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对文德来说,星期二不是一个好的开始,昨晚他在恶梦中惊醒,他梦到一个装 满百合花的棺材——安德琳·阿吉达身穿不合身的内衣站在棺材前读悼词。为何我 要把她带进这个案件中呢?他在梦中问自己。 他试图继续睡下去,却无法办到,八点闹钟响起,他起床淋浴,然后穿上衣服。 他走进厨房为自己冲上一杯速溶咖啡,打开冷藏柜看见一堆一次性使用的食具 堆在里面,它们是在金的哀悼宴会上留下的。他取出这堆东西用一个塑料袋装着带 到过道上,丢进了垃圾箱。到现在是该丢掉它们的时候了,他想。 九点左右他赶到办公室,发现安德琳·阿吉达和琼·汉格斯托姆一起坐在两张 办公桌中的一张后,它们是列文索匆匆为她们准备的。此时她们正在翻卷宗,阿吉 达抬起来头微笑着说:“早上好。”“欢迎加入,”他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 放下一些总部最新文件,当读到曼哈顿侦察一科的斯坦尼·格特侦探被调到布鲁克 林六十七区,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部门公正,他沉思道,自信的,快速的,强制 的,下一次案件格特可会吸取教训了,他得联上侦破的任何一个环节,文德刚看完 那些文件,马瑟拉和莫斯端着咖啡走进来。 马瑟拉对女侦探们说,“早上好,女士们,”他脱掉外衣挂在衣帽勾上,把身 子塞进紧挨琼的办公桌后,“拥挤的房间,不是吗?”他将腿放在她的旁边,问, “你们看过那些凶杀报告吗?”“大部分,”琼说,端起茶杯,透过它的边缘谨慎 地打量她的这位新同伴。文德向他们做了番介绍,然后拿起文件夹,他将让他们一 同讨论案情,产生一种自然的协作精神。看着当第一辆警车赶到时圣杰奎斯服装店 里所有的男性姓名目录,突然街上的打桩机巨大的噪声打断了他的注意力。他向窗 外望去,看见罗斯公园旁边竖起的一幢建筑的骨架,那儿两天前还是一片空白。他 回头看着他的小组,马瑟拉正全神贯注地盯住琼,她也同样如此。极具光泽的棕发, 漂亮的拱形眉毛,迷人的身段,充满热情的黑眼睛潜匿在一张美丽的脸庞中。 文德走到阿吉达身旁,递给她一列姓名目录,“对这些人做背景调查,然后到 申诉委员会查查针对警察的投诉。”她接过名单,他们的视线匆匆相遇。 文德想起玛丽·玛格丽特关于吸血鬼不会在星期六杀人的观点,第一件凶杀发 生在星期一,第二件是在星期二,第三件是在星期日,第四件是星期一下午,凶手 跳过了星期六,星期三,星期四和星期五,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想,你和马瑟拉从精神病治疗中心开始调查。”“警民合作委员会的控警 记录呢?”莫斯问,松开他的领带。 “迟一些,如果我们必须调查的话,当原告采取针对警察部门的行动,几乎都 应该是作为市民申诉报告而在市申诉委员会归档,假如我们从申诉委员会和精神病 治疗中心着手,进展可能更快,”文德说。 文德问两名男侦探,“你们询问过第一名死者的母亲吗?”“没有时间。” “我将到布鲁克林去看看那两个现场,”文德说:“我将顺便和她谈谈。”十点左 右,四名侦探起身离开,阿吉达在门口停住,回头对文德说:“你收到我在公函中 夹带的请调报告吗?我希望你能到我那儿与我一起工作。”“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 我是葡萄牙人,而不是西班牙人。”她给他一个微笑,但却重重地摔上门,透过玻 璃墙注视着她走下大厅,他记起她的身体曾经在紧身衣内移动得是多么轻快,现在 她比过去要胖一些了。但不管怎样,这对她来说并不坏。 几分钟后,特别调查分部办公室主任走进来递给文德一份报告,“文德,一条 关于结案的新规定。”文德展开报告,看见是一份《关于侦察的行政指导》的修正 案,新加进一条结案的适用条件。这个被命令为《非常案件的结案》的细则指出, 如果一案件的凶手已被确认,并且有充足的证据对其提出指控,但由于某种原因超 越了警方控制范围而使凶手无法被拘捕,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视为结案。 文德把这些蓝色的纸张放进文件篮,想到凶手,什么时候他将又开杀戒。 寒风在曼德森大道上呼号,卷起的碎屑沿着行道树和下水道打转,一个身着貂 皮夹克的时髦老妪的裙子被风刮了起来,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内司机大声嚷道,“亲 爱的,好迷人的身段。”文德站在曼德森和五十三大道交汇处的西北角,当他顶风 逆行时,吐出一团一团的白雾。他抱怨着警察局的训诫:前进,工作,忘掉不做的 事情。 文德的眼睛充满了倦意,当看着沿曼德森大道往来的漂亮女人时,他一遍又一 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不是金?为什么?他看了看表,十一点三十七,他的目光落到 街对面的二十四小时服务的银行蓝白相间的门面上,想道,我就在这里,浪费着宝 贵的时间去追踪一匹马,去挖出成堆的马屎。 一辆黑窗的罗斯—劳伊斯轿车停到他面前,走出一个肌肉发达的保镖类型的男 人。毕赛蒲斯对警官说,“文德先生吗?”“是我。”毕赛蒲斯打开后车门邀请文 德上车。文德瞥了一眼豪华的内部装修,看见一个人正坐在角落里望着窗外,他一 身一尘不染的灰色西服,白色太空棉衬衫,黑色的领带,深深的粉刺疤痕损害了他 面部的完美,黑色的半月形浓眉使他深陷的眼眶尤为显著。有些灰白色的棕色头发, 高高的前额上贴着一块胶布,其耀眼的白色与黝黑的皮肤造成了强烈的反差。 文德坐进汽车,门在身后关住。他盯着角落里那个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文德进 入的陌生人,发现自己处在一片令人感到惊异的安静之中。 “你总有个名字吧,老兄?”文德不耐烦地问道。 陌生人转过头来怒目注视文德,“迈尔考·韦伯斯特是我的名字,中尉。”文 德的声音立时软下来,“请接受我的哀悼。”“艾丽是我唯一的孩子,”他叹了口 气,更像是呻吟,接着说,“我被告知你负责调查。”“是的,”文德警惕地答道, 想听接下来的话。这时他注意到汽车停在了非商业区的一个十字路口。 韦伯斯特又将头扭向窗户,“你知道是谁谋杀了我的女儿吗?”“还不知道。” “为什么我的女儿会被谋杀,中尉?”列文索安排的这次会面,因此文德料想,无 论列文索知道什么,韦伯斯特也已经知道,解决紧张气氛的最好方法是安抚及尽可 能的磨时间直到这人摊牌,文德想。他说,“我们认为你的女儿是一名杀人凶手一 系列随机的受害者之一。”韦伯斯特一言不发,继续盯着窗外,他的脸故意不面对 文德。 在这个隔音的密封舱内,文德奇怪地感觉到了曼哈顿刺耳、纷繁的喧闹声。 韦伯斯特转头看着文德,“一旦你知道了他的名字,我希望你通知我,而且我 希望是在逮捕以前。”“知道和证实是两回事,韦伯斯顿先生。”“证实?你不必 证实任何事,中尉,那个杀了我女儿的人无法因为什么荒谬的原因逃脱干系。”你 有权有势,文德想,你认为你就是上帝,“我不得不依法行事,韦伯斯特先生,清 白,有罪或是有罪的程度不该是由一名警察来定论。”韦伯斯特不满地看着文德, “我将决定谁该受惩罚,而你只需提供他的名字。”“我不能这样做。”韦伯斯特 愤怒地睁大眼睛,“不能?”“你说对了。”“你知道,我花了什么代价使你到这 儿来?”“或许是一个电话。”“这能使你明白什么呢?”“你知道该打通哪个环 节。”韦伯斯特放松身体,靠在软皮座位上,“我不想威胁你我能采取何种手段影 响你的前途……”文德示意他住口,“自从我开始干警察,不知同多少像你这样的 人打过交道,你认为你就是法律,但我要在这儿告诉你,你不是。”“你真让人振 奋,中尉,但我想,假如在萨顿公园被谋杀的不是我的女儿而是你的金,你会有何 种感觉?”文德尽力掩饰脸上的惊异,“我可能与你的感受一样。”他答道,暗自 揣测韦伯斯特是否还知道其他关于他的私人生活。 “我保证你会这样,”一种安慰的语气透过他的声音,“我对你妻子感到很难 过。”文德理解地点点头,然后用手敲击前座与后座之间的隔板,示意司机停车。 那位保镖向后视镜瞥去,试图抓住韦伯斯特的眼神,韦伯斯特点头示意,保镖对司 机耳语了几句,汽车停在路边,文德推开车门,城市的喧嚣和寒冷的空气立即迎面 扑来。 韦伯斯特叫住文德,“在你的警察生涯中,你曾经违反过制度吗?”文德露出 一丝微笑,“再见,韦伯斯特先生。”阳光透过侧廊顶部的高窗照亮了圣·乔治教 堂的中央大厅,散坐在长椅上人们正在祷告,眼神盯在祭坛上的金色圣经上。 一个过路人,肩膀搭着一件黑色的开士米外衣,站在教堂的底层台阶仰望教堂 的尖顶,它甚至高过了位于第一大道和红街交汇处的南普克斯影剧院。他转而盯着 那扇描绘有基督离开圣墓图案的巨大青铜正门,向台阶迈了一步,他在想是否该走 进那座神圣的殿堂。或许基督将给他一个信号,或许是基督将聆听他的祈求。深深 地吸了一口气,他快步走上了台阶。 走进大理石的门廊,他低头看着一个铜缸,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将手浸 入这圣水中,宽慰的感觉流经手指传遍了全身,整个人沉浸在宁静的海洋中。将手 从这神圣的液体中提起,甩干上面的水滴,他步入大厅,坐在最后一排长椅上,头 上是一个低矮的拱顶,将他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独自坐在黑暗里,逃避这个世界, 他内心充满了对自己遭受的不公正的愤怒,为何你要抛弃我?我已经做了你要我做 的一切,你还要我做什么?告诉我,求求你,不要让他们将文拉丽从我身边带走, 求求你。 他久久地盯着圣坛,意识到腹部被吞噬般的痛苦,一股寒意侵入他的身体,麻 木他的骨骼。他将外衣紧紧地裹在胸前,给我一个信号,他近乎绝望地祈祷着。 右侧的响动让他转过头,看见圣约瑟夫的三个姐妹正沿着走道走去,前面的一 个非常的年轻和漂亮。观察者的嘴大大地张开,眼睛充满了惊异:那是他的文拉丽! 基督给了他信号,要求他送去更多的修女来替换文拉丽,每次不是一名,而是几名, 只有那样,他们的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才能变得更牢固,才能将他们永远地 结合在一起。 穆兹·莫韦茨,在圈子里被称作马歇尔·哈瓦松,由于某种奇怪的原因喜欢别 人叫他文尼,他十分喜欢意大利式的服装和小玩意儿,爱好跳舞,六英尺高的个头, 有一张被许多女性称为潇洒的瘦削面孔,而对于那些不喜欢他的人来说他的脸则是 野性的代名词。 文尼是一名影片代理商,常被人看到坐在格里尔饭店他最喜欢的一张饭桌上, 吸着白兰地。他喜欢观察一些重要人物在饭桌上达成他们的交易,在那儿,他觉得 自己就是一名演员。 文尼玩弄着酒杯,等待他的客人到来。通常他爱好这种午餐游戏,但却不是今 天,今天,他不得不与一个令他最感头痛的客户打交道,那就是迈克尔·卫斯顿。 无论何时文尼提出一个成交方案卫斯顿总是故意做对,总是做背道而驰的事情。 这时他看见卫斯顿满脸不快地走过来,不屑地环顾四周,卫斯顿坐下说: “你知道我不想吃午饭,为何你还要打那该死的电话?”“两天前我把《粗鲁 的拒绝》的剧本给了你,你看过了吗?”“当然,那是一堆充满暴力和鬼怪的垃圾。” 文尼用一丝虚伪的微笑掩饰住自己的沮丧和愤怒,继续说着,就像是没听见韦斯顿 的话语,“保罗·希尔今早给我打过电话,他正着手拍这部电影,希望你能演男主 角。”“我刚才已经告诉了你,那剧本是堆屎。”“迈克尔,我已经同一打读过它 的人谈过,你是唯一一个认为它不好的人。”“确实如此。”“这部戏将成为你演 员生涯中的转折点,那是主角,迈克尔,杰夫·苇尔德是导演,劳伦斯·希尔是剧 本创作,而且你的朋友杰西卡·玛丽尔已经同意出演女主角,这些都是大名鼎鼎的 人物。”“我不感兴趣,不要再把你的狗屎喷到我身上。杰西卡告诉我她仅仅是给 你一个‘可能’,而不是‘同意’。”这家伙纯粹是在故意折磨我,文尼想。他尽 可能地集聚勇气,开口说道: “我在为你努力,迈克尔,当你第一次来见我时,你一文不名,没有哪部成功 的电影中出现过你的名字,而我将你培养成了这个国家头号配角之一,”文尼凑过 身子,他的耐心已一扫而空,“我们在谈论的是与杰西卡配戏的主角,不会再有更 多的机会了。”卫斯顿用手指敲着桌面,“它将在哪儿拍摄?”“就在这儿,曼哈 顿。”文尼感到卫斯顿忽然地变得不那么顽固不化。 “希尔将支付多少报酬?”文尼喜形于色地说:“五十万。”“你的提成呢?” “这好说,我只想得到你的百分之二。”卫斯顿拿起餐刀,心不在焉地割着面包: “我很惊奇杰西卡刚演完一部戏又如此快地准备接另一出戏。”“杰西卡想停留在 影后的位置上,她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继续出产优秀的影片。”卫斯顿浏览了一遍 这间宽敞雅致的饭厅,甚至没看着他的代理商,他说,“我会考虑一下。”文尼完 全地放松下来,“在这个星期某天能否请你和你妻子与我和我女友共进晚餐?我还 从未见过她。”“我已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我不愿我的家庭生活和职业生活联系 在一起,我不想我的妻子卷入到这些疯狂的事情中去,我们相互有独立的社交生活。” 他拿起一份菜单开始仔细看起来。 混蛋,文尼想,我的确不是个足以和你结交的好人,我只管赚钱,好,朋友, 你所不知道的是我在《粗鲁的拒绝》中赚的钱可要比你多得多,那真是一堆屎! 在第一大道西侧的四十七街有一排沿街的小房间,由于面积太小,它们很难出 租,三年前卫斯顿租了一间作为他的私人健身房和排练室,房间的所有墙壁都装上 了镜子,地板反射出打蜡后的光泽,天花板上安有一排顶灯。 房间内仅有的家具是一整套诺力鲁斯牌健身器,一张摆放着电视机的桌子,以 及搁在电视机前的一把折叠椅。 卫斯顿已经完成一遍健身循环,现在他正在腹部健身器上。他仅穿着运动短裤, 身体布满了汗珠。在《粗鲁的拒绝》中出演一个角色的确适合自己,他想,那剧本 绝对是堆垃圾,但却能让自己在纽约继续呆下去,使他能够实现一项计划,假如让 文尼知道这一切,他可口的午餐八成会在嘴中变成一堆骨灰。 -------- 泉石书库