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帕科,这是生活;不要提小说那东西。”梅生继续对他说。“退一步讲,波 埃是凶手,你告发他能得到什么? 你认为波埃对社会是个威胁,他能继续找到理由 从而把他看不顺眼的人全杀掉? 他在监狱能够得到重生、重新做人? 你认为会那样 吗? 他难道是个系列杀人犯,把赢得内战,从而使他父亲之死的从犯统统除掉? 你 岳父太应该那样死去了。没有太多可说的。” “打住。你们都忘了我是警察。”马格利特插话说。“我可能应该把这些甚至 是假设的东西汇报上去,提议对波埃展开调查,是不是? ” “你真的那样做? ”帕科问。 “不,为什么那样做? 我同意梅生的观点。每天都有人从监狱里出来,如果说 波埃作了那个案子的话,这些人的罪行和他一样重,或者比他还重。另外一些人罪 行更重,甚至都没进监狱,而这里什么事也没出。当然哕,我都不吭一声.对于我 来说,事情太复杂了。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帕科,把事情的真相弄个水落石出, 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岳母如果得知谁杀害了堂路易斯,一定会有所行动的,而且 尽管她憎恶丈夫,但她是个天主教徒,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满脑子陈旧想法,等等, 也会使她憎恶那个凶手的,她会是第一个要求严惩凶手的人。而多拉,从你讲的那 些事来看,说不定也不会饶恕你的。” “不会饶恕我的将是我的大姨子,她如果得知我知道谁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 而又不揭发的话。”帕科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又与大姨子有了关系? ” 帕科默然不语。 “我们别追问了。”梅生语气和解地补充说。“我绝对不相信波埃同那一切有 关系。另外,经验还告诉我,我们如果沿着那条路走下去,会出问题的。” 帕科·科尔特斯允诺忘掉那个案子,但他一离开马格利特和梅生,就去找马尔 洛维。 只有马尔洛维真正同波埃保持联系。帕科和多拉同波埃在电话中交谈过两三次, 但都没有获知他的地址。帕科与那个年轻的钟表商谈了起来。 生活在对他微笑。他父亲已经退休,早早地去了阿利坎特,为他那把老骨头寻 找更为美好的环境和温和的气候,让他掌管钟表店。他的渴望实现了,现在既独立 又有靠山。 他正在做准备,明年要举行婚礼。波埃有没有消息? 当然哕,他们继续保持联 系。 “他常来马德里。来时,在我家过夜。” 帕科那是第一次得知波埃常来马德里。那么,为什么从来不想看看他们? 他很 清楚,他对他的女儿薇奥莱塔怀有真正的感情。他得知在这事上表里不一,很是痛 心,但对马尔洛维什么也没有说。他开门见山,想知道他父亲是否还保存着收藏的 手枪。 “还保存着。” “无论是收藏的手枪还是你们练习射击的手枪,他一次都没有发现缺少一支? ” “从来没发现。” 帕科·科尔特斯还问他是否很了解波埃。 马尔洛维对那样的问话基本上没有什么怀疑,对他朋友表现得很合作的样子, 甚至都不想知道问那几个问题出于什么目的。也许正是那绝好佯装出来的自然表情, 首先使帕科感到不安。那时,他们坐在太阳门的瓦内莎咖啡馆里,这家咖啡馆刚刚 开始营业。尽管他们躲在那个像鸡笼子一样、登上楼梯才能到达的地方,阿尔卡拉 大街拥堵的公共汽车发出的隆隆声还是时时传到咖啡馆里,妨碍交谈秘密事。 马尔洛维是侦探小说的优秀读者,可能懂得了不能不表现得困惑些,终于提出 自己的问题,但已为时过晚。 “你为什么想知道波埃的那些事,山姆? ” “我是帕科,伊西特罗。那可不是游戏。我只想让你告诉我,波埃是否对你说 起过他父亲? ” 帕科提的是那样的问题,在对方面部表情引起那么多变化,这比立刻作答更为 重要,那尽管细微但可看出的脸相,那种眨眼,双眼扫视另一侧后又收回只用了几 微秒的时间。一只手在寻找香烟,或者常常中断那个动作,这一眼就能看出,仿佛 呼叫服务生,左顾右盼想穿过一条大街,或站起来想去卫生间.这一切都是为了赢 得时间、想出合适的答话。 “我不想,山姆,帕科,我不想对波埃做出不慎重的事情。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告诉我,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些事。” “波埃一次也没有要你不要把他讲的有关他父亲的事讲给任何人? ” “没有,从来没有,不过我认为那纯属他个人的隐私。 我认为他现在没有权利讲出那些事。“ 帕科- 科尔特斯开始讲起来。他讲述了多米西亚诺·埃尔瓦斯的历史,战前参 加UGT (“劳动者全国联盟”的西班牙文缩写。),内战期间在不同地点、不同战 线执行各种使命,被捕后关进阿尔瓦特拉集中营,后来无罪释放,不幸的马德里之 行及被捕。 “波埃对你讲过我岳父吗? ”科尔特斯继续追问。 马尔洛维无法拒绝回答。他的朋友坐在那里,这足以使他怀疑他的朋友已经什 么都知道了。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他们知道那事。对于帕科来说,那只是等一点时间 的问题。 而马尔洛维也许没有那时问,所以改变了眼色,用眼睛寻找服务生。如果还要 咖啡的话,早就要了,他那是梳理一下思绪。帕科默默地观察着他。他现在明白了, 一切取决于耐心。 “讲过,他知道是那个警察把他父亲抓了起来,”马尔洛维最后承认说,“或 者说,他父亲被抓起来以后,至少是那个警察进行审讯,指挥审讯,后来让他回家。” “那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马尔洛维满面惊异表情。在那个警察死前不久,他才有一次知道那事。帕科给 他讲了波埃父亲第一次被捕和堂路易斯一九三九年在阿尔瓦塞特的所作所为。 “他对你讲了堂路易斯对他父亲严刑拷打过? ”过了一会儿,帕科问道。 “对那事他只字未提。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或者说,是否愿意讲。我猜测, 他可能想象到对他父亲进行了严刑拷打。你认为是波埃杀了他? 我不相信。” “他哪能杀人呢。”他继续说道。“他第一次拿起一把手枪时的情景,我还记 忆犹新。那天恰恰是二月二十三日,在我家地下室的射击长廊。看见一个人拿起一 把手枪,你就知道他是否可能是杀人犯,就像你看见一个人拿起一把瓦刀.便知道 他是否泥瓦匠。那一眼就可看得出来。像常言说的那样,波埃都不敢踩死一只苍蝇。” “你曾经说过波埃是左撇子。你还记得吧? ” “记得。那是开玩笑。我怎能想到他可能一个人杀死你岳父那样一个老练的人 ? ” “你怎么知道是他一个人杀死我岳父的? 我们现在不谈那个了。你从来没发现 你的手枪少了一支? ” “从来没发现。你快快醒悟,波埃不是。大部分完美的罪行从来不会破获,因 为有一系列没有尽头的巧合。有时,巧合把本是完美的东西搅得杂乱如麻,有时把 只不过是桩草草作的案子变成完美的罪行。另外,他是怎样把你岳父弄到那个地方 ? 对你岳父说r 怎样的活才使他上了,钩? 三枪呀……可怜的波埃。他打第一枪就 有可能被吓死。你沿着那个线索走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 当天上午,他告别马尔洛维后立刻去警察所见马格利特。 他想看看警察所的报告。一直是说开了两枪呀,一枪打在腿上,一枪打在头部。 马尔洛维提到打了三枪。那个细节很重要。马格利特证实说,事情确实是那样.事 发后第二天,在警察所附属车间对汽车仔细检查过程中发现了第三颗子弹。右侧副 驾驶的座位的底盘上,有一个弹孔。座位的脚垫已经有点破损,把弹孔掩盖住了。 由于直到那时警务记录上还在说打了两枪,而那第三枪尽管能为帕科提供了线索、 从而弄清岳父的死因,但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他回到家后,要检查岳父的车— —现在是多拉和他在使用,实际上是他一个人使用,因为多拉知道父亲是在那车上 被杀害的,没有力量钻进去——,看看是否真的有第三枪。 马格利特和帕科的意见一样。 “马尔洛维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位小说家对警察说。 “波埃对马尔洛维说过,他力图掩盖住,这很自然,他们是朋友。” 帕科不能仅仅因为一个前侦探小说作家像个新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具有心理 学方面的良好理论,就带着一两个假想去卡斯特利翁,并且期望波埃坦白、承认是 杀害堂路易斯- 阿尔瓦雷斯所长的罪犯。他还需要更多的线索。而惟一的机遇恰恰 是那第二颗子弹。假如他还在继续写小说、把那桩案子搬上稿纸,小说的题目呵能 是《第三颗子弹》。那是毫无疑问的。 他经过波斯塔斯大街的钟表店,把马尔洛维叫到附近一家酒吧,一边喝咖啡一 边继续交谈。 “你怎么知道有第三枪? 报纸和电视只说升了两枪。 甚至我都不知道开了三枪。洛伦索昨天对我证实了这一点。“ “我说开了三枪? 我不记得。” 马尔洛维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愿意合作了。看得出,他在竭力保持镇静,甚至 他的纯正。 “两枪,三枪,帕科,现在还问那个? 特别是,那两枪、三枪,和谁有关系呀 ? ” “你说得很清楚呀,波埃不可能开三次枪,开第一枪就吓死了。” “而那就那么重要? ” 马尔洛维完全知道,在那种性质的讯问中,根本不能调换讯问者和被讯问者两 个角色的位置,不能首先讯问讯问者已经知道的东西。可是,又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马尔洛维知道帕科已经知道。 “伊西特罗,不要再那样,你我都是懂得世故的人。” “像在你的小说里。” “正是如此。” “帕科,你知道,如果需要的话,我要永远保护、掩护一个朋友的。我不再说 了。你不是警察,你即使把事情讲给马格利特,他也不大可能理睬你,警察所的人 甚至都忘掉的事,谁也不会重视。你也不是第一个知道,你岳父根本不配花两个小 时给他进行尸检,或者说不配对他开三枪。” “波埃对你说过那是他干的? ”过了一会儿,科尔特斯对他问道。 马尔洛维用悲凄的目光看着他。他们讲话声音很低,又不时中断很长时间,这 掩饰了两个朋友之间的紧张气氛。 那一刻,马尔洛维好像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仿佛只一秒钟便长满了胡须,盖 住了面孔。 “帕科,我不再对你讲更多的东西。如果警察来审问,我也不会对他们讲什么。 他们甚至比你知道得少,而你什么都知道。” “你想说什么? ”帕科问。 “什么也不想说。” 帕科对多拉说,他因工作问题必须去巴塞罗那一趟,见一位新作者,杜尔西内 娅出版社想聘任他,而多拉一点也没怀疑。 由于马格利特的帮助、卡斯特利翁警察局的合作,神不知鬼不觉,很快打听到 他朋友波埃的工作地点和租住的公寓。三点差五分,他已经站在了那个年轻人任职 的大楼底层前面,等候他出来。尽管不完全排除马尔洛维把与他的谈话告知他的朋 友,但他认为惊异这个因素对他来说可能是适宜的。 他看见波埃同其他职员走出来。波埃向他们告别,独自一人往前赶路。帕科一 年多一点没有见到他了。应该说,这个小伙子比那时更瘦弱了。帕科在他身后跟了 几分钟,来到大街上的一处行人通道,佯装与他偶尔相遇。 波埃尽管仍然表现很怯生——这是他的一大特征——,但脸上同时露出又惊又 喜的表情;开始时说话结结巴巴,每句话要重复一两遍。 “帕科,很高兴见到你。见到你很高兴。在这儿做什么? 怎么到这儿来了? 多 拉呢? 她好吗? 多拉好吗? 小女儿呢? 薇奥莱塔好吗? ” 他们一起在一家小饭馆吃了午饭,波埃说,多少天来他常常在那儿吃午饭。 “我来看一位侦探小说家,他住在卡斯特利翁,叫艾特·多诺凡。”帕科·斯 帕德说。 “他是卡斯特利翁当地人? ” “是地道的英国人,但几年前就开始在他的小说上署西班牙笔名何塞- 卡尔瓦 利奥了。世界颠倒过来了。” 那些即兴编造的话,在帕科·科尔特斯身上是那样自然、富有艺术性,如果看 做一大谎言的话,那可能是一件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