难想起一个人的名字,即波埃父亲的名字,后者二十年前就死去了。帕科又问了 可能与波埃父亲打过交道或认识他的人,但他们都耸耸肩膀,只说句令人沮丧的话 :他们没听说过有那么一个人卷入五十年代的政治事件里。至于内战的事,对他们 来说更是遥远了。 那两个记者给帕科·科尔特斯约了一个人。这可能是最后的手段了;这个人对 不太久远的过去很了解,是这个城市那类事情的活记事簿,什么都记得。他们把最 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从他那儿了解到那个人的更多情况。 两个记者把帕科·科尔特斯拉到一片新建工人住宅区的一套公寓里,住宅区坐 落在曼查玄奥原野的一处平整过的土地上。楼里还能嗅到未干的石膏味。那个人亲 自接待他们。那是一个巨人,大约七十岁,仍然很精神,健谈,高个头,瘦身材, 双臂长而有力,见面互致问候、握手时,科尔特斯的手完全消失在他的大手中。 巨人把他们让到一间小厅里,里面刚刚能容下他,还有三件套沙发、一个矮桌 子和一台电视机,这些好像是刚从店里买回来的。他说,他是拉法埃尔父亲多米西 亚诺‘埃尔瓦斯的狱友。 “我们在一起打过仗……” 他把知道的东西都讲了出来。他们是邻村的人,他的村子叫梅尔加雷斯,多米 西亚诺的村子叫赫斯托索。他们一同在机械化部队服役。他是坦克手,多米西亚诺 那时已经同安赫莉塔结婚,驾驶救护车。战争一结束,就把他们关进了巴伦西亚同 一个集中营。后来把他们押到阿尔瓦塞特,关进监狱。他们在一起几乎坐了一年大 牢。多米西亚诺被释放了,而他被判二十年徒刑。他服了七年刑,出来后,和多米 西亚诺一样以开货运汽车为职业。据巨人讲,多米西亚诺再没有参与任何事情,一 心一意开汽车,搞运输。 他们经常见面,保持着很深的友谊,恰如他所说,两个人处得“不能再好”了。 他们的友谊一直持续到多米西亚诺发生不幸。多米西亚诺去马德里参观样车展销会。 巨人亲自对多米西亚诺说过,那里有二手车,在马德里买比在阿尔瓦塞特划算。巨 人陪他去展销会,买了卡车后,便分手了,约好晚上见面到城里逛一逛。 巨人不紧不慢地讲着,不哗众取宠,记者和帕科·科尔特斯不敢打断他。 “在样车展销会上,我们遇见一个人,此人和我们一同关在监狱里。完全是巧 合,那个人名叫普里米蒂沃。我们谈了好一阵子。他想让我们和他一块去吃午饭。 我不能去,因为在回家之前还有事要做。多米西亚诺对我说,在你办你的事时,我 和他去吃午饭,咱们就约定一块儿吃晚饭吧。很奇怪,他一去不返。我想,他是忘 记说的话了。” 后来,我们得知普里米蒂沃又把他带回家里吃晚饭,还想引见他的妻子。多米 西亚诺说不去了,已经约好和我一块儿吃晚饭。而普里米蒂沃说,那有什么关系, 都二十年没见了。这样,当他们在普里米蒂沃家里吃晚饭时,有人叫门。普里米蒂 沃的妻子跑去开门。是警察。他们来搜查房子。几个孩子在睡觉。警察把他们两个 人抓走了。我如果去他家的话,也得把我抓去。多米西亚诺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我在这儿,完全是巧合,实际情况也是那样。没有办法说服警察,警察已有 了固定的想法。他们被带到同一个DGS (DGS ,安全总局“的西班牙文缩写),那 时”葡萄梗“正好在那儿。多米西亚诺一看见他,便认出了。而”葡萄梗“呢,对 他的面孔也不觉得陌生。警察翻阅刑事档案,发现有入狱前科和其他问题。 他们被指控是省委会成员,多米西亚诺来马德里是参加会议的,而对这个会议 警察早已掌握了情报。多米西亚诺对警察讲了不下一千次,说那纯属误会。他在警 察所被拘留了三四个星期。这时,多米西亚诺的妻子打电话问我情况。我把发生的 事对她讲了,说多米西亚诺对我讲了,他要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再留一夜,第二 天开卡车回来。太让人着急了。 安赫莉塔赶到马德里。最后,那里的人对她说,夫人,您的丈夫病了。把他送 一家医院吧。看那样子,他在牢房里得了肺炎。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回 到阿尔瓦塞特。多米西亚诺不愿意讲那事,什么也没对妻子讲。他只说,是走了厄 运,对那一切“葡萄梗”负有罪责。 过了一个月,多米西亚诺便死去了。安赫莉塔想控告那件事,但我们几个朋友 劝她不要那样做。她的正在学习的大儿子,辍学了,开始打起工来,女儿也是这样。 那女人正怀着拉法埃尔,担心孩子发育不好。那孩子一直很瘦弱,一副病态,性格 孤僻,她认为这都是发生的那一切造成的。 我们大家设法帮助她。我不得不把多米西亚诺刚买的卡车给他们卖掉,他都没 开上一次,太遗憾了。 帕科·科尔特斯回到马德里,他确信波埃知道杀害他父亲的凶手的身份,堂路 易斯就是那个“葡萄梗”,而这个“葡萄梗”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多米西亚诺·埃 尔瓦斯的死亡,因为说到底没有对他提出任何罪桩。 儿个朋友重新聚在一起。马格利特对帕科反驳说:“我们退一万步,就算堂路 易斯是杀害波埃父亲的凶手,但这并不意味波埃就是杀害那个凶手的凶手。我们应 该找他谈一谈。他肯定正盼望你去,都快两年了,他要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甩掉 良心上的那个沉重负担。他一定像《罪与罚》中那样对你说:你不知道,帕科,你 给我从身上搬掉了怎样的重负:我杀害了你岳父,因为他先是抓走我父亲,然后严 刑拷打,就这样杀害了他。很荒诞。帕科,忘掉那一切吧。就是我们这些警察也不 会破获那个案子,你也不会去破获。快把那扔到一边去吧。即使破获了,也没有任 何用处。时间过了那么久,不可能恢复事情的本来面貌。 你去大街上找个人,对他说,你如果记得一年前某天从几点到几点做了什么或 者没做什么,就证明你是无辜的,你不是罪犯。“ 梅生同意那位警察的说法。 “不对,那是因为你不是罪犯。你如果是罪犯的话,什么都会记得。”帕科说。 “没有什么比罪责更能使他对做过的事记忆犹新。” “再说,帕科,你为什么硬要把杀害你岳父那种人的凶手抓出来? 他根本不配。” 律师补充说。“从你们讲述的他的那些事来看,死就死了吧,还抓什么凶手呀,恰 如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尸首喂狗算了。” “莫得斯托,看来你是律师。对你来说,真理和谎言是一样的;不过,如果真 理就在手边,那么谎言就要造成伤害。” “你错了。”梅生对他回答说。“在这些事情上,知道的越少,对大家越好。 对你岳母、对多拉、对你越好。” “你忘记了我是侦探小说家。或者说以前是侦探小说家。我不能不知道真正发 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